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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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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的时候给民乐园饭店包粽子,一天能包一千三百个哩!人家都说俺妈的手会飞哩。
老板媳妇看他说话老成逗他说:“你妈能干,那你哩?”白东京说:“那俺也给你打箔吧。”果然拉了个木架子,抱了一大抱芦苇准备编,她只当他说玩笑话,说你才五六岁,跟你妹妹玩吧!玉兰却说:“嫂子,不瞒你说,俺领他来就是让他来干活的。他听说你这儿管饭死活要来,俺说你去白吃可不中,他说他也能打箔哩。几个月前过端午节,他硬跟着俺给饭店包粽子,五天也包了上千个。嫂子,你让他试试吧。”老板媳妇看着白东京,他也不错眼地盯着她,小脏脸上又是泥又是汗,她叹口气说:“那你就试试——反正编坏了还能拆。”小白东京听了赶紧找了堆小砖头缠麻线打起苇箔来。
郝玉兰晚上领着两个孩子到家已经很晚了,白东京才进锦华巷就说,总算到家啦!白槐花这会儿在她妈背上睡醒了,也不清地学话说:“到家啦!”白老四在门口接过白槐花,小保在床上睡得正香。白莲花端来大碗小声说:“妈,你吃饭吧。”郝玉兰长出口气靠着灶边的小板凳坐下,把脚上的脏泥鞋脱下来,捏着肿得老高的脚,又揉着大肚子说:“这儿咋发麻地疼哩?”她接过碗吃起来,饭没有味,“白莲花给妈捏点盐,吃盐补劲哩!”
“你的肚子疼哩?是太用力了吧!明天能去不?”白老四有点不放心。玉兰丢下碗就爬上床说:“咋能不去?管三顿饭还挣八块多钱!俺一天打六七张箔哩。”看见这么多钱,白莲花和白西京都啧啧着欣喜起来,二林只抬了下眼皮就接着写作业了。白老四捏捏钱也少见地笑了一下:“那你就早睡吧,明天早点回来,不贪多打那一张箔,人还是要紧哩。”玉兰见他心疼自己就笑着点头,她问白东京,你明天还去不去了?他大声说:“咋不去?俺也打了一张哩!中午还有白杠子馍吃!傻子才不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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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16)
说话间郝玉兰从褥子下边摸出鞋底纳起来,白老四骂道:“娘那脚!咋还不睡!你是想累死哩?”她低声说:“长安没双鞋穿,天天打赤脚。俺紧紧就做出来啦。——俺身体好,睡一觉起来,哪儿都不疼啦。”
拾叁
天很冷,长安又薄又硬的烂棉袄撅着嘴有点漏风,他腋下夹着书本,抄手缩脖子回到锦华巷。老梁头摸出封信递给他:“看看写的啥。”
“你大伯要来西安!”老梁头听了信喜滋滋地说。长安却记得他上次听信的时候很伤心,上次大伯的信里有张相片,有个小女孩,爷爷喃喃地嘟囔:“好好地又去认养个女孩儿,老大这一枝儿算是绝了后啦。”还不住骂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女人”。
当时长安问他啥叫“绝了后”,他摆摆手说:“他没有姓梁的亲儿子啦。”长安自作聪明地说:“我也不是你姓梁的亲孙子哩。俺亲爹也没有了姓他姓的儿子,你也不跟我说他姓啥,俺只得还姓梁……”话没说完爷爷就对长安吼道“你赶紧给俺滚得远远吧”。长安被他推搡着吓得哭起来,他就径自站在屋里仰着脸伤心地叫:“老天爷!我咋净养了这些白眼狼呀!”
现在爷爷高兴,长安也咧嘴笑起来,老梁头突然收起笑在小屋里左右打量小声说:“这五口人咋住哩?”他退到门口装作才进屋的样子,紧着眉头往房里四顾望着,长安忙坐到床上觉得自己不占地方显得屋大点。老梁头大跨了两步到了床边,回头望望门口,也坐在床上。
“我当爹的得让他一家三口有个睡觉的地方不是?可这……”
晚上老梁木匠领长安找老乡老方头。他领着长安进了小东门,走了两三个路口就到了老乡们租住的东安市场。走过狭长的小巷就见一个小院,几间房里住得满满登登,每间都住了两三户人家,房中间吊几张粗苇席就算隔了几家子男男女女。小院里堆着半人高的旧麻袋、烂铁丝,几个破木箱上放着块烂木板,用作切菜擀面。厨房只有一个泥灶头全院人公用,院角一棵槐树上挂满了烂自行车轮胎、干菜、大蒜辫子,上边拉了几根粗麻绳,胡乱搭着几件衣服。
老乡们见老梁头来了,都“叔叔、大爷”地叫着问他吃了吗,又说:“长安这孩子个子见长呢。”
老梁头喜滋滋地说:“老大儿子要来西安呢,就是和老方头说这个事哩——疯子没来你这儿?他有些日子没去我家里了。”
老方头说:“可巧他说今儿要来呢。”老梁头和老乡们说了会儿话,疯子梁进了院儿,一见老梁木匠就大声嚷嚷道:“大叔,您老咋有空闲了!”他把长安举了起来,长安最怕他这一下,赶紧“疯大爷,疯大爷!”地叫着,疯子才嘿嘿大笑着把他放下来。疯子梁其实不是疯子,他同老梁头在河北老家一个村,沾些远亲。
大家说着话来到南院门的泡馍馆,没等掰完馍老梁木匠就把大儿子明辉一家三口要来西安住的事儿告诉了疯子梁,老方头说:“怪不得你这么高兴,是得喝两盅!你马上能享儿子的福了。”疯子梁来劲了:“大哥来了俺心里欢喜!”老方头掰着馍说:“你这三个儿子,俺看最后只有老大靠得住。”老梁木匠点点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感。
疯子抢着说:“依俺看,大爷心里还是偏向老二哩。他把长安包袱一样甩给你,跟媳妇舒舒服服到内蒙古过日子了,让你这么大年纪带着长安受累。”
长安立刻盯着他,老方头忙偷偷踢他:“瞎说吗呢,那是老二怕老头没伴闷得慌。俺倒是想领个小孙子玩玩,可怜老婆儿子让日本人给打死了,‘寡夫’也当了十几年。年前老家侄儿说接俺家去,俺说等俺收不动破烂再回去。——现在俺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来!咱喝!”大家举起杯子里的散装白酒灌进嘴里,品味着没说话,老梁木匠说:“俺有事求你们。”
疯子梁说:“大爷,这话我最不爱听。当年不是大哥领我去天津卫闯,俺就饿死在老家了。大哥对俺好,俺给您干啥都是该的,说吗‘央求’?你就命令俺!”老梁木匠都笑了,老方头说:“老梁头,你就命令他好了。”


叶落长安 第一章(17)
老梁头想在屋里做个吊铺,房子就成了两层,平白多出一间似的。只是房子会低得多,上层只能猫腰了,他打算爷儿俩住上房,儿子一家三口住下房。活好做,在墙上打木楔子,把床铺吊起来就得老乡们来帮忙了。疯子梁大声说交我去办吧,你只把铺做得,俺们一准给弄得好好的。
老梁木匠忙活了半个多月终于把屋里拾掇好了,下边那层进门就是个双人大床,旁边放了口大箱子——给长安的大娘放衣服,他还买了面镜子钉在旁边。老梁头又到八仙庵买了本小日历,把大年三十那天折起来数日子。老王婆见他手里拿着大红的本本儿,就叫住他问:“老木匠,俺今年可有地方看日历啦,哪天过年哩?”他喜滋滋地应着翻看。
老梁头听老郑妈说过,老王婆新中国成立前是西安鸭子坑的红妓女,现在一个人过活:“今儿腊月二十八啦。”老太婆说:“咦!俺是过一天少两晌呀——老天爷咋不把俺收走哩?才过了几天就又过年了?!”
因为老大写信说过年回来;老头干脆过了腊月二十五就没再做活。他打好糨糊又找了一摞子旧报纸把墙和屋顶全糊了一层,进门迎面的墙上,还特意买了张胖小子抱着大红鲤鱼的年画贴上,房子里一下子喜气洋洋了。老郑妈见他又扫墙又糊顶棚就过来串门,跟他开玩笑:“大哥怕是给长安娶媳妇哩?——屋里弄这么光鲜!”
老头嘿嘿一笑说:“长安还小,是俺大儿子要从天津来啦。”
拉架子车的男人们还在外边跑着。哪怕一年到头锅里没沾过肉星星,女人们都想法儿割了点肉,就算只有一指宽也细细心心和大葱剁成馅等男人回来吃饺子。老宁弄来只羊头煮了起来,满巷子都是肉香在飘。老郑家却买了副猪下水,老郑妈一大早就坐在巷口外的水管子底下翻洗,也搁锅里煮上了,几个小孩儿不知在哪儿拾了些没捻子的散鞭炮架在石头上,点上火猛丁一声闷响。
梁老大的信却在年二十九寄回来了,说媳妇病了不能回西安过年了。他给老梁头寄了十块钱。
锦华巷跟往年一样只有老郑家门口贴了对联,长安在门外的泥地锅前拉着风箱烧火,老梁头搅了碗棒子面糊糊捏了撮盐呆呆在灶前站着,长安不见他把糊糊下锅,仰脸才见老头脸上挂着泪。长安慌得起身,老梁头醒过神:“长安,这世上还有你不嫌俺这个老头子吧?”他说着把棒子面糊糊倒进锅里,眼泪也掉在长安的脸上。
拾肆
年三十了,白老四跟往年一样,把架子车扫干净,铺上两床旧被子让郝玉兰和一窝孩子坐上,就拉上车到玉兰娘家过年了。郝玉兰娘家是个小独院,是当年白老四给的彩礼钱买的,和锦华巷的热闹一比,这儿的年味要淡得多。家门口贴着红对联屋里却冷清得很,郝玉兰冲里屋叫了几声爹,才见郝仁义黑青着脸拿着烟袋从里屋出来,一群外孙赶紧叫着“姥爷”,说过年好。
白老四见老丈人不高兴,硬着头皮叫:“爹,俺来给你拜年哩。”郝仁义还是吊着脸瞅也没瞅他,冲着里屋说:“他娘的!过啥年哩。”又把脸冲着金玉的屋骂:“还没过门就把咱的主给做完啦?啥时候来不中?非得大过年给人弄个骚气,一年都过不好。”
白老四知道老丈人一直不待见自己,也明白这话不是冲自己说的,就从玉兰手里接过用小被子包着的白梅花哄逗着,郝玉兰不知道爹为啥生这么大的气就叫:“娘,俺回来过年啦,金玉,你咋不出来哩?”
“叫啥哩!回来就回来呗,大喊大叫让谁迎接你哩?”玉兰娘在里屋气冲冲地回了一句,又小声说年年这么早就回来,还不是赶着吃晚上饭?声音小屋里人还是都听见了,玉兰咬着嘴唇噙着泪呆住了。郝仁义不答应了:“咋啦!你还有理啦!玉兰还不是怕你一个人累住?这好闺女你往出骂,此地松的闺女你倒盼着儿子给你往家引哩?人家骂你‘河南担’你忘了?”
玉兰娘没敢应声,金玉从屋里出来说:“爹,她爸说的话你咋能放她身上哩?算了,初一我也不领她来咱家了,你别生气,咱过个好年吧,俺姐俺哥不是都来了吗。”说完又给玉兰使了个眼色,玉兰上前劝了半天老头的脸色才好了点。她见灶房冰锅冷灶,泡着一大堆脏碗,知道娘一赌气就不干活了,让白莲花拉风箱烧了锅热水洗涮起来,收拾完才拿出带来的肉又剁又包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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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18)
年夜饭是胡萝卜大肉饺子,胡萝卜切得很碎,薄薄一片肉切得更碎。饺子包得不慢,却煮了很长时间,郝仁义家的大铁锅早就有裂纹了,能看见灶火映出弧形的亮光在锅腰上,锅底所幸还能用,一次做饭只能两三碗,再多了,汤水就漫过裂缝滴在火里吱吱作响了。眼下十来口人吃饭,郝玉兰把锅斜坐在灶膛上,煮了好几锅才把饺子煮完。她说:“过完年俺拿上锅,让俺锦华巷的王大瘸子给补一补!”玉兰娘却哼了声没理她。
才上饭桌,孩子们就围着老头拜年要压岁钱,郝仁义笑着说:“别急!别急!老规矩忘了?”白莲花乖巧,忙跪下给姥爷姥姥叩头:“姥爷姥姥过年好!”郝仁义笑起来,从兜里摸出一沓子崭新的五毛钱:“俺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就看谁的头叩得响,俺还要给他双份哩!”
二林、白东京和白西京争抢着叩头拜年,连不到三岁的白槐花也和哥姐抢地方要挣压岁钱。玉兰笑着看孩子们大笑大闹并不去管,她知道老爹一年到头就盼着这场热闹哩,刚才爹不高兴家里就阴沉沉的,她巴不得这样的欢笑声再多些、长些。
郝仁义给一人发了五毛票,又拿出一张说:“俺看今年二林比往年叩头叩得响,这多一份就给他了。二林,你平时可要多听你妈的话哩。”二林高高兴兴接过钱,白西京眼红地说:“年年都是二林哥,俺明明比他叩得多!”
二林和白东京、白西京有了压岁钱,在家就待不住了,却一分钱也不舍得花,到街上拾了不少别人放过的没头没捻子的哑炮,坐在屋里剥出黄黄的炸药粉,拿姥姥的线香放明花,倒也玩了一个晚上。
大年初一一大早,金玉的对象还是来了,和金玉站在门口商量了半天不敢进门。郝仁义在后院正和几个外孙玩闹,玉兰慌慌张张跑进来,玉兰娘见了问:“是不是那闺女来啦?你让她进来。——这事迟早也得成,老东西还想犟过俺?”她不管玉兰瞪着眼就往大门外走,嘴里亲热地说:“是西珍来啦?快进屋,还提这么多东西干啥。”
西珍长得很好看,穿了件水红的罩棉袄褂子,头发用手绢扎着系了朵花。她不会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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