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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老吕让关了几天就回来了,照样拉着架子车去收他的破烂。吕林和吕方哥俩不安生了,吕林说:“吕方!我那天在八仙庵叼糕,让小木匠看见了,他眼瞪得比鸡蛋还大哩!日他娘!我见他挑的木盆、木桶,肯定有钱……”吕方听了眼儿一亮说:“哥!你明说干啥吧!”吕林拽他到巷口说:“他肯定上学没回来,要是他爷没在,咱看他家有啥好东西!”
锦华巷空空的,大太阳晒得人在地上连影子也没有了,大人白天出去干活不到天黑不回来,小孩儿大都下城河游泳去了。长安今儿没上学,老梁头买了十几个中药箱,他请了假正在大太阳下满头大汗拆木箱哩。老梁头说火车站跟前有人要买风箱,他早上趁凉快送去,中午就回来。
叶落长安 第二章(14)
长安听见响动以为是爷爷回来了,撩起门帘一看吕林和吕方正在屋里摸黑找东西,他觉得血一下子冲上了头:“你们干啥?”
吕林没想到他会悄没声息地出现,拉上吕方就想溜,长安大声说:“不行!别想走!你是来偷东西的!”吕方见他只顾和哥吵,对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大喊:“快跑!”长安让这一脚踹得立脚不住,一下扑到吕林身上,两个人摔倒在床边厮打起来。吕方见长安压在吕林身上,就扑上去双手扣住长安的脖子骂:“王八孙!我掐死你!”兄弟俩把长安压住使劲掐长安的脖子。
长安被两个人压得不能动弹,摸到床下的工具箱,顺手抽出一个刨刀对着吕林就划过去。这时老梁木匠撩开麻袋门帘进来了,屋里黑他一时没看清,吕林屁股上火烧火燎的疼不敢叫出声,使劲捂着黏糊糊的屁股。
“快来看看呀!撵到屋里来打人了!”老梁木匠这才发现长安在地上,扶起长安上下前后检查,看没大碍才松了口气。几个邻居进屋见吕林、吕方站着就知道没好事。静了那么几分钟,老梁木匠生气地说:“走吧!走吧!看清没?屋里除了木头再没啥了!别惦记着啦!”出门大家才看见,吕林屁股上的血一直流到脚后跟上。老郑妈拍拍长安的头说:“好样的!他再也不敢来了!”老梁头也笑着说:“没想到长安大了胆儿也大了!过去这俩货可没少欺负咱,你看,长安一个人硬是把他哥俩打啦!鬼也怕恶人哩!”
晚上吕林妈回来见儿子趴在床上,屁股上血迹斑斑肿得老高,她就闹着要找老木匠,老蔫媳妇说:“你儿子偷到人家家里了,你咋好意思闹哩!”老吕喝了声媳妇说:“日你娘!歇了你吧!闹啥劲哩!俺还要抽这两个呢!”他解下牛皮带让吕方过来,吕方不敢过去又不敢不过去,两只脚一点一点磨蹭。老吕揪过他劈头抡起皮带就抽,骂道:“让你过来还脚底下拌蒜!吕林挨了刀,把他的打先记在账上!谁让你们在家门口弄哩?下手不利索,还让人家一个人打了你们两个!我的脸让你俩丢完啦!”吕方杀猪样嚎哭起来,媳妇哭着说:“孩儿在外头吃亏了你还打他!”
老吕喘着粗气:“就是吃亏了才打他哩!我多早晚在家门口弄过啥事?一个快十岁了,一个都十三了,两个猪脑子!”老大吕豫说:“过几天再收拾小木匠。”老吕眼一瞪:“谁敢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也不怕人家戳脊梁骨?有本事弄外头的!弄大事!”
捌
疯子梁一直说要回老家去,老梁头和老方头咋也劝不住,长安看出爷爷这几天心里不自在,就没话找话给他说:“再劝劝疯大爷吧!”
“唉!俺看着他长大,咋能不急?不行!俺还是得劝劝他们!走,咱爷俩一块儿去!”老头打起精神说。
疯子梁住的地方其实是两间房之间狭长的过道,人家嫌下雨泡坏了墙,就在房顶搭了几块板铺了油毛毡当作顶,安个窄门就成他的家了。小黑屋一米宽,只有门没有窗,屋里只能支个床板,门外有个用麦秸和泥做的简易炉子。他不能白住,每天得给人家担几桶水,再到那人卖油毛毡的铺子搬搬货,过些天到煤店把无烟煤面买回来几车。
疯子梁把全部家当穿在身上说:“大叔,俺真要走呀!”老梁木匠瞪大了眼问:“疯子!回老家?你没有地又没亲人吃吗呀?”疯子梁有气无力地垂下眼皮说:”大伯,我饿得都发虚了,人家要把油毛毡放小屋里。唉!撵俺走,俺也没办法!过去俺给人家干活也能混个肚子饱。现在天天喝稀粥,要不就是糠,净是些喂牲口的料!要是河北家里好,我给你们信儿一起回去!”老梁木匠急了,拉住他骨节粗大、蒲扇般的大手,那手背上粗大的青筋暴起,“疯子!你就跟俺住一起!家乡全是盐碱地,你忘了当初为吗和老大、老方去天津啦?”
疯子梁还是走了,临走对长安说:“要是你爹还是地主,你就是少东家呀!该会给疯大爷一碗饭吃吧!”梁长安咬紧嘴唇点点头。
叶落长安 第二章(15)
老梁头还不住念叨疯子梁到老家了没有,老大儿子在三门峡工地的工友来西安捎信儿,说梁明辉出事了!
梁明辉在工程队是个小头头,有个大工头对工人们不公平,好打抱不平的梁老大在大家的推举下带头闹事儿。单位派人到天津调查他,查回来的人说新中国成立前他开木匠铺子时,殴打过现在当地区领导的小伙计,判了个“历史反革命”,要关十二年,已经送去服刑了。
那人问老梁头去看看不?他迟疑着缓缓摇头,沉默了好久,那人要走了,老梁头神情木然地站起来送,看也没看人家放在桌上的二十元钱。长安不忍心看他紧紧抿住的嘴和不住跳的太阳穴,只好低下头。
老梁木匠病倒了,两天才说了一句话:老三过给人家,十几年没音讯;老二去了内蒙古就没消息了,到了老大……老了老了,人咋越活越少了呢?
长安连着几天都在家陪着没法上学,白莲花中午放学来找他,说俺妈让俺看你咋了,她说要来你家哩。
晚上,郝玉兰果然到锦华巷了,顺着锦华巷走,立刻就有一股强烈的尿臊味直冲鼻子。屋檐下铺了不少烂席睡满了人,屋里是黑的,三伏天房顶晒透了,大人小孩儿都睡在外边。也有年纪大的搬张躺椅,拿着蒲扇,到后半夜天凉下来再回屋睡觉。有小孩叫:“大婶来了!”王大瘸子忙光着脊梁坐起来说:“哟,玉兰来了!”她笑着说,来啦!老宁拍着身上的蚊子说:“妈的。这么大的个!玉兰你来啦,老四哩?”
“拉车刚回家!歇着哩!”郝玉兰进门时,长安正端着碗坐在小板凳上吃饭,屋里黑,豆大的油灯头把屋里照得影影绰绰、昏黄破旧。老梁木匠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听见长安叫大娘,他睁开眼挣着要起,玉兰忙说:“别动!别动!俺看你哩!”
地上堆满粘了一半的鸡毛和一大堆风箱推杆,一只木盆里还有半盆脏乎乎的水,乱七八糟的盆盆碗碗胡乱摆在地上,让人没处插脚。长安一路给她腾开地上的东西。
“看这屋里埋汰的,您那么忙还来看我。”老头有气没力地说。“您吃药了吗?”郝玉兰问。
“啥?”老梁木匠没听清,她大声说了一遍。“吃啥药呢,躺躺就好了。人老了就不经事了,这年头饭里连个油星星也没的,可让我咋有劲干木匠活哩?唉!净给孩子找麻烦!”
“没事。长安学得好,一天两天耽误不了。”郝玉兰安慰着他,见长安端了碗水递过来,就接了说:“长安快吃吧!”长安只好重新端起碗坐在小板凳上吃起来,碗里清汤寡水看不清做的啥,玉兰问:“大叔吃了没?”
“吃了。这孩子孝顺,吃喝先尽着我。”老头说。
“那我给你带了点药,你吃了就好了!”她从兜里掏出了两个小瓶瓶放在床上,被子绽烂的地方露出干硬的棉絮,老人肮脏的光脚旁胡乱塞着几件衣服。郝玉兰忍不住叹口气说:“这几件衣裳我拿去洗洗吧,让长安取回来……这双胶底劳动鞋让长安穿吧!”老梁木匠说:“次次来总要给他带东西!俺有长安给买的头疼粉哩!”郝玉兰又拿出双鞋放在老梁头的床上,那是她给老头做的。老梁头舍不得她走,说:“俺这老头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个闺女,除了俺那老婆子还没一个人给俺做过鞋哩!——这鞋俺打算进棺材再穿,没你想着俺,可怜老头死了也没双新鞋穿!”郝玉兰见他虽是说笑也觉心酸,只做出笑样子给他看。
郝玉兰第二天一早送来了一碗羊油,老梁头说:“没让莲花来玩玩?俺还想她哩!”玉兰笑着说:“和她爸拉架子车送盐去啦!”
“那她不上学了?”长安急急地问,昨天见她时白莲花可没说呀。玉兰见老头也欠身起来睁大眼等她说,忙按他睡下:“俺倒成了她的后妈啦?他爸这几天累得很啦,两条腿上的老病犯了,疼得走不了路,拉车回来一坐下就站不起来——腿上都是这么大的青疙瘩!”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老头不由叹口气。
叶落长安 第二章(16)
“莲花心疼她爸,说去时她给推推车,回来空车她拉着让她爸坐车上省些劲。俺说她咋舍得不上学啦?她说反正课讲完了,只等复习考试了,俺就让她去了。这几天老四回来说,真是闺女大了能顶人用啦。”玉兰说得有些高兴起来,老梁头也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玖
天刚麻麻亮白老四就领着闺女白莲花去架子车队领车了,大空场子里一排排的车领走不少了,灶房的小窗口有人在买白杠子馍。外边粮食很紧张,架子车队给这些出力的拉车人还能定量供应,虽说每人一天只能买两个,但每个馍足有半斤多。白东京、白西京眼红莲花和爸拉车其实也就是眼红这个,可白老四却只舍得买一个,再怎么说也太贵了,一个馍能顶好几个包谷面馍哩。所以他吃上大半个还要省一点,家里有一窝孩子呢,哪个不馋?哪个不饿?
白莲花从爸手里接过白杠子馍装在小布袋里,老蔫拉着空车过来说:“妮儿!你还跟你爸一起送东西?四哥!俺看你的车子椽都快断啦,得找人好好修修哩,要不把你闪路上就麻烦啦!”白老四低头看看说,那得等晚上,今儿白天的活多着哩!老蔫笑着说,你他娘的运气好,拉上食堂的活一干就是这么多年!俺只能在火车站找点零活!
“那你可多自由哩,不想拉就回家了,俺这俩腿都快累断啦也不敢停一天!怕耽误了人家食堂用酱油用盐,又怕丢了这个固定的活!”白老四有点无可奈何了。
“咱们就这命!不拉车还能干啥?人家给咱个笔让咱像人家西安人一样坐房子里上班咱也干不了哇!——就这样跑着拉东西吧,多早晚累死多早晚去逑!”他边说边出了架子车队的大门,高声唱了起来,“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尽了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翻!在路上我只把嫂嫂埋怨,为我起解时你在哪边?……”
白老四让白莲花坐上车,她却说你先坐车,俺把你拉到大东关,拉上酱油你再拉车!老四笑着教她先扶正车子,正要往车上爬,车队又出来两个拉车的老伙计,见他笨手笨脚要上车就笑道:“老四当了几天掌柜的了,拉架子车还有闺女拉着!”他只好停下来说:“俺这腿……唉!”
那人一看,果然老四的腿上青筋暴起,指头粗细像蚯蚓盘着,好几个核桃大的肉疙瘩高高突起。“噫,都不容易呀!妮儿,能替替你爸就多拉他一会儿,你一家人都指着他哩!”
顺着解放路走,出了大东门不远就是酿造厂了,父女俩儿不敢耽搁,刚把装酱油的两口大瓮在车上放好,白老四就说快点快点!路上人开始多了,太阳一出来人就晒得走不动了!
白莲花赶紧跑到车后推,没走多远车就推不动了,白老四停下一看骂道:“他娘的!这个烂车,见天拉上东西就给我出难题!”原来是车轱辘的辐条断了别在地上。他刚把辐条用绳绑好,白莲花又小声说:“爸!爸!你看车后边的挡板也掉了。”挡板和车帮的木头都糟了,他一直用两颗大钉子挡在那儿,现在一颗钉子不见了挡板就总是掉下来。他索性从车厢上拔下颗钉子,在路边拾了块砖敲打了一阵才算是把挡板重新安置好了。
平时走上一个多小时白老四就会和白莲花在长乐坡下边歇歇脚,喝口水吃点白杠子馍,再一下子拉到国棉四厂的大食堂。但今天早上修车耽搁了时间,白老四拉上车只管往前走,他不说停白莲花也不敢说累。早上出门爷俩就没吃一口饭,这会儿大太阳当头热辣辣地烤着,莲花使劲推着车,只能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和脚下坑坑洼洼的路飞快地在眼前晃过。白老四走得太快了,白莲花弓着的腰有点疼,一直盯着地面,头也晕起来。
“爸!你累不累?这路咋好像走不到头。”白莲花小声问。白老四好半天才接声说:“你累了就上车歇歇吧,再走一个多小时就到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