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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不就是赶车的吗?就叫他来给你运箱子,搬铺盖卷来,快去,趁他刚出
门儿,也许还叫得回儿。
〔莲生受了奚落,闷着头不响,皱眉,费力地思索。玉春望着他。
魏莲生(慢慢立起来)……我们走……
〔玉春亦立起来,仍旧望着莲生不做声。
魏莲生(狠了狠心)好!走吧!
玉春(关切地,怜爱地)莲生……
魏莲生(四下张望,心神不定)就这么走……
玉春(按他坐下)你先定一定神。
魏莲生(掩不住心中慌乱)没什么,没什么,不要紧,我能走,我能……
玉春不忙,你歇歇。
魏莲生(慌慌张张)马上走!马上走!我什么都不要了。(要走)
玉春(拦阻他)别,别,你干吗那么慌呀?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呀?
魏莲生(又静想了半天,忽然)不能走。(颓然坐下)我差一点儿忘了
一件大事。
玉春什么事?
魏莲生我要见一下李二哥,我说了要跟他说明白的。
玉春李二哥,你那个跟包的?你跟他说什么?
魏莲生什么都得跟他说,得让他明白我。二哥待我太好了,人心换人心,
我不能就这么撇了二哥走。
玉春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他。
魏莲生那怨我糊涂,今天我才认识他,才认识这个好心肠的人,我要是
就这么走了,会气死他,急死他。
玉春那也好。
魏莲生我这么想,他能不能跟我们一块儿走。
玉春跟我们一块儿走?
魏莲生能。咱们就说好了,明天一大早儿走,跟李二哥一块儿。
玉春那我先回去了。
魏莲生(高兴地)慢点儿走,听我说。
玉春(笑着)说。
魏莲生我说我们明天这时候,就离开这地方了,去过我们的好日子了。
玉春我可说是苦日子。
魏莲生(笑了)你还当我会后悔吗?没有的事。我现在可知道什么是好
日子,什么是苦日子。
玉春你说什么是苦日子?
魏莲生像我们现在一样,像关在笼子里一样,听人家的高兴,看人家的
脸子,什么都没有自个儿作主的份儿。
玉春(点点头)再告诉我,那一天才是最快活的好日子呢?
魏莲生(无穷的信仰)明天。
玉春明天?
魏莲生明天这时候,我们就跑出了这个城圈子,离开了这群一见着就起
腻的人;再不看见这所教人发烦的屋子,再也闻不见这股薰得死人的铜臭气,
再也不给人家消遣解闷儿了。玉春咱们坐船,骑马,跑路,听听流水响,闻
闻野花香……
魏莲生好长的日子,好大的世界,我们爱到那儿去,就到那儿去。
玉春“爱到那儿去,就到那儿去”,可是去干什么呢?
魏莲生……去找朋友。
玉春找什么朋友呢?
魏莲生(愉快地)找我们的穷朋友。
玉春(笑着)那时候你会告诉人吧?说:“我爸爸是打铁的,我是铁匠
的儿子。”
魏莲生(激动地)玉春。
玉春(偎倚着莲生)我们要在一块儿过这一辈子。
〔窗外有鸟声相媚。
〔让时光悄悄地在身边流走。
〔外面传来铜门环碰撞的声音。
玉春有人叫门。
魏莲生不理他。
〔门敲得更急,还有人在嚷。
玉春这人有急事。
魏莲生什么急事?还不是那群讨厌的人!
〔门敲得声如雷震。
玉春这样儿不好,你出去看看。
〔莲生点点头,跑出门去。
〔玉春也有点忐忑不安,站在门口向外倾听。
〔转瞬之间,莲生飞奔而入。
魏莲生(面色如土)是……
玉春是谁?
魏莲生(昏乱地)姓王的,王新贵。
玉春让他进来没有?
魏莲生我没开门,我从门缝儿里看见的。
〔叫门声不绝。
玉春他有什么事,这么急?
魏莲生他还带着人。
玉春(面色一变)带着人?
魏莲生有三四个人。
玉春(平静下来,反而坦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魏莲生(发呆,摇摇头)不……
玉春(切齿)天下有这么恩将仇报的人!王新贵卖了你了!
魏莲生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跑……(回头无策)可是……
玉春(抓住他)莲生,人是得受罪的呀,“明天”不是那么轻易就到得
了手的呀!
魏莲生(攥拳怒目)我们就没路走了?
玉春不要急,急也没用。
魏莲生(坚定地)开门,让他进来。
玉春也只有这样,有什么法子呢?
魏莲生(一把抓紧她的手)玉春!
玉春要是我们刚才走了,……咳,还说这些干什么?(从身上掏出一个
锦缎包来)这是“我的”首饰,“我的”珍珠宝石什么的,我知道你身上没
有现钱,带着预备着吧。
魏莲生(儿女情长)我……
玉春只要你不忘记我,我也不忘记你,我们不一定要守在一块儿,我们
分开了也一样有路走。
魏莲生(咬牙忍泪)是。(把那包东西装进自己衣袋去)
玉春(从右臂上脱下那支镯子)莲生,再给你这支金镯子,金子是顶结
实的,你带着它吧。万一有一天要拿它换钱,它也能值几个钱呢。
〔把那镯子套在莲生臂上,藏到袖子里去。
〔门环大震不休。
外面(王新贵的声音大喊)再不开门,我们打进来了!
玉春去开门吧。
魏莲生(赌气)不去!
〔外面“克的”巨响,人声涌进。
玉春他们把门闩弄断了。
〔人声已到门口。
王新贵(在外面)站在这儿,别进来!看住大门,不许闲人进来!回头
吓着了我兄弟。
〔王新贵施施然自外来!俨然三军统帅的架子。
王新贵老三哪,犯了案喽。
〔玉春端坐榻上,不动声色。
〔莲生站在屋里,庄严肃穆,挺起了胸膛。这是莲生平生第一次把胸膛
挺起,我们不会轻视了这第一次,莲生将凭着这一挺胸的千钧之力,去走上
他那崎岖无尽的生命的征程。
王新贵(请一个安)四奶奶,大人叫我跟了您三天,您天天儿早上到这
儿来,一来就把大门闩得死紧的。学戏不是这么学法儿,太过火了点儿。再
说,我也忘不了在您屋里给我吃的那个“窝脖儿”,窝得我好下不来台呀。
〔玉春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样子。
王新贵老三,关着门总没什么好事干吧?别怨我作哥哥的对不住你,我
是“为国家,秉忠心,食君禄,报皇恩”。我是吃谁的饭,就给谁干。就算
你是我的亲兄弟,你要是对不住我的东家,就许我对不住你,可是咱们到底
是好哥们儿,院长本来说要抓你下监,是我说了情,给你“驱逐出境”。只
要出了这城圈子,你就爱到那儿去到那儿去,谁也管不着你。(得意地)四
奶奶可是还得请回公馆去。
〔外面忽然一片喧嚷,有斗殴之声。
王新贵(神色一变,走向门口,大喝)什么人!抓起来!〔话犹未了,
已有人打到院子里来,有人被打倒之声,大门外的人声同被打的人的喊声乱
成一片。……
〔玉春和莲生虽然觉得可怪,却没有动。
〔如一阵怪风一般,卷进了一个人,是马二傻子,衣服扯破了几条,脸
上流血,目光如电,进门来劈胸一把抓住了王新贵的领子,跟着一拳,王新
贵还来不及嚷,便一跤倒在地上。
〔马大婶气急败坏,跟着跑进来。
马大婶魏老板!魏老板!魏……(看见二傻子在打人)二傻子……〔二
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挥拳便打。
〔王新贵拼着挨打不做声。
〔玉春仍旧坐着不动。
玉春(走向前去)二兄弟,不打他。
〔二傻子不理。
魏莲生(面孔一板)住手!
〔二傻子肃然,住手,站起来,目光直视王新贵不动。
魏莲生(转和缓)二兄弟,这种人值不得我们一打,他们还得活几年呢。
叫他起来罢。
〔二傻子俯身下去,一把将王新贵抓了起来。
王新贵(拍拍衣上的灰,摸摸身上挨了打的地方)这是那里说起。
马大婶(面红气喘)魏老板,这是怎样了?
魏莲生大婶儿,什么事也没有,您别替我着急,二兄弟还是去赶车去。
王新贵魏老板要出远门了,明天的《红拂传》也不唱了。
马大婶 不, 魏老板,
(着急地) 不, 叫二傻子给您找刘署长去。二傻子……
〔王新贵冷笑。
魏莲生不用,不用去,大婶儿。
马大婶您认识那么些大官儿,阔人……
魏莲生大婶儿,我魏莲生从今天起,一个阔人也不认识!
马大婶(茫然)什么?
王新贵好兄弟,说话有骨头,怎么样?该活动活动了吧?
魏莲生(不理会)大婶儿,拜托您了,等我走了之后,去把李二爷找来,
这屋子就交给他了,没了的事让他给我了,告诉他我短不了给他捎信儿。
马大婶(泪流满面)是。
魏莲生这屋里的零碎东西……(转向王新贵)我的东西总该由我作主罢?
王新贵(“慷慨”地)好,也由着你。
魏莲生大婶儿,这屋里的零碎东西,木器都给您拿去吧,我都送给您了。
马大婶不,不,不,我不能,我不能要。
魏莲生就算我寄存在您那儿的。
马大婶(泣不能抑)……
魏莲生(向王新贵)王大哥。
王新贵老三,这回事可不能全怨我,我们还是好朋友,有什么事尽管嘱
咐,做哥哥的一定效劳。
魏莲生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恨“你”,我也不托付你什么事。今儿个
马家二兄弟打了你,算白打了,要是你借势力压人,想害人,想暗算人的话,
你就算不得好汉!
王新贵(大笑)看在你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魏莲生(四面一望,坦然地)这回真走了。
玉春(站起来)莲生,是我害了你。
魏莲生是你救了我。
玉春这是你心里的话?
魏莲生我要是口是心非,叫天雷劈死我。
玉春莲生,天长路远,要你自个儿保重。
魏莲生你放心,我将来也许会穷死,会冻死,会饿死,会苦死,可是我
会快活一辈子。
玉春莲生,……(眼圈红红地低下头去)
魏莲生这一分手,咱俩就不定见得着见不着了,玉春哪,往后常想着我,
常想着我的好处,忘了我的坏处罢。
王新贵(冷言冷语)行了,差不多了。
〔魏莲生百虑全消,了无牵挂,向玉春点点头,朝外走。
〔玉春呆立无语,谁也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情。
〔马二傻子瞠目不动,站在屋里,有如泰山压重。
〔马大婶啜泣不止,是痛恨自己的无能?是痛恨世无天理?是伤心离
别?
〔王新贵跟在莲生后面。
〔幕下。
尾声
人物苏弘基小兰王新贵徐辅成
光阴似流水,一去二十年。
人事虽非,而小楼无恙;二十年前玉春所住的金屋,如今作了苏弘基静
修之处;也算书房,也算佛堂。
二十年的日子容易过了,“主人”却不免怀旧的心情;为此他不愿换掉
那些古旧的陈设;尽管当年的新书桌,新书架,新桌椅都已经被悠久的岁月
织染成斑灿的古物;浅绿色的墙壁在二十年中曾经过几次的粉刷,也显得颜
色深了,重了。
除此之外,屋里也不无改变,就是那一排窗子,从前是白纸裱糊的窗格
子的,现在已经改装了花玻璃的新式窗子。因为现在正是冬天,窗户上挂的
紫红色的丝绒窗帘子闭得密不通风。
门上挂的是厚厚的蓝呢子的门帘;门帘上,上,中,下三道红木条,上
面镶着铜片。
家具多了一种,一张楠木框子,古铜色织在丝绒的单人沙发,前面放一
个踏脚的小凳子,旁边放一张小茶几。地下铺了厚厚的黄地蓝花的地毯。
当年的家具都已移动,右面墙上的书架同书桌稍向上方挪了些,略出地
方开了一个壁炉,里面烧起了熊熊的火,沙发就放在壁炉前面。
壁炉上摆着一架座钟。
墙上挂的字画也换了,美人画已不再挂,“主人”的趣味,看来显有变
更。
琴桌已搬到左边去,上面除了水仙等等盆景之外,放了一尊白磁的手持
净瓶的人间遍洒甘露的南海观音大士像,像前一个小紫铜香炉,正燃着檀香。
八仙桌摆在窗下,铺着蓝色团花织锦的台毯,当中一只“雨过天青”的
大磁花瓶,插着满瓶的红梅花,算是万绿丛中的一点娇艳。
大风大雪的三九隆冬天气:我们刚才已经看见窗外的冰天雪地里,有两
个苦孩子认为很满意地找到了他们过夜的地方,也有无家可归的病人倒在雪
地里结束了他的一生。然而屋里的人衣重裘,拥炉火,尚且犹嫌其冷,带几
分瑟瑟畏寒之态。
苏弘基穿了狐皮袍子,皮马褂;戴了皮帽子,足著黑缎子的棉窝,整个
身子蜷缩在沙发里。
常言道得好:“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苏弘基纵使多么
富贵,有权有势,竟也难逃劫数,被二十年的光阴催成白发苍髯的老翁,平
时见人常拱手说道:“惭愧,惭愧,半生碌碌,一事无成,光阴易逝,触目
惊心。”话虽是两句客气话,究其实际,确乎如此;所以他所谓“又得浮生
半日闲”——实际上他无日不闲——或者在可以自扪其心的清夜,也时常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