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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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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提这么多东西干啥。”
西珍长得很好看,穿了件水红的罩棉袄褂子,头发用手绢扎着系了朵花。她不会说河南话,知道郝仁义嫌她的西安话,就只笑着点头摇头回答玉兰娘,实在不行才小声学着河南话回答几个字,马上就跑了调,逗得小孩儿们偷偷笑着学她说话,白老四瞪着眼吓唬他们却没用。郝仁义连正眼也没看西珍,她走时说:“大伯,这是俺爸让我给你拿的西凤酒,让俺给你拜年哩!”全家人都憋着气等他,他连眼皮也没抬:“搁那儿吧。”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别别扭扭过去了。
金玉送走西珍回来小声说:“不知道明天俺到西珍家受啥洋罪哩。”玉兰见爹没在人家面前发作就松了口气,故意说:“爹你脸定得咋恁平哩,人家给你说话你连眼都不抬,人家西珍长得漂亮哩,怕你生气还一个劲学说河南话,真难为她啦。”玉兰娘见玉兰哄得老头高兴说:“俺看这闺女中!长得好看性子又好,还有个正式工作——她舅说只要她和咱金玉把关系确定就给咱金玉转正,那咱家也有公家人啦!”她得意地笑着,郝仁义却说:“好看个啥?那么大个脸,金玉,她那牙咋恁黄哩?”金玉没想到他挑了个这毛病又急了说:“俺咋知道哩?你连看都没看……反正牙黄可以刷。”
玉兰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轻松解决了,避开玉兰娘老头才叹口气说:“玉兰呀,俺不想为难他俩了,人家闺女诚心哩,说的醋熘河南话也算表了心迹啦。”
大年初二晚上白老四才和玉兰领着孩子们回锦华巷,几个男孩子拉着车在前面疯跑,白老四怀里抱着白梅花,吊着脸一声不吭只顾走路,白莲花陪着妈走在后面跟不上。玉兰说:“老四,你急着撵狼哩?你在外头拉车练得一双好腿,俺们可跟不上。”到锦华巷口郝玉兰跑着撵上白老四问:“你吃哑药啦?到底咋啦又不说,俺忙活三天了,累得直岔气,你倒让俺跟着你跑哩。”


叶落长安 第一章(19)
白老四说:“累死活该!以后过年俺再也不去你娘家啦,要去你去!”郝玉兰明白他是嫌爹给他办难看伤面子了,就赔笑说:“俺知道你委屈啦,俺爹不是冲着你,他是怪俺娘和金玉哩。”白老四突然大吼起来:“中啦吧!怪你娘他咋不冲着你娘?怪金玉他咋不冲着金玉?骂人家西珍是此地松,当人家面他咋一个屁也不放?俺是咋着他啦?他给俺办难看俺还不尿他那一壶哩!”
他的声音太大了,怀里的白梅花惊醒了“哇”一声哭起来。老吕家的门开了,老吕探头出来说:“是谁呀?咋啦?……”借着屋里一点光他看见白老四脸上流着眼泪,就边关门边说:“是四哥呀,喝多了吧?赶紧回去睡吧。”
白老四并不避人,只管抱着大哭的孩子走着喊着:“他不就嫌俺老嘛,俺也四十七八的人,咋能让他说弄个没脸就弄个没脸?太欺负人啦,俺还当着孩儿的面哩……”他停下来,扯着白梅花的被子擦眼泪,玉兰要抱白梅花他不让,好几个门开了,里头有人问咋啦,一看白老四和玉兰走着哭着就关上门了。
“嫌俺穷给他掂不起西凤酒!你爹娘都忘了,没有俺的五十块银圆,他还在小东门的城墙窑里哩……”
拾伍
拉车子一年到头也闲不了,大年初一到初五却是一定要歇着的。白老四坐在自家门口的老城墙砖上晒太阳,白槐花和白西京见他闲着,非缠着他玩筛筛箩箩的游戏。白老四让白槐花面对面坐在自己脚上,拉住她的小手,前后摇晃着仿佛两人正拿着箩筛东西:“筛筛——箩箩!扬场——过河,杀小——鸡儿、烙油——馍!大米汤俺不喝,小米汤——一大锅呀一大锅!”
白槐花被爸爸“筛”得前仰后合格格笑着,孩子们都跟着笑起来,央求让爸把自己也放他脚上“筛”一“筛”。玉兰见他果然笑着和每个孩子都玩了一遍,心里也挺高兴:“老四,你领孩儿们去解放路玩玩呗,一年到头也没时间。人家说游艺市场说书的老头说得好哩!”白老四故意咕哝道:“那不是又得给这几个小妮、小子买好吃的啦?俺不去哩!”说是不去屁股却抬起来了,几个孩儿早看出爸今儿不用拉车愿意领他们出去哩,就蜂拥着把白老四挟持走了。临下台阶郝玉兰又塞给他张钱说:“给孩儿们买点吃货,什么大麻花、冰糖葫芦都让尝尝,孩儿们想了多长时间啦,一年到头囚在家里也可怜哩!”
白梅花在屋里刚睡着,郝玉兰就势坐在白老四刚坐过的地方晒暖,听见老梁头的锯声就到后院说:“大伯,过年也不歇着?怕是一年要忙哩?”
老梁头嘿嘿笑着说,歇着难受呀,干惯活啦。郝玉兰说:“就是,俺天天盼着过年能好好歇一歇,真闲了这一会儿就不自在哩,长安也干活哩?没出去玩玩?”长安摇摇头没说话。
“安儿,去吧,到屋里烧锅开水,俺想喝哩。”他见玉兰能来说话就很高兴,指着木桩子让她坐。
“咱是个穷命,闲着也难受,大伯你给我一把鸡毛让俺给你扎好。”玉兰接过放鸡毛的木盒放在膝盖上细细理起来。“你把长安送给他爹妈多好,你老一人拉扯他日子太苦啦。”玉兰不明白老头为啥硬要一个人带长安。
老梁头想了想决定告诉她:“长安的亲爹不是俺老二儿子哩,长安的娘跟俺儿子时长安都一岁多了,她那时天天抱着孩子哭,人都有点疯了。俺怕儿子和她过不长,只好把他带西安啦。大伯信你,你可别说出去呀。”
郝玉兰忙点头:“你跟长安一点也不亲?天爷哩!谁敢信哩?你这几年对他真好,你给他亲爹送去呀。”老梁头叹口气说:“那长安就倒霉啦,再说他亲爹现在不见得活着呢,俺梁家对不住人家……俺老大儿子说要去三门峡干活没时间来西安了,也让俺把长安送给他亲爹或亲娘,俺给他写信说:‘爹有手艺,干十来年儿没问题,你权当俺养条狗吧。俺不留他,他在世上再没亲人了。’他没再提这事,过年也没回来。唉……”说到最后老头声音低了。
 。。

叶落长安 第一章(20)
长安从屋里出来,端了两碗水,玉兰赶紧不敢说了。老梁头也打岔说:“初二夜里和你家老四生气哩?他也不易,你少说两句!大爷看出你是个吃得下苦的好孩子。”
玉兰笑了说:“跟俺爹一个话哩。家家有本经哩,谁家的经也不好念呀。”老头顺口问:“做吗啦?”玉兰说:“俺可真是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哩,刚来西安俺爹炸过油糕卖过包子,后来就租人家食堂的大灶蒸馍,自己做‘玩意儿’卖,那时候俺家全指望俺去东安市场、游艺市场卖蒸馍和玩意儿哩……”长安打断说,啥叫玩意儿?
“玩意儿其实就是个小泥哨,加个竹棍能把泥哨摇得‘吱吱咿咿’响,还能吹出好听的声儿。俺爹用模子压成小兔、小猪的样儿,粘上花鸡毛晾干画上颜色就又好看又好玩儿了。唉!那时多美呀,天天都能吃饱,卖一天东西回来,过了小东门的石桥,就见俺爹蹲在城墙根俺家土窑门口等着俺,给俺凉着水、留着点花生看着俺吃完才中哩。”玉兰说到这不像是给老木匠说,倒像是自言自语了。
老梁木匠点点头说,俺看你就是个受苦孩子,难得你爹疼你,俺只有三个儿子,连一个闺女也没有,真眼红你爹娘哩。玉兰却有点想哭了,小声说:“俺娘可不待见俺哩……”提起娘她说不下去了。
玉兰娘从玉兰十六七岁就说要赶紧把她嫁出去,说这一家子老住在窑里可咋办哩。玉兰爹说再等等,娘就哭了说可怜人在西安没个根,半亩地也没,凭啥吃饭哩?郝仁义说,俺明天去三原给食堂买面,过几天回来再说这事。等他回来,家里放了新被子和两袋包谷面,玉兰娘怯怯地说,你走了,媒人缠得人不行,说有个开封老乡来提亲,人长得又高又体面家里还有钱,俺说等你回来,人家说不中留下彩礼就走了……郝仁义怔住了,他的眼前猛然出现小儿子银玉被狗咬的那一天,心口猛地疼起来,他上去给了老婆一记耳光:“你连人都没见就敢收东西?!去退了!不退俺杀了你!”
媒人说要打官司,又吓唬说人家要抄家抢人哩,最终郝玉兰还是被白老四娶走了。白老四倒是不瘸也不瞎,长得又高又大还真很体面,只是大了玉兰整十八岁,前边的两个老婆一人给他生了个儿子都得病死了,大的十一二岁,小的才一岁多。
“大伯,你看这就是命哩!老四前头俩老婆比俺有福,那时老四在开封还是大掌柜哩。俺刚跟老四结婚时,他在尚勤路也有铺子,新中国成立那年让南头鸭子坑妓女院赊的账给拖垮了。你看还是俺太背了吧,好日子只过了几天。俺是活活让这七八张嘴给拖老啦。有时想想也值哩,俺爹妈住进房里了,俺兄弟也能上学当工人……”郝玉兰语调渐渐平淡了,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刚和老四结婚时,公社让俺参加秧歌队,一路扭着从小东门到钟楼,谁不说俺好看?还有人打听俺,说俺是白老四的大闺女,巴巴地找他说媒哩,老四气得打了俺一顿不让俺去了。”老梁头哈哈大笑起来,郝玉兰也笑了说:“大过年哩,俺是想啥说啥……俺认命啦,咋也得把孩们拉扯大呀!初二老四嫌俺爹为俺兄弟的婚事对他态度不好才发火哩。”
老梁木匠问,你爹还是不同意?
郝玉兰想想说:“俺娘为了俺兄弟的前途哩,俺爹可能不会再反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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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二章(1)

1961年,西安的冬天特别冷,人们都说好些年没遇过这么冷的天了,隔十来天下场大雪,竟像是冬天过不完一样。城墙根的积雪成月不化,上面落着一层草木灰。能干的活儿少了,人一天吃的饭可不少。白老四家那窝孩子只觉得饿,可家里连隔夜的粮也没有。郝玉兰的娘得了心口疼的病,她不吃药,说只要金玉媳妇别再怄她就行了,又给玉兰哭说没人管她。玉兰来接,她挎着小包袱就来了。
白莲花上四年级了,每天心里都很凄惶,她怕妈说算啦!吃都没有还上啥学哩!妈又快生了,她再饿也绝不声张,只默默忍着,争取多擦灶台洗衣裳,没事抱着白梅花不让她哭,好给妈分担些让她不要心烦。白东京、白西京正在七八岁上,放学不能出去玩就很着急,除了屋檐下吊的透明冰溜子啥吃的也没有。夏天多好,逮只知了烤烤也有一丝两丝的肉可以香一香哩。
“哥!你学我的样子,这样把腰扎紧就不饿了!”白西京对白东京说,白东京扎了扎说:“不顶用!闻见没,隔壁木匠家又做饭了,他家一天吃三顿饭哩,连早上也吃稠的呢!”玉兰打断他的话:“长安吃早上饭是要和他爷做木匠活哩,你们哩?吃饱了去淘气,饿着不能动还省事!”说是说,玉兰的眼圈红了。
白东京不吱声了,白西京看到外婆坐在床正打盹儿就说:“俺俩不干活不能吃饱,那俺姥姥也不干活,妹妹白槐花和白梅花也不干活,凭啥还吃包谷面饼子呢?”玉兰恼了,扬起扫帚说:“看我撕了你爱咬人的嘴,包谷面饼都是几天前的事儿啦,还天天提!你姥爷带了三个饼,一人掰一块,你们俩吃太快一眨眼没了,倒来眼气你姥姥和两个妹妹!人家吃得慢你也咬!”白西京到白莲花跟前小声说:“姐!咱三个的饼就是掰得小嘛!”白莲花瞪他一眼,他才住嘴。
第二天大早,玉兰蒸了一锅红苕,穿上所有的厚衣裳,又把一个包袱皮包在头上给娘说:“娘,你操心看住这个小的,中午把红苕给白莲花、白西京他们仨一人吃上两个,再给喝点热水就中了。”玉兰娘问:“冰天雪地的,你这么大早出门干啥去?”
“老四说长乐坡上地都冻了,车打滑缺拉坡的人,俺想光等天晴也不是个事啊!这天也不能洗油线,俺去给人家拉坡挣几个!”玉兰娘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说啥?大雪天光走到长乐坡就得两个小时!你身上还怀着孩子,不中!”玉兰继续给脖子上缠着干净的棉纱充做围巾。
“娘,家里除了这锅红苕可真是啥也没有啦!晚上就得饿肚子了。俺知道路滑会小心!”
“那都是男人干的活!老四不是说连男人也嫌天冷路滑不去啦?他刚出门你就走?回来他又打你!”玉兰娘跳下床拉住玉兰的手脖子。屋里地方小只有两个大床,老四、玉兰和白槐花、白梅花睡在最里头的大床,挂了个灰色的布帘子挡住,老大大林当兵走后没了音讯,门口灶台边的大床上就空出了地方,玉兰娘来了和二林、白东京、白西京睡在一起。白东京和白西京醒了,白西京支起了身子说:“娘!我是男的!我去!”白东京也说:“我也是男的我去!”玉兰说:“想去等长大点再说吧!”她拾起地上的麻绳就出了门,一股寒气冲了进来,玉兰娘赶紧给白东京、白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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