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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梯、吃吃饭、跑跑动物园,或者让女儿跟黄浩的女儿玩上一天。帮刘明宇的恋爱一直进展不顺利,刘明宇的父母说,如果刘明宇能找到一个有稳定收入和住房的老婆,就可以搬出去,把女儿留给他们带着。刘明宇拗不过父亲,受邀又去见过两个既有稳定收入又有住房的对象,长相倒也说得过去,也对刘明宇的过去表示同情,但后来他都找各种理由推辞了,原因是刘明宇捕捉到她们在看到他女儿时那种皱眉的表情——刘明宇后来干脆不遮不掩,带着女儿搞对象。他认为,女儿和他同时满意的女人,才能有资格做他的妻子。
这一年的夏天,刘明宇开始在网上写小说了。他的笔反反复复地叙述那些他认为可以拍案惊奇的他自己的前世今生。自认为网络作家的刘明宇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在网络上嬉笑怒骂着打发时光,写完全靠面壁虚构式的娇情文章,恬着脸把自己写的东西往“网络文学”上靠。刘明宇在网络上写的是那种“小事崇拜”式的所谓“文学”,雷声大,雨点小,屁大的事,在他与读者的惺惺相惜中便产生了比“911”还轰动的共鸣。尽管他的小说缺钙、滥情和胡说八道,缺乏人生浸润和艺术蒸腾,但网上惊人的点击量让刘明宇得意而自豪。他自命非凡,现炒现卖,如同跑江湖的艺人,花样翻新地在那上面卖力气唱,去唬弄网上那帮容易感冒的庸人。他在那上面设想了一个乌托邦,企图给自己营造一种最美好的生活方式。他很佩服中国的文字,能轻而易举地满足他想扮演的任意角色。他就这样在每一个夜里,关上房门,打开电脑,虚拟新的生活。他能贪婪地沉浸在那个神奇的世界里,被激活,去复苏。每一次的登录,都能让他感到十指生平第一次如此圆满地抚摸和拥有这个令他激动神往的世界。
刘明宇除了写点矫情文章,还喜欢登录他常去的留言板为非作歹。这个网络中虚拟的刘将军,每天用汉字与人发生争斗,像美国南北战争时候的军官那样,指挥着自己的军队:左排炮队填球形弹……右排炮队填空心弹……在他的眼前,是一排排的枪兵,他们不挖掩体,从不掩护,不躲不闪,迎向敌人。没有救护兵,没有医院,只有神甫。前排跪姿,后排站姿,填弹!射击!然后前排退后填弹,后排端枪向前,瞄准,放!前排被击中的,由后排补充;地上死了的,交给上帝。刘将军就站在他的士兵最前面,背向敌人,面向部下,挥着指挥刀:为了密西西比,开火!每个士兵都不穿迷彩,不戴钢盔,穿那种色彩鲜艳的几公里外都能看见的礼服,白瘦腿裤,红上衣,斜背挎包,装着钢珠、火药和打火纸……
刘明宇遇到那位名叫晚风的网友时,七月即将结束。在茫茫的网海中,相遇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这种奇迹以无比亲切无比丰富的内涵驻进了网络流浪汉刘明宇的心中。
刘明宇在与人争斗的时候,那个叫“晚风”的ID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引起了他的注意,“晚风”经常在他的留言板里帖上来很多爱情诗,勾起了刘明宇对过去的回忆:
我不相信永恒
永恒太久,人生却太短
寄情来世太渺茫
爱到地老天荒,又太沉重
我追求毫无保留的温柔
大部份的爱情
根本等不及死亡来终结
就急着先结束了
而离去的背影啊
又总是走得太匆匆
“晚风”还为他点播了一首歌,是“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那首老歌伤感,孤独……爱情缺席了——似乎专门为他,他是唯一的听众。夏雨还在稀稀沥沥下着,冷冷的,寒寒的;雨声滴答,寥落而美丽。这个多雨并美丽的夏天,有着幽静的夜,幽静的网络,和幽静的诗意,就像梦一样,总让他想起夏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最后又在这夏天的尾巴上草草的划上句号的爱情。
“七夕就要到了,祝你快乐。”午夜的她对他说。
七夕?多么古典而浪漫的概念,但它对刘明宇早就没有了翘首企盼的魅力,它对别人还那么尤为重要?现代爱情还有相守相依?什么样的爱情才会让人刻骨?所谓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相互恪守,那只属于牛郎织女,恐怕也只有牛郎织女。灿烂一瞬,相思隔世,然后遗忘在渺翰的宇宙星辰中,百看不厌。而我的爱情,只有做梦。梦碎的时候,没有什么原因,接受就好。白头偕老属于父辈们的追求,执着的人大部分被证明是傻瓜,得到的,将会是充分的嘲笑。
“爱情,跟过去的七夕很有关系吗?”刘明宇问。
“七夕就是中国的情人节。”晚风说。
“情人需要过节?”刘明宇笑了。爱情存在着,不过是暂时的彼此需要;爱情不在,那就是彼此都不再需要。爱情微笑时说:我爱你;爱情哭泣时说:我恨你。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和自然而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没有感觉是爱情离去时的用滥的理由,没有感觉继续给你感觉是爱情离去时的用滥的第二个理由。所以,感觉是爱情唯一存活的根本。当聚散离合成为家常便饭、当频繁出入“围城”见怪不怪时,爱情无论如何都是苍白的了,它离刘明宇、离谁都很遥远。责任并不重要,承诺没有意义。所以,崇敬爱情与践踏爱情的同时,去接着寻找下一个据说存在的、自己认为的心心相映,那里才有让自己踏实和与自己同步的责任、道德和信誓旦旦;所以,肝肠寸断、捶胸顿足还不如潇洒一点随波逐流,顺应到下一个渡口。
“你像个愤怒青年。”晚风说。
“如果能够站在某个高度凝眸,你会发现人们是整体性的迷惘。关于爱情,它是什么,它的内涵和最终归宿有几个人能懂?”
“爱情主要在婚前起作用,真结了婚,真想共度一生,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那些相互妥协相互适应的共同岁月。”晚风说。
“但是岁月无情。”
岁月本来就是无情的,它对谁也不会厚此薄彼。一念间,刘明宇想开了,他沾沾自喜地发现自己其实相当高明:什么叫千帆过尽?放下不是什么痛不欲生的过程,过程也不是什么大汗淋漓的梦魇,梦魇最终也只是万重山峦之后的轻舟,那些过去的爱情、伤感、怀恋已经淡为身后的轮廓,它们远了。
真的远了吗?佛曰:众生皆苦。
第二十四章 网恋
婚否——。刘明宇在聊天室注册会员填表格时被难住了,婚否一栏的下拉菜单里只有两种状态可供选择,他停住手指,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算“已婚”呢还是算“未婚”?说未婚吧,我结过了;说已婚吧,我又离了。刘明宇讨厌这种强制性选择,这等于问一个白痴:你喜欢被轿车撞还是被卡车撞?或:喜鹊落你头上,啄谁的蛋?又或:你吃辣椒,辣谁的屁眼?刘明宇觉得这既滑稽又愚蠢。要么Yes,要么No,一切与电脑有关的逻辑真和逻辑假都让他烦,他还烦那种完全靠运气的是非选择,就像电脑里的“挖雷”游戏,挖下去之后,不是生就是死。生死之间就没有伤的可能吗?电脑就是这么死心眼,在人看来,一个头顶上只有一根头发的人毫无疑问是一个秃子,可在电脑看来那人拥有一头好皮毛。
“恭喜您!亲爱的风雨夕Boy,您在本聊天室注册成功。”注册程序热情洋溢地向他提示。
“死去吧。”刘明宇骂。
在硬盘里的歌曲中挑了很久,他选择了《盛夏的果实》和《七月》。音乐缓慢而又飘忽,流畅而又鬼魅。这音乐给刘明宇的感觉就像夕阳中的某个女人:一个晚风般的女人,一个迷一般的女人。她应该有一头秀发,随风飘舞;她应该有一张白皙的脸,那种白让人想起滑滑的嫩嫩的牛奶;她脸上的那双眼睛应该是纯净而岑寂的;她应该有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身材,总喜欢穿着不同颜色和款式的旗袍,走起路来像一只轻舞的蝴蝶;她应该很妩媚,却很孤独;她应该和我一样,执意的喜欢庄重的黑和简单的蓝……
在电脑前,刘明宇看不到“晚风”的心情,但他能感觉到,她时常和他一样,心情是灰色的,这种颜色以文字显示在电脑上。
“喜欢诗吗?”她问。
“喜欢。”他如实回答。
“比如?”
“比如顾城的。”
“他死了。”
“是,自缢身亡,不过比卧轨的海子死得好看。”
“诗人为什么总喜欢自杀?因为孤独,还是因为失望?”
“普鲁斯特说过,总有一天,当我们失望地发现,不可能彻底把握生活时,我们就会转而投身坟墓,求助于死亡。”
“世界之夜已达到夜半,黑暗弥漫了!”
“卡夫卡说:有天堂,但没有道路。”
聊了许久,头开始疼。刘明宇用冷水洗了脸,抬头的时候,镜子里有一张麻木不仁极其倦怠的男人,正默默地看着他。他被他吓了一跳,待甫定,认识,这才松了一口气。擦干头发,拿下毛巾的时候,镜子里的男人仍然麻木不仁极其倦怠。
他从卫生间出来,经过双人床时,发现女儿的小手和小脚都露了出来。他把女儿抱起来,把尿,然后轻轻放下,用毯子盖好。
重新坐回电脑前,再次用音乐来调整心情,没有成功。嚓地一声,一朵桔红色的火苗在电脑前闪现出来,烟丝被点燃,发出暗红色的光。烟有些潮,燃起来像他的心情一样晦涩。屋里漆黑一团,黑暗中,他被置身于一九九一年的冬天,他想起陈玲玲轻蔑的眼光,还有她的一头秀发,烤化的松香……想起那个冬夜……手术台上洗胃,她总是穿着一件驼绒大衣,有飘逸的长发……有傲慢但毕竟晶莹澈明的眸子……她不停的啜泣声……
“你结婚了吗?”
“我刚离婚。”
“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这年头离婚和结婚一样都是喜事。”
“她不贤淑?不温柔?还是不美丽?”
“她跟一个男人跑了。”
“是什么原因造成她这样的?水性扬花?”
“我也不知道,她没有给我理由,大概是因为我没钱,我留不住她,她不愿意和我一起守着贫穷的日子。”
“那你真的感觉她不会回来了吗?”
“我不希望她回来。”
“?”
“我可以不在乎肉体曾经的红杏出墙,却不能不在乎精神上的同床异梦。”
“……”
“……”
沉默的一刹那,刘明宇听到身后有一种异样的声音,他没有开灯,只是警觉地向后张望了一下,可他的目光立即被墙一般的黑暗挡了回来——由于他处在电脑显示器前的萤光处,在对黑暗进行观察的时候,视线被一片黑暗吞没。
“为什么不说话?我触到了你的痛处?”
他拧亮了台灯,光线很剌目,站起的刹那,脑袋突然一阵眩晕,他扶住了桌子,却碰翻了一把椅子。过了很长时间,眼前的东西才渐渐清晰起来:他的房间紧闭着,除了他自己和映在墙上的硕大身影外,房间里空无一人。他的感觉出现错乱,冥冥之中,他被置身于一九九五年的婚宴上:人很多,川流不息,声音嘈杂,一片笑容。刘明宇看到了刘明宇,他一身西装,满头的彩纸,春风得意。他手里揣着一杯红酒,在哄笑声中亦步亦趋。他顺着自己的眼光看去,看到了陈玲玲,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袭婚纱,娇柔、羞涩,像一朵盛开的荷花。她手里也揣着一杯红酒,酒杯绕过他的胳膊,伸到唇间……
“你多大了?”
“28岁。”
“有多高?”
“182CM。”
“海拨挺高。你肯定很瘦。”
“为什么?”
“离过婚的+玩电脑的+喜欢顾城的瘦。”
刘明宇再次站了起来,第一个动作是进入卫生间。他凭着记忆朝马桶的位置撒了一泡尿,声音像天际滚过的一阵闷雷,第二个比喻是万马奔腾。随后,他脸上现出异样的笑容和撒完尿后的无比轻松。第二天的刘明宇会发现,其实那尿根本没有撒进马桶里,他记忆的方位出现了判断错误。按照卫生间的方位,台灯不可能照进卫生间。
坐回电脑前,尿的气味儿和声响没有跟过来,杳无音讯。
“如果不结婚,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孤独。”
“可结了婚仍然还是孤独。”
“人的生命注定孤身度过一生,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开头的那个女人又出现在他的虚幻之中,这个女人显然不是他的前妻。在流金般的夕阳中,那个女人端着一盆衣服,自一座古老的青石桥边的台阶而下,坐在一块石头上,弯腰用棒棰敲打着衣物,任由夕阳在她的脸庞上涂上一层金黄的油彩,身姿楚楚动人。桥也金黄,水也金黄,身后衬着层层灰色曲折的石阶和黛色的藤蔓,远外,是白墙黑顶的居民老屋。宁静、幽美、深远、如诗如画。
刘明宇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看不清楚她的脸,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