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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倒了出来,烫到了手,我一边甩着手,一边狠狠地骂了一句:“SHIT!”大顺的目光从电视上转到我发青的脸上,白了我一眼,没说话。我重新坐回到旁边的椅子上,扭来扭去,找不到一种让我舒服的姿势。我重重叹了口气:“真他妈不是个男人!”
“谁?”大顺发问。
“还能谁?徐强!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有解决清楚,他怎么就去选择死亡?如果是被冤枉的,那岂不是更冤?就算真的是被利用,一时糊涂,犯了个渎职罪,罚个几十万,判个十年八年,出来,跌倒了,再重新爬起来就是。既然有胆子合谋诈骗,这些该承担的责任和后果,怎么就没胆子去承担?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把他的女人和孩子推到了什么境地?给她们带来的伤害是几个十年八年?又是多少万可以弥补和挽回的?!”我情绪颇为激动,挥舞着胳膊,张牙舞爪地在大顺面前走来走去发着牢骚。
“你那么义愤填膺的干什么?可以理解!父辈的那些个老共产党员,在那个时代,很多人都把名节看得跟女人的贞操似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以当流氓为荣?”大顺安慰着我的愤怒。
“名节,名节,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吗?少跟我提那些虚妄的理想主义情操,什么叫情操?我只是觉得徐强的自私和懦弱,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扔给了这个社会。死,谁不会?受折磨的永远是活着的人。他爱他老婆,爱他孩子吗?爱她们还会残忍地弃他们于不顾,我看他是爱自己。”
“行了,哥哥,别上课了。当年学校上政治课,你小子总缺席,合着这政治思想觉悟已经登峰造极了。你先问问你自己吧,人都是爱自己多,你说你爱人家小雨,可是你的爱怎么没压下去人家复仇的火焰?”大顺实在控制不住地连打几个哈欠。
听到这话,我愣住有几分钟说不出一句话来,郁闷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儿喘着气。
“行了,明天要赶路,早点儿睡了。”大顺瞥我两眼。
“你说,小雨是复仇?”
“应该没有啥别的高尚的目的吧。虽然还不知道于正浩做了什么,但肯定和徐强的死有点儿牵连。我说,你跟她这么久,咋连她的过去都不知道啊?”
其实我心里面早就认定了小雨此举是为了自己父亲的惨死,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够抛弃那么多要去搞垮于正浩——抛弃了她的家庭,她的感情,甚至是她自己。到底什么样的仇恨和什么样的一种心态会让她这么极端?她为什么不跟我说?是对我的不信任吗?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自尊的坍塌。我自认为我爱小雨,爱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在小雨的心里,最重要的竟然不是我们那份曾经共同拥有的感情。更沮丧的是,我竟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小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对一个成为她老公的男人来说,没有比管不住又不了解自己老婆来得更难堪和更让人觉得无能的了。
大顺自顾自地躺倒在床上,我则辗转反侧在另一张床上不能入眠。“大顺……”黑暗中我叫着他的名字。
“嗯?”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问。
他哼哼唧唧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我说你赶紧睡觉好不好?明天还要开车啊!最重要?最重要就是要‘勃起’……”
“你就这思想境界!没法跟你说了。睡觉!”我一翻身,用被子蒙上了自己的脑袋……
第二天,我们又驱车五六个小时来到了T市,T市和S市以及我们自己所在的京城像一个等边三角形。我不喜欢T市的街道,全是歪斜的,明明感觉是向正南方向行驶,开着开着就成了东南方向。花了些工夫找到那家学校职工家属楼,却已经物是人非,又去派出所查找人员流动的情况表,几经辗转,终于在黄昏时分,在一个新的技术产业开发区附近的居民楼里找到了小雨的姨妈,戴淑青。这位六十多岁的退休大学教授很雍容大气,花白的头发更显出一种大家风范,鼻梁上一副无框眼镜让她有着学者的儒雅。我开始惊叹老戴家的杰作:女儿们生得个个都那么出色。戴淑青看到我们,有些疑惑和不解。大顺亮出记者证说是报社的记者,要写一篇采访文章,是关于徐唯真,也就是夏小雨的。听到这个名字,戴淑青低下头,默默审视了一下大顺的记者证,无声地把我们让到屋子里。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墙上有一个大大的全家福,她的先生,还有一个女孩子,但不是小雨。她客气地给我们冲了杯茶,坐在我们对面,缓缓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呢?小真她怎么了?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自从她去京城上大学,我们几乎断了来往……”
“我们从四所那边追过来的,知道你们收养了她。她改了名字叫夏小雨,你知道吗?”大顺在旁边问她。
“我知道,姐姐死的时候,小真还未成年,是我们办了收养的手续,为了将来可以方便一些。我们打算让她跟我先生一个姓。啊,我先生姓夏,原来也是在大学教书,后来下了海,在一家公司做总工程师,我们这才从学校家属院儿搬到这里的。这些日子,他恰好出差了。”戴淑青指了指照片上的那个男子,“当时,小真死活不愿意改名字,她的性格中有着很固执的一面,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别想有人说服她,后来,出了点儿小事故,她想换一所高中,同时提出要换一个名字,就是那个时候她换成了‘夏小雨’……”
“出了点儿小事故?”我不解。
“唉……”戴淑青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自责,“都怪我。我有一个女儿,叫夏静,比小真小一岁,从小也是被我们宠坏了,在学校里学习各方面都还算不错,从小到大受的挫折太少,养成了些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毛病。听不进意见,也受不了有人比自己强。我不能不承认,小真人很聪明,对事情的悟性和接受能力都相当得好。来到这里,我托关系,让她插班到了我女儿所在学校,由于我姐姐、姐夫的事情,她的功课耽误了不少,我让她复读了一年,分到我女儿的班级,目的也是想让她跟静静有个伴儿,互相能照应,不至于太寂寞。她很快就适应了,而且学习和组织能力都再次发挥出来,这种东西都像是天生的,像极了我那个姐夫。却不想这些,让我的女儿很不舒服,女孩子嘛,很多时候会在我面前话里有话,耍些性子。小真应该是感觉到了,她人本身就很敏感,我当然是批评静静,私下里让小真不要往心里去,再加上她的身世可怜,我对她自然想多关爱些。静静毕竟是我的女儿,怎么都应该好说话一些。小真是他们班上团支部的组织委员,我女儿是宣传委员。那次,班里组织活动,班级经费不够,号召大家捐钱,捐上来的钱都是小真收着。谁知道后来少了100块,班主任开始觉得事情不对,找小真,也找过我女儿,还有其他团支部成员谈了话,大家都说没有拿过,小真也说她没有拿,其他不愿意再多解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姐夫因为诈骗死的事情突然在学生们中间传开了,那段时间,小真压力很大,我觉得事情不对,找小真,试图跟她沟通,她只是很怨恨地看我,让我去问问自己的女儿。我就找了静静,开始那孩子还不承认,后来,在我的严厉责问下,她告诉我,当时她急于表现自己,联系了一个活动单位,人家先要交一半的钱,她就去找小真先要了100,把定金先交了,没想到人家要了定金就跑了,把我女儿给骗了。我女儿心里害怕,没有吭声,事情发生后也拒绝承认,把小真顶到了前面。我听着那个气,把静静狠狠打了一顿,拉着她要去找她们班主任,那丫头跪在地上哭,说要这样,她就完了,如果我们去告诉班主任,她就不再去学校,那段日子他爸也责怪我,对自己闺女太狠,静静也是受骗嘛。我是气她没有一点儿承担责任的勇气,但真的也怕她一气之下干点儿出格的事情。我只好出面让她跟小真私下认了个错,同时掏了100给她们班主任解释说是我不小心洗了孩子们的衣服,把钱给洗掉了。事情就这么平静下来。但这件事情对小真的影响很大,同学们再选团委的时候她败下来,学校里风言风语也特别多。我的确有些愧,但那孩子很倔,从那次事情后,她的心里,我们再也走不进去了。又过了一个学期,她突然主动提出要换出那个子弟高中,到一个较远的住宿高中,并且改名换姓,我知道她想摆脱阴影,就答应她了。”
“那她上大学后真的没有再联系过你们吗?你真的不清楚她的动向?”我紧跟着问。
“是呀,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偶尔她给我寄过一些钱来,但那上面的寄出地址都不正确。她出事了吗?”戴淑青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我。
“她现在跟于正浩搅在一起,可能牵涉到一桩腐败案里,另外,”我低头想了想,“戴阿姨,我是小雨的前夫。”
戴淑青审视了我半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那架式倒像是准姑爷上门求婚一样。终于她叹了口气:“你失败了……”
我一愣,不知道她有何指。
“小真的心里很难有人走进去,她伤痕太深,又没有正确的引导。一个人的童年少年时的印记决定了她今后的生活模式,除非你给她更多、更大、更深的关心和爱,否则,你很难去了解她。我本以为她长大以后,好好谈一次恋爱,或许会改变,但你既然是她的‘前’夫,显然,一切都还是失败了。另外,她不可能跟于正浩一起腐败,她不过一心想搞垮他,我实在没想到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太不值了。”戴淑青缓缓喝了一口茶,叹了叹气,“我姐夫是掉到于正浩的陷阱里去的,被牺牲掉了。他死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我姐夫其实还是于正浩给介绍进宏达的。那个时候,于正浩已经在宏达混到一个类似科长的角色,由于一次业务关系,遇到了我姐夫,那时候,我姐夫还只是一个小单位的业务员,有些不太得志,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于正浩的邀请。姐夫为人很爽朗,干事情也很干脆利索,懂得在商场上恩威并用,很快做成了几笔大的业务,受到上面领导的赏识,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正好宏达前任经理卸任,他和于正浩一起被看好,姐夫能力更强一些,很快便升任做了宏达总经理,于正浩毕竟是当时对姐夫有知遇之恩,姐夫上台对他大加重用,终于演绎了一版农夫和蛇的故事。姐夫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刚愎自用,他对小人一贯有些手段,但一来于正浩行事低调,表面上与世无争,看上去极力辅佐姐夫,倾心为公司效力,其实他的算盘很满,他深知很多事情故作姿态的淡世无争实际上比积极争取更能迷惑人和快速达到自己的目的;二来,姐夫本人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一直对于正浩心怀感激。所以对于的防范就小了很多。那年,部里给宏达下达了一批特殊稀有金属材料的进口任务,当时市场上根本没有,即使海外市场没有关系也很难弄到。姐夫官运正亨通,上面也正考虑给他升到所里当副所长,但也有些反对意见,男人嘛,总是这样,越战越勇,胆子也会越大,身边的危险就会被忽视了。这批材料的进口在姐夫眼里当然就成了拍开升官大门的那块金砖,如果办成,那么那些反对的声音自然会被他的雄厚能力给堵回去。姐夫开始到处找路子搜寻那批货。直到那个外商找来了。一开始我不知道,是姐姐告诉我的,实际上,这个外商是于正浩介绍给当时急于求成的姐夫的,恰恰也赶巧了,他还正好是姐夫的中学老同学,早已经移居美国自己做国际贸易,他有办法搞到货源。有着同学这一层关系,姐夫的警惕性自然就放了下来,再加上他又是于正浩介绍过来,姐夫开始深信不疑。几番谈判下来,准备签合同前,跟上面做了报告,上面不放心,让姐夫仔细调查对方,姐夫拍着胸以人格担保。但由于一念之差,怕提起此人是自己老同学,上面有人反而会有闲言闲语,这个情节,姐夫瞒住没有说,却成了后面被人利用的把柄。在等待上面审批的日子,那个外商又找来,说如果三日内不签合同,货就要出手给别的公司,毕竟是紧俏物资,要货的很多。同时还有鼻子有眼儿地拿出很多别家公司的预订单。姐夫有些心急,不愿意好不容易跑到的货源就这么毁了。加上于正浩在旁边煽风点火,极力劝说姐夫赶紧先斩后奏签下合同。就这样,姐夫一步一步掉进了他们埋下的陷阱。提货那一天,船没有到港,姐夫当时就傻了。一直在外面,到所里到部里汇报情况。姐姐一个人在家,当时姐姐还不知道出事了。一个陌生人登门拜访,送了十条国产名牌烟和两瓶名酒,说是多谢姐夫以前在生意上的一点帮助和照顾,并没有多说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