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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莲生(呆立半晌)……我走了。(向外走,)
李蓉生(止住他)你得等会儿,马大婶儿要来找你呢。
魏莲生(讶然)马大婶儿?找我干吗?
李蓉生二傻子叫巡街的给抓走了,给拘起来,要找你跟苏大人说情放出
来。
魏莲生怎么跟苏大人说情?
李蓉生是夜里吃醉了酒,睡在苏大人家门口儿,叫巡夜的给抓走的。现
在就拘在牛犄角胡同的“拘留所”里。
魏莲生那去找警察所陈所长说说就行了,苏大人说不定还不知道呢。
李蓉生只要你看怎么办好了。
魏莲生她还不来,我得走了……
〔陈祥忽然又跑回来。
魏莲生咦?陈先生?
陈祥(抓住莲生,喘息未定)莲生……我问你。
魏莲生什么?
陈祥你明天在苏家的堂会,唱什么戏?
魏莲生(不起劲)《尼姑思凡》。
陈祥我们没听过你这出戏,想听。
魏莲生真是“打鸭子上架”,我不能唱昆腔,苏老太太楞要点这个,没
法子。
陈祥我们想听,怎么办呢?
魏莲生就去听好了。
陈祥我们怕进不去。
魏莲生作寿吗,总该进得去的。
陈祥要是不让进去,找你成不成?
魏莲生可以,可以。
陈祥苏公馆是不是在牛犄角胡同?
魏莲生对了,牛犄角胡同西口儿里头顶大的那个大红门就是。
陈祥好,明天见,她们还在门口儿等我呢。
魏莲生明天见。
〔陈祥返身疾下,刚走出门。
陈祥(在门外)谁!(怒喝)你!你又来了!你来找死吗?
〔马大婶儿在门外。
马大婶我……我找魏老板。
陈祥你也找魏老板?
〔莲生赶出去,正碰着陈祥退了进来,马大婶也跟进来。陈祥莲生,看
就是她,刚才就差点儿偷了东西走,现在又……
魏莲生不是,您闹错了,这是我的街坊马大婶儿,找我有事的。
马大婶魏老板,救救我吧!
陈祥(呆了半天)那……(大为无趣)那我走了。
〔陈祥急忙走了。
马大婶魏老板,我,我找了您四趟了,我真……(哭了起来)
魏莲生别急,别急,马大婶儿,您坐坐,歇一会儿,慢慢儿说。
李蓉生莲生,我先走了。(向马大婶)大婶,您别着急,二兄弟的事,
有法子办,我跟莲生都说过了。(一手提箱子,一手提衣包)大婶儿,我家
离得远,得先走一步了。
马大婶您别张罗。您先走吧。
〔李二哥放下了箱子,去炕几上拿起那顶瓜皮帽戴在头上,重提起箱子,
走出门去了。
马大婶魏老板,这回您说什么也得帮我穷老婆子的忙,您知道,二傻子
要是出不来,我也就活不成了。
魏莲生您先坐下。
〔马大婶坐凳上。
魏莲生您管放心,我包他明天准出来。这是那天的事?马大婶就是昨儿
晚上的事呀,可就这一天功夫,我那孩子已经不像样子喽。听李二爷说,苏
大人今儿晚上来听戏的。您给我说一句话,放了我们孩子出来,我这辈子也
忘不了您的大恩。
魏莲生(有点骄傲的样子)我一会儿还得见着苏院长,他现在正在冷红
楼等我宵夜哪。
马大婶(惊喜地)那敢情好了,(站起来)您就去吗?
魏莲生(点点头)不过,就是不找苏院长也成。
马大婶那找谁呢?
魏莲生警察所的陈所长呢,我也是熟朋友。(思索一下)其实这种小事
情都犯不上求他。
马大婶(迷惘地)小事情?
魏莲生是啊,这种事情他查都懒得查的。
马大婶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魏莲生呵!想起来了,牛犄角胡同归第五区署管,那刘署长认识我,等
明儿早上跟他一说,马上就能放出来。
马大婶(完全放了心)那就……(请下安去)真谢谢您了……
魏莲生这就叫“现官不如现管”,这种事情找大官不如找小官来得便当
得多。(看见马大婶请安)哟,您这是怎么啦?马大婶善心有善报,老天爷
保佑魏老板开年娶个好媳妇儿,多子多孙,添福添寿,升官发财。
魏莲生大婶儿,我不是作官的,升的什么官儿啊?
马大婶我瞧着就是官儿,整天儿跟官儿待在一块儿哩。(严肃地)说老
实话,我就知道我来找您不白找,今儿个晌午,我顶着急的时候,就在赵瞎
子那儿起了一课,说二傻子这回事是命里注定的跑不了。可是不要紧,有贵
人星解救。您瞧,这不全应了吗?
魏莲生(一笑)赵瞎子瞎说惯了的,您就信了他。
马大婶我的老天爷,怎么是瞎说啊?这不是都说对了吗?这回事虽说是
二傻子命里注定的,可是还是怪他啊。往后我得管着他,再也不许喝酒,出
门赶车,回家睡觉,那么大个孩子,也该明白点儿了,这回算是有贵人星解
救,赶明儿要是找不着魏老板怎么办?赵瞎子还说我们得安分守己,二傻子
要是早明白这个,也出不了这档子事了。
魏莲生好吧,明天一清早我就给办好,马上我得去冷红楼,苏大人也许
等急了。
马大婶您快去吧。别耽误了公事。(自言自语)这年月还有像您这样的
好人。
魏莲生(要走,又止步)大婶儿,吃了饭了吗?
马大婶(形容惨变)没有,我都没想着要吃饭。
魏莲生不吃饭怎么行?我也知道您是指着二兄弟赶车挣来的钱过日子
的,一天不赶车,就一天吃不上饭的。马大婶不瞒您说,我身上只剩下一吊
钱,起了一个课都给了赵瞎子了。
魏莲生我说是不是。(从身上掏出几块钱来)拿去用吧,吃饭比什么都
要紧,大婶又是上了岁数的人。
马大婶(万万想不到)这……这……这怎么行!(两手缩在背后)我不
能……
魏莲生拿着吧。还客气吗?
马大婶(接过那钱,攥得紧紧地)魏老板……(再也说不出话来)
魏莲生去吧。回去吧。回去歇歇吧。
马大婶(感激涕零)魏老板,卖了我这一副老骨头也报不了您的大恩呀,
魏老板。
魏莲生不说啦。不说啦。
马大婶那我就回去等信儿。
魏莲生好。
马大婶(又请一个安)魏老板。
魏莲生别再难过了。
〔马大婶走出门去。
魏莲生(站在门前送她)大婶儿,您真别跟我客气,您是看着我长大的,
其实您还是管我叫“小莲儿”顶好,老是魏老板魏老板的,倒显着生分了。
马大婶(在门外)魏老板,您这是怎么说啊!
〔马大婶儿走了。
〔莲生回到屋子里,四面看一看:他是多么愉快,多么满足。
〔他本该马上到冷红楼去,然而现在反而有点沉不住气;他安于这屋子
里的空气,如此宜人,合度,觉得不能马上离开。
〔他走到穿衣镜前站好,看一看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像是发着有“神异”
的光。
〔是那里传来一阵箫管——
魏莲生(拿下镜架上挂着的拂尘,对着镜子做着唱起来)“昔日有个木
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十万八千有余零。……南无佛阿
弥陀佛……”
〔身背后有人噗哧一笑。
〔稍偏一点身子,他马上看见镜子里多了一个人。〔莲生摆着最后的一
个身段,一时楞住了。
〔镜子里的那人已经掀开通舞台门的红帘子,在阶沿上站了多时。
〔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美妇人,玉春,苏弘基的四姨奶奶。
玉春(笑得像一朵花)魏老板好自在。
〔玉春具有非凡的美。
〔我们每天会碰见无数来往的行人,除去那些大多数的贫穷的人之外,
都是金玉其表,气宇轩昂的样子,高贵飘逸,是尘世神仙,赢得多少世人的
艳羡。
〔然而世界上有几个人具有慧眼?谁能一眼看穿在华丽的外衣里面也可
能深藏着一个痛苦的灵魂。
〔玉春生得正当时,一片玲珑剔透的青春,她有一张长圆的脸盘:眉毛,
鼻子,修长端正,嘴唇微弯,像一张弓;长睫毛底下的两个大眼睛就是两颗
闪烁的明星,常在黑暗的天空里发亮。
〔那年月,人们还免不了要受命运的安排,玉春二十年的生命之页,却
是一段愁惨辛酸的历史,谁也不知道这妙龄的小妇人也曾饱经过人海的沧
桑。
〔她生性聪明,感觉敏锐,那她自然就不会安于她现在的姨太太生活,
丰衣足食,婢仆环列,对于她都不是幸福,真正的幸福要待她自己去找,她
在找。
〔她美貌,又聪慧;然而也痛苦,也不安。
〔玉春具有非凡的美,无论是形体或精神。
〔玉春也具有凡人所无的痛苦,但是生身以来,却从不在人前透露这消
息。
魏莲生(站好,呆了半天)……四奶奶……(放下手里的拂尘)
玉春你没想到我来。(返身掀开帘子,低声叫)兰儿,进来。
〔玉春走下阶来。
〔兰儿跟着进来。
兰儿(神秘地向四面一瞟)……
〔兰儿有十六七岁,是我们历史上千古艳称的“俏丫环”。〔奴才是侍
候主子的,所以兰儿总是跟着玉春形影相随,她已经习惯了那套耳提面命,
千依百顺,“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叫她打狗,她不敢骂鸡”。
〔这才是真正的“为他人而活着”的典型,俏丫环的作用犹之乎陪衬名
花的绿叶;兰儿是没有独立的生命的,她所知道的只是如何供人驱使,她所
想的也许不止这些了,然而从不说出去。
〔她们多半是幼年不幸,长辞了父母家人,寄人篱下。运气好的能够安
然生活,否则就会在打骂中过地狱的日子——结局也就不堪闻问——到了相
当的年纪嫁一个人,或者作老爷的一个小妾,作一辈子死心塌地的奴才。
玉春你在外头过道下等我,等我跟魏老板说几句话。
〔兰儿点点头,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嘴角上浮一丝甜甜的笑意,
一直走出通甬道的门外去了。
〔屋里沉寂。
〔玉春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又笑了起来。
玉春魏老板你真是好人。
魏莲生(慑于那魅力,有点迷惘)我?
玉春(咬住下嘴唇)呣,一个大好人。
魏莲生四奶奶……您是说笑话。
玉春(一摇头)不,我从来不说笑话。(两眼凝望)
魏莲生(局促不安)那您……
玉春(竖一下大拇指)真了不起哟!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有求
必应,救了人不算,还拿出钱来给人家吃饭。
魏莲生(放了点心)那是我的一个街坊,一个穷老婆子,穷得怪可怜的;
儿子又闯了祸,要是不帮她点儿忙,她就是不急死也得饿死。
玉春(点点头)真是可怜。
魏莲生是吧?您也说是可怜吧?
玉春可是比她可怜的人多得很呢,比方说,街上的要饭的。
魏莲生(说不上来)那……
玉春我知道,你要是在街上看见那些要饭的,你准给他们钱是不是?
魏莲生是啊,穷人是应该周济的。
玉春可是你想到过没有?你给了他钱,让他吃饱了中饭,可是晚饭怎么
办?明天又怎么过?天下有千千万万没饭吃的人,你能碰见几个?你有多少
钱周济他们?
魏莲生我,我……这个……
玉春所以我说还有一种人比她们才更可怜得多呢。
魏莲生您是说什么人?
玉春(急得改口)不说了,不说了,魏老板,还是你好,顶红的名角儿,
还认识那么多阔人呀。
魏莲生(涨红了脸)我没有说……
玉春你听着,(顺手将桌上那叠请帖拿起来一张张数着)我想这里头就
有警察所的陈所长,第五区署的刘署长,这个局长那个处长的;再搭上“我
们的”苏院长,还有我听都没听过的那些大长小长们。(一下子把那叠请帖
又扔回桌上去)
魏莲生(讷讷地)那是他们常来找我……
玉春是啊!魏老板,你是又有名,又有钱,又算也有势力。你的日子一
定是过得挺高兴,挺如意吧?
魏莲生(略为不快,怔了半天)我没这么想过。
玉春一点儿也不错0没这么想过”,那就是说你过得满有意思。
魏莲生(望着玉春)……
玉春哎哟!忘了“我们”院长还在等你呀,也许在冷红楼等得发脾气了!
你该去了!
魏莲生(迟疑地)……不要紧……
玉春“不要紧”顶好,我还要问你话呢。
魏莲生您?(犹豫地)您是不是?……刚才院长说……
玉春院长跟你说什么来着?
魏莲生院长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说您想学戏?
玉春不错,我是要跟你学戏。
〔玉春向前走一步,莲生后退。
玉春(笑得神秘莫测)可是我刚才已经学了两段儿了。一段儿真戏是你
跟那位老太太演的,一段儿假戏,是你跟镜子里头的自个儿演的。(做了一
个姿势)你瞧,我学得像不?(歪着头)我要是常跟你在一块儿,还得学更
多的戏哪,信不信?
魏莲生(不知所措)……四奶奶?
玉春你横是有点发迷瞪罢?好像是说我们只不过见过两三回,一共也没
说过六句话,可是这不要紧呀。这拦不住我关心你,我就觉得我们该是挺熟
挺熟的朋友,虽说我是苏院长的四姨奶奶,你是苏院长顶爱捧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