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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登门拜访,送了十条国产名牌烟和两瓶名酒,说是多谢姐夫以前在生意上的一点帮助和照顾,并没有多说其他的。一点儿烟酒的礼物在当时很普通不过了,姐姐姐夫以前人情来往也遇到过不少,更何况也不是什么进口好烟,姐姐没多想就收下了,随手扔在柜子里面。晚上,姐夫回来,由于白天的事情脑子都乱掉了,姐姐随口提了一句,他也没想着细问和去查看一下。结果没两天,一堆检察机关的人上门,专门翻开了那十条香烟,里面藏着一把一把的人民币,一共10万……”
“怎么就那么肯定是于正浩陷害的呢?”我问。
“是于正浩干的,姐姐找到证人了,就是那个给她送钱的。那人后来突然死了,是酒后开车,自己开进沟里的。姐夫当时承受不住压力,跳了楼,姐姐那段日子过得超乎想像的艰难,再加上那惨痛的一幕永远刻进了小真的记忆,那孩子失声了近半年,对什么人都怀着敌意,觉得所有的人都在诬陷她父亲,是他们把他逼死的。一边照顾小真的病,姐姐一边在找线索调查。当时并没有觉得那外商和那批货是陷阱,只是觉得那10万块钱很有问题,她一直痛恨自己收下那些礼物,一时大意没有检查,也正是这个才让老公走上绝路。我姐姐为人很内向,但骨子里很倔。我曾经劝过她,人都死了,姐夫都承认是自己疏忽了,再争下去有什么意义?姐姐不干,她只说,没那10万最多算渎职,有了那10万就是受贿诈骗了,意义重大。她也一直在找那个送钱的,但那个人跟检察机关举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直到半年后他打来电话,竟然约姐姐到外面去谈事情。后来姐姐跟我说,那晚上,那小子把事情都告诉她了,那10万是于正浩交给他让他去办的,并且随后再按照吩咐打电话给检察机关让他们去查。那10万其实是那个外商给于正浩的辛苦费,而于正浩自己分文没要,全部用来陷害了姐夫。整个事情是外商和于正浩做下的陷阱,目的只是要毁掉绊脚石和姐夫的前途。那小子找姐姐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于正浩刚刚当上四所副所长,那本来应该是姐夫的职位。姐夫死后,于正浩立刻接手了那批业务,很顺利地进口了那批材料,凭此获得上面重视,没有了姐夫,副所长的职位,非他莫属。其实他早就有了那批货的正规途径,只是一直瞒住姐夫,设个陷阱让姐夫钻进来,自己名利双收。我姐问那个人为什么现在要告诉她这些。那人只是愤恨地说,他于正浩不让我好好过日子,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并跟姐姐说,让她去举报,他愿意出庭做证。很明显,他们有了内讧,让我们知道了这一切。姐姐连夜写了检举材料,送到部里,部里看了的确很重视,下来调查,不想那个重要证人竟然在一个雨夜喝酒驾车,车毁人亡,姐姐坚持那个人是被害,但各种调查都表明他确实死于意外,有人看见他独自在酒吧喝酒,死亡地点也没有旁人的痕迹。而且查到这个人的确曾和那个外商有瓜葛,但并无证据显示他认识于正浩。唯一的线索断掉了。大家都觉得是姐姐受刺激太多,疑神疑鬼,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戴淑青叹口气,摇摇头,不知是在感叹命运的不公还是人如草芥,“后来姐姐一直受排挤,甚至有人造谣她生活作风不好,想把她踢出所里,听说后来又是于正浩说的好话,留下了她,让她在收发室干一些杂活。我们一直怀疑是于正浩在自导自演着整出戏,背后做恶人,人前做好人。马瘦被人骑,人弱被人欺,姐姐咬着牙要念一个文凭出来好离开四所再找工作,却不想终于积劳成疾,一病永去了……”
“于正浩以前没有见过小雨吗?跟他们家里不熟吗?”我有点不太理解。
“于正浩很低调,除了工作上的事情,私下里并没有跟姐夫他们走得很近,见过小真,只是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匆匆几眼,那时候小真很小,十岁左右,估计他也没有什么印象的。于正浩的事情应该是姐姐告诉她的,我试图劝过姐姐不要让小真心里存太多这种负面的东西,姐姐只是说她不能让她的孩子觉得她的父亲是个诈骗犯,小真有权力知道真相。”她顿了顿,“小真她怎么了?于正浩又怎么了?”
“小雨现在还找不到,于正浩涉嫌贪污腐败,已经要被中纪委立案审查了,检举材料可能是小雨写的。”大顺坦白告诉她。
老太太点点头,再度看看我:“小真是因为这个离开你的?”
我皱了下眉,没有说话。大顺看看时间,站起来:“阿姨,时间也不早了,就到这里吧,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我们会给你电话,你也可以给我们打电话,这是我的电话。”大顺掏出名片给她。
戴淑青接过名片,看了两眼,又对我说:“我这里还有一些小真的东西,如果你们有机会就带给她吧。估计她是不会再回来找我的。”
她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手上多出一个不大的纸盒子,递给我,上面用胶条封好的。我低头摆弄着:“是什么?”我好奇。
“她剩在这里的一些书啊,日记的,她从我这里走的时候烧了所有的日记,只说那种痛苦的文字像苍蝇一样,不招人喜欢,只没舍得烧一本,就是他父亲死前她写的东西,她说那些太快乐了,她实在舍不得下手,但是又不愿意带在身边,因为那种快乐有时候比痛苦还能折磨一个人。”
我看看老太太无奈的眼神,不再说话。她一直送我们到单元门口,跟她握手的工夫,戴淑青突然冲我说:“原谅她……”我一愣,抬头看她,老太太已经是泪花闪闪,一脸慈祥宛如我那早已不在世间的老娘,“不管她对你做了什么,原谅她……”
我没有吭声,转身,低头默默和大顺离开。路边,卖糖墩儿的依然卖力扯着脖子吆喝,公共汽车卷土而来,刚才还穿戴整齐,温文尔雅的人们突然不要了仪容,互相谩骂推搡着爬进那窄窄的车门。我回头,戴淑青依然还站在楼下,小小的身影,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映照着远处黄昏如血般的残阳。
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找了家旅店住进去,我就自顾自地坐在那里翻看从戴淑青那儿拿来的大纸盒,大顺怕打扰我,自己又上街找网吧上网去了。盒子里都是一些女孩子的杂物,一些发夹,一本相册,一个发旧的日记本,还有一套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基督山恩仇记》。我皱了一下眉,那是一本讲述复仇故事的经典著作,也是当年男孩子们奉为经典的一套书——一个被陷害落魄的穷小子由于一个狗屎运得到一大堆银子,开始了复仇的故事,有钱有权有女人,还把敌人置于死地。那是一本男人的教科书,一本完全不同于性学宝典之类的让男人心灵震撼的权威著作。却不想小雨竟然如此喜爱,从那磨损变薄了的封面可以看出她读了不只一遍,在一个少女应该把所有的梦想编织、沉落在亦舒、琼瑶等酸甜可口的广式小菜中的时候,小雨却一遍一遍地用复仇来洗涤着自己的心灵,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小雨个性中的神经质,易喜易怒,反复无常,以及极端的偏执,那是一种变相的虐待,一种灵魂的扭曲。我翻开那本日记,那是她从10岁到11岁的所有记录,笔触虽然稚嫩,却相当干净优美,一个11岁的女孩子能有那么好的文笔实属不易。日记中夹杂着种种女孩子喜欢的红黄绿叶标本。我快速翻阅着整个本子,追寻着她的成长足迹。一个欢快的家庭,有着大部分人拥有的简单而快乐的少年。跟父亲骑着单车的郊游,跟父亲的争执,跟父亲的促膝之谈,父亲父亲父亲,像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她是她父亲的公主,而她父亲却是她心里的上帝。最后一篇后面是小半本的白纸,时光已让这些纸变得发黄,像是一个人病中的脸。我猜想那应该是徐强出事前夜,小雨的留笔,特意仔细读起来:
××××年××月××日
今天是学校文艺比赛的日子。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比赛前有一点儿紧张,但爸爸妈妈都在鼓励我,妈妈告诉我,跳舞的时候,你该有的只有自己和耳中的音乐。爸爸这些日子一直很忙,睡觉前都很难看见他,总是回来得很晚,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几句话了,表情也那么严肃,看着让人有一点怕,之前总想找个机会问他会不会去看我比赛,问过妈妈,妈妈只是说也许吧。但是今天在台上跳舞的时候,真的看见爸爸坐在下面了,当时很开心和激动,就忘了妈妈的嘱咐,一走神,没有跟上节奏,摔了一个跟头。真的很难过,其实我的水平应该比这个好很多。晚饭也没有吃,只是在自己房间里哭。难得爸爸今天一直陪着我,爸爸说我跳得很好,像妈妈年轻的时候,尽管摔了跟头,没有拿到奖,但并不代表我是不行的。摔了,再爬起来,人生会摔很多次跟头,我这个跟头不过就是把奖品摔没了,有的跟头会比这严重得多,哭,没有用,爬起来,重新来过。爸爸给我讲了很多故事,讲了他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的故事,从来没见他讲这么多的话。不过我的心情真的变好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摔,我的爸爸都会在后面把我扶起来,不会让我受伤。太晚了,好困,亲亲爸爸妈妈,亲亲日记本,晚安……
看到这里,我的心一阵紧缩,像是风干的橘子皮,想起邹大妈的描述,“小真,裹在人群里,看到了从楼上摔下来的父亲血肉模糊的脸”。我不敢想像小雨遭遇的是怎样的一种伤害。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那么不确定,有的时候幸福和哀伤,快乐和绝望就像是昨天和今天,快到让你无法想像,甚至无法承受。徐强,这么一个脆弱自私的男人在教给女儿要坚强,要摔倒再爬起来的时候,可曾想到第二天的自己会腾身从12层高的楼顶像一个优秀的跳水运动员一样几个空翻再一个跟头,把自己变成一堆涂在地面上的肉泥?而小雨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那个她坚信可以在后面扶起她、保护她不再受伤的如大树一般的身体第二天就变成了苍蝇在上面嬉戏飞舞的血肉模糊的一团?人生的悲惨和无奈不在于死或者生,而在于你所坚信存在的东西不存在,你所坚信不会改变的东西却背叛了。我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郁闷起来。我穿上衣服走出旅馆,走向一个繁华闹市的街区,周围的嘈杂让人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我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走进了小雨,我曾经的爱妻,这是否又算是一种悲哀呢?我再一次想起戴淑青的话,“原谅她……”原谅她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吗?对她,对我,对所有想要正儿八经生活和恋爱的人来说,原谅真的就够了吗?
街边的泼妇在吵骂着自家的男人不争气,夜市的馄饨摊前一个面孔肮脏的男人抱怨着馄饨的个数不够,擦脂抹粉的妖艳女子光着两条半裸的象拔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整个黑暗的城市被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得到处鬼影幢幢,这些鬼影中有你,有他,也有我……
第二天上路,准备回京,在外面一跑又是近一个礼拜了。我疲惫地靠在副驾驶的椅子上,昏昏欲睡。这几天都没太睡好。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对大顺说:“哥们儿,拜托件事情。”
大顺侧眼看看我。
“关于小雨的少年和童年,以及徐强的事情,在你将来的跟踪报道中可否不要再提及?”
大顺沉默片刻,点点头:“知道,我有分寸。”我舒了一口气,合上眼睛,睡了一会儿,然后再去换大顺,让他也能适当休息一下,就这么轮换开车,马不停蹄,又是黄昏时分到了京城。大顺把我安排在招待所,也回去睡了。我冲了个澡,躺到床上,几夜的疲倦让我一次性批处理,一直睡到月亮和太阳接轨,周公蝴蝶统统不见,挂在墙上的石英表也转了整整一圈儿才昏昏沉沉爬起来。
洗漱完毕,我开始琢磨如何能找到小雨,这些日子,大顺间或和京里的朋友保持着联系,关于于正浩和小雨,没有什么更新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小雨至少现在还是完好安全的,但这种情绪下的揭发和举报很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危险的隐患实在太大。看来唯一能配合我搜寻的就是公检法部门了。我拿出那个中纪委调查组的名片,准备给那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一些事情,包括小雨给我的保险柜的钥匙,和复仇的动机,看看他们是否有办法,也没准儿他们已经有了小雨的线索。
刚要拨电话,大顺抢先拍了房门。我开开门,他侧身钻了进来,神色凝重。
“刚接到电话,”他不等我发问,急急地说,“上面正打算对于正浩进行正式审查,但是接到举报说于正浩今天一早坐了飞往海南的飞机,并打算从那里辗转到香港再逃往海外,现在飞机还在天上。海南机场接到消息,封锁了机场所有的通道,有关人员已经等在那里,就等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