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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让人困惑的事情是,丘鹬那动听的“嘁喳”声究竟是它声带发出的,还是纯机械性质的声音?我的朋友比尔·菲尼(Bill Feeney)曾经用网捕捉了一只正在发出“嘭嚓”声的丘鹬,并除去了它翅膀边缘的羽毛。之后这只鸟仍然能发出“嘭嚓”声和柔美的颤音声,但是不再发出“嘁喳”声了。不过一次这样的实验还不足以得出什么结论。
还有一件尚不清楚的事:雄丘鹬的空中舞蹈要持续到筑巢的哪个阶段?我的女儿曾经有一次看到一只丘鹬在离鸟巢二十码的地方发出“嘭嚓”声,鸟巢中有已经孵化了的蛋壳。但这是它情侣的家吗?或者这是只风流的家伙,在我们没有注意时犯了“重婚罪”?这些问题以及其他很多问题都在暮色渐暗的黄昏中成了难以破解的谜团。
空中之舞每晚都在数百个农场里上演,农场上的主户们却慨叹农场缺乏娱乐。他们错误地认为,只有在大剧院里才有供人们娱乐的节目。他们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却不懂如何享受这片土地给他们带来的快乐。
丘鹬的存在有力地回击了这种观点:鸟儿只能充当狩猎的靶子,或者只能被优雅地放在一片烤面包上。没有人比我更想在十月猎捕丘鹬,但是自从发现了空中之舞后,我自觉捕一两只丘鹬已经足够。我必须要确保的是,在四月来临时,黄昏的天际间不会缺少舞者的倩影。
五月:从阿根廷归来
当蒲公英给威斯康星州的牧场打上五月的烙印时,也就到了倾听为春日作出最后证明的声音的时刻。只要坐在草丛中向天空竖起耳朵,不去理会草地鹨和红翅黑鹂的喧闹,很快你就会听到刚从阿根廷归来的高原鹬的飞翔之歌。
如果你的视力够好,那么当你抬头搜寻天空时,就能看到高原鹬扇动着翅膀,在羊毛般的云朵间盘旋。如果你视力不够好,那也不必强求,只要看着篱笆桩就行了。很快,一道银光就会告诉你高原鹬在哪根桩子上落下来,收起了它长长的翅膀。你会由衷地感慨:“优雅”这词一定是见过高原鹬收拢翅膀的人发明的。
它优雅地蹲坐在那里。它的存在本身发出信息:你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立刻退出它的领地。官方文件也许可以证明你拥有这片牧场,而高原鹬可以轻易废除这些世俗的条款。这领地是它从印第安人那里获得的,它刚刚飞越四千英里,就是为了重申这一点。在幼鹬展翅翱翔之前,这座牧场都归它所有,任何“入侵”都将招致它的抗议。
在附近某处,雌鹬正在孵着四只尖头大鸟蛋。不久,四只早熟的小鸟就会破壳而出。它们从绒毛变干的那一刻起,就会像踩着高跷的田鼠一样跳跃着穿过草地,完全可以躲过笨手笨脚想要抓住它们的人。出壳三十天后它们就能长成大鸟,这种发育速度是其他任何禽类都无法相比的。到了八月,它们就已经从飞行学校毕业。你能在八月的某个凉爽夜晚听到它们欢快地吹起飞往南美大草原的集结号,再次证明美洲大陆悠久的整体性。南北半球的这种鸟类迁移的整体性对于政客是新鲜的概念,而对于长着羽毛的空中舰队来说却并不稀奇。
高原鹬很容易适应这个乡村。它们跟随着草场上正在吃草的黑白花色的水牛,发现这些牛远比棕色野牛靠谱。它们在干草堆上和草场里筑巢,但是和笨拙的野鸡不同,它们不会被困在割草机里。在干草即将收割之前,幼鹬就已经飞离此地。在乡村,高原鹬只有两个真正的敌人:人工沟渠和排水沟。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这些沟渠同样也是我们的敌人。
在20世纪初期,威斯康星的农场几乎失去了自古既有的计时器。五月,农场在静寂中变为绿色;八月,夜晚没有鸟鸣声提醒人们秋日将至。遍布世界的枪支,连同吐司烤鹬肉对于后维多利亚时代宴会的诱惑,曾对鸟类造成巨大的伤亡。尽管联邦候鸟保护法案姗姗来迟,总还算是亡羊补牢。
六月:钓鱼田园诗
我们发现了一条不是很深的溪流,在去年鳟鱼泛起涟漪的地方,丘鹬正一摇一摆地噼啪走过。水很暖和,潜入最深的地方也不会冷得打战。即使在凉快的游泳之后,把脚伸进防水靴子里,它仍然像是阳光下的热焦油纸一样让人感觉灼热难耐。
那天傍晚的垂钓如同预兆的一样令人扫兴。我们想在溪流里钓鳟鱼,上钩的却是一条白鲑。夜里,我们坐在驱蚊的熏烟灰堆旁,讨论着第二天的出行计划。我们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忍着炎热,走了两百英里路,满怀希望以为溪流中会有鳟鱼,但在猛拉钓鱼线的一瞬间,梦幻再一次破灭——没有鳟鱼。
不过我们现在想起来,这条溪流分支很多。在上游的源头附近,我们曾见到过一个又窄又深的河汊,茂密的赤杨丛林地里潺潺流出一股股清冷的泉水,从这个河汊口注入河中。在这种天气里,一条自尊自重的鳟鱼会做什么呢?正如我们一样:到河的上游去。
第二天清晨,当数百只白喉林莺忘记天气不再凉爽舒适时,我从路边爬下满是露水的河岸,进入“赤杨汊口”。只见一条鳟鱼正逆流而上。我放出一段钓鱼线,希望它能一直保持这种柔软干燥的状态。我把钓鱼线试探着抛出一两次,测了距离之后,准确地在距鳟鱼最后一次激起水涡一尺之外的上方,抛下一个奄奄一息的蝇鱼饵。此刻,曾经炎热的路程、讨厌的蚊子、不争气的白鲑鱼,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鳟鱼大口吞下了鱼饵,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它在鱼篓底部铺着的湿润的桤木树叶上不停地扑腾了。
又一条鱼在前边的水涡里出现了,这条鱼更大一些。这里可称作鳟鱼的“起航点”,在河岸边是一片非常稠密的赤杨丛。一枝棕色灌木的枝茎矗立在河水中央,水流在它周围匆匆流过。它带着永恒的无声微笑摇曳着身姿,似乎是在取笑神灵或人们抛在它侧枝旁一英寸之外的可怜蝇鱼饵。
我在溪水中央的石头上坐了大约一支烟的功夫,看着我的鳟鱼慢慢地从庇护它的灌木丛下露出头来。这时,我的钓竿和钓线已挂在阳光满满的河岸上的赤杨上晒干了。为了谨慎起见,我多等了一会儿。水面平静极了,如果有一阵微风吹起,很快就会泛起涟漪,而它会让我完美抛下的鱼钩更有杀伤力。
风即将吹来,其力量足以把一只棕色的粉翅蛾从微笑的赤杨树枝上吹落到水面。
一切准备就绪!我卷起晒干的钓线,站到溪水中央,鱼竿随时准备抛出。风吹来了!小丘上的山杨预兆性地微微颤动起来,我放出一半长的钓线,借着风力前后轻轻挥舞着钓竿。要注意,抛出的钓线不能超过一半。现在太阳已升得老高,水面上任何晃动的影子都会向大鱼预警迫近的厄运。来了!最后的三码钓线抛了出去,我把蝇鱼饵优雅而准确地抛在笑得前仰后合的赤杨脚下,鳟鱼咬住了鱼钩!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拖出树丛。它急忙游向下游,企图逃此一劫。但是,几分钟后,它也在鱼篓底部扑腾了。
在等待鱼线再次晒干的时候,我坐回到那块石头上,不由得陷入沉思。我思索起鳟鱼和人的行为方式。我们与这些鱼何其相像!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时刻准备着,不,是热切渴望着,渴望着抓住周遭任何新的具有诱惑力的东西。当我们发现那看似诱人的东西原来内藏玄机时,又何尝不会为自己的仓促与草率而悔恨呢!尽管如此,我仍认为渴望本身还是有其积极一面的,不论渴望的目标是真实还是虚幻。若世上所有的人或鱼都谨小慎微、瞻前顾后,那将多么索然无趣啊。之前我是不是说过“为了谨慎起见”而等待?那可不索然无趣。只有在为或许更加渺茫的下一次机会进行准备时,钓鱼者才会表现出谨慎。
现在,出击的时候到了,因为鳟鱼很快就不再浮出水面。我趟过齐胸深的水,来到鳟鱼的起航点,这里是茂密的赤杨丛,我只好把头硬伸进摇摆的树丛中向内张望,这里的的确确是个丛林!丛林中露出一个漆黑的洞,被绿树遮挡得严严实实,在这样的地方就连挥动一片蕨叶都不可能,更别说钓竿了。就在这里,一条大鳟鱼正懒洋洋地挪动着身子,吞下一只路过的小甲虫,它的肚皮快要贴到黑色的河岸了。
即便是使用最不会引起怀疑的虫子作诱饵,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它。但我看见向上游二十码的水面波光粼粼,那里是另一个出口。用干饵料顺着河流向下钓鱼怎样?希望渺茫,但一定要试一试才知道。
我回身爬上河岸,丛生的凤仙花和荨麻又高又密,到了我脖子的高度。穿过赤杨林,我又迂回着走到了上游的出口,像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唯恐搅浑了这位“陛下”的浴池。我在那里静静站了五分钟,等待一切平息下来后,拉出带在身上的三十英尺钓鱼线,给线上油,晾干,卷在左手上。三十英尺,这正是我和“丛林”入口之间的距离。
现在等待的时机到了!我对着蝇鱼饵吹了最后一口气让它鼓胀起来,把它挂在鱼钩上,放在我脚边的溪流中,再一圈圈地迅速放出钓鱼线。之后,鱼线顺流而下,就在钓线被拉直,鱼饵被吸入丛林中时,我迅速向下游走去,边走边用眼睛死死盯着河面上那个黑漆漆的洞,想预知鱼饵的命运如何。借着“丛林”中透过的一段斑驳阳光,我看到了鱼钩,它仍漂在水面上。它转了个弯,眨眼间就被冲到了黑漆漆的水面,而我的移动并未暴露我的计谋。我还没看到那条大鱼,就听见了它扑腾的声音。我立刻用力拉住钓竿,战斗打响了。
一般来说,一个谨慎之人不会冒着失去价值一美元的蝇鱼饵和鱼钩的危险,趟过急流穿过密林,把一条鳟鱼拉到上游。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没有哪个谨慎的人会喜欢钓鱼。我小心地收着线,一点点把鱼拖到开阔的水面,最后终于把它放进了我的大鱼篓。
现在我要坦诚相告,那三条鳟鱼都不大,没有哪条大到必须斩首或折弯才能装进它们的棺材。真正可观的不是鳟鱼,而是机会。满载而归的不是我的鱼篓,而是我的回忆。正如那些白喉林莺一样健忘,我也忘记了一切,除了清晨中那个无名的岔路口。
七月:庞大的领地
根据郡书记官的产权记录,一百二十英亩是我所有的全部疆域。但我了解到,那个郡书记官是个大懒虫,他从不会在上午九点以前打开他的登记簿查阅记录。所以他对拂晓时分在我的农场里会发生什么毫不知情,而这也正是我在这里要探讨的问题。
不管州郡有没有记录,我和我的狗都明白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拂晓时分,我们所拥有的是我们走过的、所有领地上的财富。此时,漫步天地间,无论是地域的限制还是思想的束缚都被统统抛在脑后。法律契约和地图所不能涵盖的内容,早已为这里的每个黎明所知晓。而被认为已从此地消失的孤寂,在这里无限制地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露珠所能存在的每个地方。
和其他农场主一样,我也有自己的“佃户”,它们总是忘记交地租,但对于土地租用权却一丝不苟。实际上,从四月到七月的每个拂晓,这些“佃户”都要彼此声明自己的疆域边界,而且,至少可以推断,它们是在以此向我表明自己的活动领地。
也许和你猜测的不一样,这里的日常仪式是极具礼仪性的,这也正是一天的开始。我一直想弄清楚这种礼仪规矩究竟是哪位贤士立下的。在凌晨三点三十分,我双手拿着象征主权的物件——咖啡壶和记事簿,带着我所能聚集的七月早晨的全部尊严,走出木屋。我面对启明星的白色微光,在木凳上坐下,把咖啡壶放到身边。我从衬衣前胸的口袋掏出一个杯子——但愿没人注意到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举动。我掏出表看了一下时间,倒出咖啡,把记事簿放在膝上。这意味着到了宣布仪式开始的时候。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时,离我最近的一只原野雀用清晰的男高音宣称,它拥有北至河岸南至旧马车道的北美短叶松树林。在能听得见的范围之内,所有的原野雀都一只接一只地吟唱着,纷纷宣称各自的领土主权。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争议,至少在此时此刻没有。于是我便惬意地听着,内心希望它们的雌性伴侣也能够接受这平静和谐的状况。
原野雀的宣告声还在林中回荡,栖息在大榆树上的知更鸟便已经开始用响亮的颤音声明,自己拥有脚下树杈——被冰暴劈掉了一个大树枝后留下的树杈的所有权,除此以外还有周围其他的相关附属物(从它的角度看是下面不太大的草地上的所有蚯蚓)。
知更鸟不停的叫声唤醒了一只梦中的黄鹂,它也开始发布领地。它让世界知道榆树那根下垂的树枝为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