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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白天举行的各种仪式,我不愿意也不能讲述,因为我很少注意。山珍野味,上乘美酒,我也没品尝出滋味。我反复思索,究竟该怎么办。我并没有想很多,就决定夜间悄悄逃走,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我幸运地找到了一道石缝,使劲爬进去,尽量隐蔽好。接着,我想把那个不幸的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但我怎么也取不下,而且,只要我想往下拉,它就箍得越紧,我的手指就越痛,只要放弃这个念头,疼痛就立刻缓解。
一大早我就醒来了,我这个小人儿睡得很香,正要向四下张望,头上下起雨来。砂石从青草、树叶和鲜花之间纷纷撒落下来,一支看不见尽头的蚂蚁大军从我头上冲下来,一见到我,它们就从四面八方向我进攻,尽管我精神抖擞,勇猛自卫,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它们盖住,夹住,折磨。我听到它们喊话要我投降,我喜出望外,真的举起手,投降了。立刻就有一个大个儿蚂蚁客气地,甚至尊敬地走近我,自称是我的忠实奴仆。我得知,这些蚂蚁已经成为我岳父的同盟军,现在它们是奉命来找我的。现在我这个小人儿落到了更小的动物手里,也奈何不得。只好静候婚礼。心想,只要岳父不发怒,美人儿不气恼,就感天谢地。
名目繁多的仪式就不述说了。一句话,我们结婚了。虽然过得很快乐,但难免有孤独的时刻。一到这种时刻,我就想入非非。我遇到我从来没有遇到的事,是什么事,情况怎样,请仔细听。
我周围的一切都跟我当时的身驱和我的需要相吻合,酒瓶和酒杯都与小饮酒者成比例。甚至可以说,尺寸比我们的还精确。柔软的食物放进我小小的口里,味道鲜美。妻子那张小嘴的吻也够刺激。不可否认,新鲜感使我对所有这一切极为满意,可惜,我怎么也忘不了我过去的样子,记得我以前的身材,这使我感到不安和不幸。我第一次明白哲学家对理想的理解,人正是由于有理想才受苦的。我有自己的理想,常常梦见自己以巨人身材出现。总而言之,女人、戒指、小人身躯,以及许多其他的束缚,使我感到万分不幸,从而使我开始认真考虑争取解放的问题。
我深信,全部魔力都隐藏在戒指里面,便决计锉掉它。我从宫中珠宝匠那里弄到几把小锉。幸好我是左撇子,生来就没有用右手做过事。我勇敢地干活,活儿不轻,因为小金戒指看上去非常薄,实际上是变小的,相对于它缩小前的尺寸而言,是变厚了。我把所有空闲时间毫无例外地用来干这个活。我相当聪明,快锉断时,就往门外走。这一步是走对了,金戒指以很大的力量从我手指上弹起,我的身躯猛然长大,以为真的要碰到天顶,无论如何也会把我们夏宫的半圆形屋顶捅破,说不定整个宫殿都因我笨手笨脚而倒塌。
这样一来,我又是孤身一人了,当然变大了许多,也变愚蠢,变迟钝了许多。我清醒过来时,看见那个小箱子还在身边,就把它提起来,觉得它相当重。然后,我顺着羊肠小道向山下的驿站走去,到了那里,我立即要了一辆马车继续赶路。一上路,我就检查两边的小口袋还灵不灵。钱似乎已经花光,在装钱的地方,我找到了一把小钥匙,就是开小箱子的那片钥匙。在小箱子里,我得到了相当多的补偿。钱未花完时,我是自己驾车,后来把车卖掉,改乘邮车。最后,我才把小箱子处理掉,因为我一直盼望它再一次装得满满的,但未能如愿以偿。尽管走了许多弯路,我还是回到了那个女厨子的灶前,你们就是在那儿认识我的。
19 斐迪南
在家庭中,经常可以看到,孩子们的外貌和内心,有时具有父亲的特征,有时具有母亲的特征。有时还有这样的情况,孩子们以一种特殊的和令人惊讶的方式,与父母的本性相联系。
一位名叫斐迪南的年轻人,就是这样一个例子。看一看他的修养,就会想起他的父母。我们可以把他的气质与他的父亲进行精确的比较。他具有父亲轻浮、乐天的性情,贪图眼前享受,他的某种激情只在某种情况下能够自我克制。但从种种迹象看,他又具有母亲的冷静、正义感和为别人牺牲的精神。从上述介绍我们很容易看出,与他打交道的人,往往不得不求助于一种假定,来解释他的行为,那就是这个年轻人大概有两颗心。
我不由得回忆起他小时候的一些情景。这里只介绍能说明他的整个性格和对他的生活起决定性影响的事情。
他小时候过着富裕的享受型生活:他的父母很富有,并且按照这类人培养和教育自己的孩子。父亲在社交中、娱乐场上和着装方面的花销非常大。母亲是个好管家,知道怎样限制这种经常性的花销,使收支总地保持平衡,从不出现缺钱用的现象。因此,作为商人的父亲感到很幸运,时而进行投机,他在这方面是很大胆的。他在做生意时乐于交往,乐于助人,所以联系很广。
天生追求上进的孩子们,在家庭中通常选择他们认为生活范围最广、享受最多的人为榜样。他们把享受生活的父亲当做他们衡量生活方式的决定性尺度。他们从小就养成了这样的观点,所以通常在家庭的力量基本平衡中进行追求。他们很快发现到处有阻力,每一代新人除了老的要求外,都还有新的要求,而父母亲通常都防止孩子们享受他们过去享受过的东西,他们认为以前每个人过的都是较简朴的生活。
斐迪南是怀着不愉快的情绪成长起来的。他经常得不到他的小伙伴们所得到的东西。他不想在衣着上、生活的自由度上和派头上落后于他人,想照父亲那样生活。他每天都以父亲为榜样,而父亲在他面前更是作为双重典范出现:一重是作为儿子所偏爱的父亲,另一重是儿子所看到的过着娱乐和享受型生活,受人尊重和爱戴的男子汉。很容易理解,斐迪南经常为此与母亲争吵,因为他不想穿父亲穿过的衣服,而要穿适合自己身材的时装。他就是这样长大的,他的要求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到了18岁那年,他便感到再也忍受不住现状了。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负债,他的母亲最怕他取得别人的信任,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来满足自己的要求,或者摆脱小小的困境。不幸的是,已经到了这样一个时候,他长成了一个小伙子,对外界越来越注意,对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产生了感情,进入了较大的社交圈,不仅想与别人平起平坐,而且想出人头地,讨人喜欢,因而感到行动比以前更受约束。母亲不仅不满足他的要求,而且要求他对她采取明智、良知和依恋的态度,她虽然进行说服,但未能改变他的思想,这样就使她感到格外为难。
他虽然没有失去他爱如生命的东西,但未能改变他的处境。他从小就同这种处境进行斗争,又与他周围的一切共同长大。他没有中断他的任何联系、社交活动、散步和娱乐,没有损伤一个老朋友、一个小伙伴、一个受尊重的新交,也没有损伤最宝贵的爱情。
如果人们知道,她还迎合他的情欲、思想、虚荣心、热切的希望,就很容易理解,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多么重视。全市最美、最富有的姑娘之一,给他以许多追求者之一的优厚待遇,至少暂时给以这样的待遇。她允许他在她面前吹嘘他为她所效的劳。他们互相表现出对把他们拴在一起的锁链感到自豪。现在,他把随时随地跟随她、为她花费时间和金钱作为义务,他还用各种方式表现出,她的感情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是多么不可缺少。
这种交往和追求使斐迪南付出了比其他情况下理所当然要付出的多得多的代价。她父母不在本地,她是由一个非常奇特的姑妈抚养成人的。把奥蒂丽娅这颗社交界的明珠推入社交界,需要一些手腕和特殊的团体。斐迪南尽一切力量来使她享乐,这是她非常乐意的,她对懂得怎样追求她的每一个人都提出这种要求。恰好在这个时刻,他敬爱的母亲要求他履行性质完全不同的义务,他从母亲方面得不到使他感到负债可耻的帮助,负债也使他的被大家看作富有和慷慨的状况难以维持下去,每天都感到钱吃紧,迫切需要钱用,他那种年轻的,受爱情驱使的感情因此陷入极其狼狈的境地。
他以前在心灵上只是稍有感触的某些概念,现在更加牢固了,原来只是偶尔使他不安的一些想法,现在长时间地飘荡在他的心头,一些忧郁的心情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痛苦。过去他还把父亲当做榜样,现在他把他放在次要的地位。儿子所需要的,主要是父亲所拥有的东西;父亲所害怕的,正是儿子认为无所谓的。他所谈论的,不是大家所必需的东西,而是每个人都可能缺少的东西。儿子认为,为了享受,父亲有时也应该是缺少的。父亲的看法完全相反,他是那种允许自己做许多事情,而拒绝为有赖于他的人做事的人。他答应给儿子一些东西,并要求儿子详细汇报,甚至经常汇报。
人们在受到限制时,眼光才变得极为锐利。因此,女子比男子聪明得多。下级除了重视对他发号施令的上司外,不会注意别的人,用不着事先举例给他们听。因此,儿子对他父亲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上,对与花钱的有关的事情尤其如此。如果有人谈论父亲在赌博中输了或者赢了钱,他听得更加仔细。如果父亲不允许自己享受珍贵的东西,他会更严厉地责备他。
他自言自语地说,父母亲一切都享受过了,他们任意挥霍偶尔获得的财产,却不让儿女们享受任何东西,哪怕是廉价的东西。因此,年轻人对这些极为敏感,就不足为怪了。他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他们是怎样获得这些权利的?难道偶然事件能够决定一切,难道偶然事件起作用的地方,权利才是这样?要是把孙子当做儿子看待的祖父还健在的话,我的处境会好得多。他不会让我缺少所必需的东西。我们在受教养和出生的环境中所需要的东西,难道不是必不可少的吗?祖父决不会亏待我,也不会允许父亲挥霍。他要是活得长一些,一定会认识到他的孙子也是值得享受的,因此他也许会在遗嘱中给我早一些的幸福。我甚至听说,祖父死得太快,没有来得及思考他的最后的愿望。我失去我早期的这份财产,也许纯属偶然,如果父亲继续这样管理下去,我可能永远失去这份财产。
他在最不愉快的、寂寞的时候,由于缺现金不得不拒绝聚会或愉快的社交活动,会经常探讨关于财产和权利的种种诡辩术,探讨是否需要听从法律,是否需要不让人们说话的机构的问题,探讨在多大的范围内,人们可以不动声色地背离民法。他已经浪费过他所拥有的有价值的小东西,他平常得到的零用钱根本不够用。
他的情绪变得很坏。可以说,他在这个时候是不理睬母亲的,因为母亲不能帮助他;他恨父亲,因为他认为,父亲到处为他设置障碍。
在这个时候,他有了一次引起他不满的发现。他发现他的父亲不仅不是一个好管家,而且是一个不认真的管家。他经常从写字台的抽屉里迅速地取出一些钱,并不清点,有时也清点一下,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因为钱箱里的钱不对数。儿子多次观察到了这一点,当父亲从中拿走一大笔钱的时候,他变得更敏感了。
一个特殊的偶合导致了这种情绪,这次偶合给了他一个诱人的机会来干那种事,他感到那只是一次暗地的、不很重要的冲动。
父亲交给他一项任务,检查和整理一个装旧信的箱子。一个星期日,他独自打着它穿过放着写字台的房间,写字台里有父亲的钱箱。箱子很重,他扛得不大对劲,想放一放,或者说想靠一靠。他没有扛稳,重重地碰撞了写字台的一个角,台面便飞了起来。他看到所有的纸卷撒满一地,对这些纸卷,他平常只能斜视一眼。一个卷从父亲平常随便取钱的一侧滚了出来。他把写字台重新盖上,想往边上推,每推一次,盖子能飞起一次,就好像有一把开抽屉的钥匙一样。
他热切地试图寻找他以前不能得到的各种乐趣,更卖力地追求他的美人,更加随心所欲。他的活跃和优雅变成了暴烈,近乎野蛮。他这样做自己并没有恶心的感觉,但别人都讨厌。
火药装进了枪膛,这是热恋的机会,每一次违背良心的恋爱都促使人们过分地使用体力,采取很难从外部掩饰的野蛮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