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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结之丞-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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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马耸了耸肩,浅浅一笑,然后面向林弥,脸上已无笑容,表情僵硬。
「新里,你也快点收起来!」
「咦?」
「刀啊。你要拔刀出鞘到什么时候?唉,仔细擦干净唷。如果沾着血的话,以后就会生锈不能用了。」
右手忽然变得沉重。林弥意识到手中仍握着白刃。刀身沾血。林弥以怀纸仔细擦掉血迹。手指僵硬,不听使唤,擦不干净。
「林弥。」
和次郎抓住林弥的手臂,盯着他的脸直瞧。
「你不要紧吧?」
「啊……嗯。」
「没有受伤吧?」
「嗯,我想,大概不要紧。没有哪里会痛……」
连林弥都觉得自己的说法十分稚拙,像个嘴边无毛办事不牢的幼童。然而,脑海中一片白雾迷蒙,脑袋昏沉,无法顺畅思考。
「当然不要紧。」
透马弯腰捡起了什么。刺眼的光芒四散。
「不必担心能够做到这样的家伙。」
那是刀身的碎片。从刀芒算起五、六寸处折断。
「新里。」
透马在林弥眼前放开拎着碎片的手指。碎裂的刀身插在血迹斑斑的沙地上。
「你记得自己怎么动作的吗?」
「哎呀……嗯,隐约记得。」
我怎么动作?怎么回击?怎么进攻?
片桐的剑术力道虽猛,但是动作单纯,笔直地从头顶下击而来,无论是要避开或接剑都轻而易举。腰部一沉,接住砍过来的剑;反弹回去的那一瞬间,发出一声闷响。片桐手握断剑,重心不稳;腋下、肩头、胸部、腹部都门户洞开。林弥展开行动。呼吸和身体的动作极为自然地一致。接着……
片桐就在脚边呻吟了。
「是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透马眯起眼睛。
「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之前一直沉默站着的源吾趋身上前问道。透马没有回答他,注视着林弥。眼神像是在品头论足,又像是在试探,而且异常老谋深算。
源吾失去耐性。
「喂,樫井,回答我!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我说,上村。」
「什么事?」
「你觉得我和新里谁比较强?」
「什么?」
「我在问你,如果我们在道场以竹剑……或者以木剑比试,你觉得谁会赢?」
源吾的眼珠子左右游移。
「咦,欸,这……」
「不用说,当然是我吧?三战两胜,新里恐怕连一胜都拿不到。」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那又如何?」
源吾望向林弥、眨了眨眼。
不是或许,而定铁定如此。无论三战两胜增加到十战六胜、二十战十一胜,结果都一样。
一胜都拿不到。
「新里连一胜都拿不到。不过,换作真剑,那又如何?」
透马又眯起眼睛。眼中的光芒凝聚,变得锋利。
「喂,新里,如果以真剑和我对峙,结果会如何?你认为会跟在道场练习一样吗?」
和次郎跟源吾交换眼神,一起将目光转向林弥。好像三人在质问他结果会如何,林弥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那种事……我不晓得。我怎么可能晓得。」
声调高了八度。不自然的高音令他无地自容。
我为什么会这么惊惶失措?
「是啊,你不晓得。因为我也不晓得。我完全预料不到,哪一方会赢,或者平分秋色……两败俱伤。」
透马的语气平稳。太过平稳,反而感觉阴沉。
「两败俱伤这种说法也很吓人。」
和次郎低喃道,像是打哆嗦似地耸了耸肩。
「我曾听师父说过。」
透马忽然蹲下来,开始将刀的碎片埋入沙中,再在上面堆积碎石。看起来好像一座小坟墓。
「他说,以真剑对战,完全不同于手握竹剑或木剑。道场中最强的人,若以真剑和人互砍,不见得会存活下来。有人手持真剑,在赌上性命的战役中才会发挥真正的本领。这种人虽然少,但不是没有……。我当时年幼,年纪还太小,几乎听不懂师父这段话的意思。不过,欸……如今我终于稍微了解了。」
透马唐突地站起来,把脸贴近林弥。
「新里,你太晚出生了。」
沾着沙子的指尖按在林弥肩上。明明只是被轻轻推了一下,但林弥却重心不稳。
「哎呀,说不定是太早出生了,但是不管怎样,你都应该诞生在战乱时代,不是吗?」
蚱蜢一面宪宪窣窣地呜叫,一面从两人之间穿越,发出昆虫的骚味。
「诞生在以白刃交战,堂堂正正地砍倒对手的乱世。」
「我并……」
林弥想要吞下唾液,但是口中干渴欲裂。
「我并不想砍人。」
「你想变强吧?」
「我想变强。不过,我并不想砍人。」
「两者一样吧。」
「少胡说。怎么可能一样。我只是想穷究剑道。」
「穷究之后又怎样?刀除了砍人之外,有其他使用方法吗?变强等于是擅长砍人吧。」
不对!
这种说法不对。剑绝对不是杀害人的事物,而是用来保护人的。大哥也是如此,他实力坚强,威风凛凛地一直保护着我、母亲大人,以及大嫂。
所以,我要向大哥看齐……
「刀迟早会遭人废弃。」
透马仰望天空。偏红的夕阳照在他仰望的脸上。
「凿子和刨子是用来制造物品,铲子和锄头则是用来耕种作物。刀可就无用武之地了。产生不出任何东西。只是用来砍人而存在。那种东西,早晚会消失。」
「那,樫井会舍弃刀吗?」
源吾语气轻佻地插嘴说道。气氛忽然缓和下来,林弥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如果能够舍弃的话,我倒是想舍弃。坦白说,我的个性不适合当武士。我避之唯恐不及。」
「是喔。但是,身为樫井家的儿子,那也由不得你。真是令人遗憾。」
「上村一说,听起来一点也不遗憾。」
「好说。我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同情家老家的后嗣,何况命运是天生注定的。武士之子大概只能以武士的身分生活。欸,武士有武士的难处,商人有商人的苦处。别抱怨,要甘之如饴地接受命运。」
「要是像你这么头脑简单,大概就无忧无虑了。真是令人羡慕。」
「啊,你在看轻我吧?」
「我怎么会看轻你。我根本就把你看扁了。」
「你真是个令人火大的家伙。」
源吾气得耸肩。和次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樫井,你晓得刚才那些家伙的底细吧?」
「嗯。」
「他们是谁?」
「八成是老狐狸精的爪牙。肯定是想给我点颜色瞧瞧。」
「正室夫人派来的人?假如这是真的的话,这种行为简直要不得。」
「那个老太婆本身就是只不祥的狐狸精。不过,欸,这次学乖之后,大概就不会为非作歹了,但是为了小心起见,我今晚会警告她一声。也给你们添麻烦了。」
「真是的,害我们大受连累。我不侈求酒,但请我们吃点小菜也不为过吧。」
源吾咧嘴大笑。
「我知道一家店吃得到便宜又美味的菜肴。今晚在那家店请我们一顿如何?」
「休想。我爱吃新里家的饭。要我在别的地方吃饭,别开玩笑了。」
「原来是不想请客啊。小气鬼。为人的肚量太小了。」
「敲诈别人的家伙肚量又有多大?」
林弥一面听着源吾和透马斗嘴,一面悄悄摊开手一看,回想刚才这里感受到的触感。
第一次砍人的身体,使人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我八成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或者迟早有一天,我会忘记呢?假如我忘记那种感觉,习惯杀人,麻木不仁的话……
大哥会作何感想呢?
有一个念头突然窜上心头。
大哥曾经砍过人吗?万一他砍过人的话,这和他的死状有何关连呢?
「林弥。」
和次郎轻轻地将手放在他肩上。
「我们回去吧。」
「……嗯。」
凉风从河川吹来,脖子上的汗水干了,鸟在头顶上声音嘹亮地啼叫。一只老鹰画出弧线,盘旋飞上云霄。
接纳老鹰的天空已经失去绚烂的光芒,散发出初秋的气息。
小舞藩家臣之长——樫井信卫门宪继的宅邸鸦雀无声。不过,这座宅院总是安安静静。照理说包含打杂的侍女在内,人数应该相当众多,但大多时刻都阴森死寂。
说不定是因为有病人的缘故。
信卫门的正室——和歌子虽然产下两名男丁,但是体质赢弱,长子不到二十岁便英年早逝,今年十八的次子保孝这几年也卧病不起。和歌子想尽办法,找来名医和僧侣,但是无效,保孝越来越衰弱。当然,他尚未娶妻生子。
充满叹息、泪水、死亡征兆的地方阴暗、阴郁重重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
透马从一开始就不习惯樫井的宅邸。他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习惯。
这种阴暗、沉重、阴郁的气氛实在令人心情沉重,喘不过气。
每次经过樫井宅邸气派的长屋大门,透马就不由得感觉到自己是外人。尽管如此,却不会痛苦、悲伤,只是感到无以复加的寂寥。
好像灵魂涂满了寂寥这种情感。
「不管怎么说,孩子终究还是会回到父母身边。你的父亲可是樫井大人唷。唯独这一点是天翻地覆也不会改变的事实。唯一的父亲在召唤你,你总不能装假没听见吧?阿透。」
火速启程前往小舞!收到父亲信卫门寄来内容几近于命令的信时,熊屋的爷爷——裱框师傅佐吉如此对他晓以大义。
「开什么玩笑?!之前把我关在江户宅邸,理都不理我,事到如今,叫我去我就去吗?我不去。我才不要离开江户!」
「你又没有被关起来。动不动就溜出宅邸,整天窝在熊屋乱挥毛刷。阿透,樫井大人尽量给你自由了。阿菊……你母亲生下你不久,抱着你回到熊屋时,樫井大人马上就寄了一封信来。信上写着:能够在母亲身边健康长大,是这个孩子的幸福。」
听说母亲菊是引人注目的美女,但她的父亲佐吉却是个下巴方正、眉毛浓密,长得一副顽强的模样。然而,透马十分清楚,祖父既不顽固,也不固执,反倒是个个性直爽,有话直说的江户男子。透马也知道,祖父虽然长得浓眉大眼、阳刚味十足,但是比一般人更善感,个性温和。就是因为知道,透马才敢抱怨、发牢骚。他只能对这位祖父撒娇。
「如果觉得我这样比较幸福,我希望他让我一直在这里过着悠闲的生活。爷爷,父亲他根本不把我当作一回事。他一回到领地就抛下我不管了,不是吗?现在这样算什么?!领地正室的两个儿子不能当后嗣,立刻就叫我回到他身边,耍人也该有所分寸吧!我又不是一颗棋子。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才不会依照父亲的意思行动。」
「其实,我原本想当馅饼师傅。」
佐吉盯着装了寒糊的瓮,嘀咕说道。寒糊是将趁寒冬煮好的生麸,发酵三年的发酵物,浓稠而带黄色。长年看惯了的那个颜色仿佛刺激眼睛似地,佐吉眨了两、三下眼睛。
「馅饼师傅?」
「是啊。我从小就非常爱吃甜食,想当馅饼师傅。但是,父亲擅自决定让我到裱框店当学徒,所以不得不放弃梦想。我根本没有机会发表意见。就这样一直当裱框师傅当到了这把年纪,继续做着和馅饼毫无关系的工作。」
「你不后悔没有当成馅饼师傅吗?」
「我不后悔。父亲的选择没错,我的个性适合当裱框师傅。否则的话,我做不了四十年。我想说的是,天底下的父亲都是这样。看似自私自利,其实都是在替孩子着想。不过,有时候经过千思百虑,还是会稍微判断错误。」
「商人和武士不一样。父亲是武士,只会考虑到樫井家的利益。爷爷,我不要去小舞。我一辈子都不想去。」
透马闭上嘴巴,收起下颚。浆糊毛刷在眼前飞过,撞上墙壁,反弹落在泥地上。寒糊在透马的脚边飞溅,黏呼呼地黏在脚上。
「你要叽叽咕咕地发牢骚到什么时候?!」
佐吉的咆哮声响彻工作室。声音大到令正在整理拉门纸的年轻工匠起身。
「你这样还算是熊屋的孙子吗?!没出息地一直抱怨你不要去。差不多该下定决心,勇往直前了!混帐家伙!」
透马捡起掉在脚边的毛刷,闻到浆糊的味道。
「透马。」
佐吉接过毛刷,轻声呼唤孙子的名。
「不可以看不起武士。更何况樫井大人不同于三餐不济的流浪武士。他是有身分、有实力的武士。如果他有心的话,我们根本毫无反抗能力。既然大人决定召唤你到小舞,不管你怎么挣扎,横竖都得去。哪怕是你逃走或躲起来都没用……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或许是错觉,总觉得佐吉的肩膀看起来缩小了一圈。
「既然是白费力气,就别再挣扎了。不要哭哭啼啼地被人拖走。最好抬头挺胸地前往小舞。」
「爷爷……」
「自哀自怜也无济于事。如果去小舞是你命中注定,就勇敢地面对命运。你的母亲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再说,熊屋永远在这里,我也会一直在熊屋当裱框师傅。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我等你回来。佐吉接下来八成要说这句话,但是他吞下肚没说出来。布满皱纹的喉结微微上下移动。
透马咬紧牙根。
吱吱嗄嗄的倾轧声在体内回荡,沉闷混浊的声音。
去小舞继承樫井家,那意味着远离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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