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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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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利姆激动得和我抱作一团,他高兴坏了。那个夜晚,他兴奋得睡不着觉。他做着关于孟买的美梦:在滨海大道与阿米特巴一同观看金色的落日,在焦伯蒂海滩同沙鲁克共赏玫瑰色的晨曦。那晚我也久久未能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但我不曾梦想云集的明星和天堂般的乐园。我梦见自己是人行道边的小贩,向路人兜售水果。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弯腰买我的芒果。我看见他的金链子悬垂下来。他扔给我一些零钱。我往他的袋子里放了一个汁肉饱满的芒果,又飞快地塞进一根腐烂的香蕉。免费赠送!
乘火车去孟买,一路上平安无事。萨利姆和我坐二等卧铺车厢,同狗腿子穆斯塔法和潘鲁斯一起。听说赛吉已经乘飞机先走了。穆斯塔法和潘鲁斯穿着隆吉,吸着比迪烟。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对赛吉的事情几乎闭口不谈。我们只知道赛吉真正的名字叫巴布·皮莱,但人人都称呼他马曼,在马拉雅拉姆语中是叔叔的意思。他来自克拉拉邦的科兰,很久以前就定居孟买了。他是一个非常仁慈的人,为残疾小孩办了间学校,帮助他们重建生活。马曼相信残疾儿离神更近。他将孩子们从少年之家解救出来,是认为少年之家不过是监狱的别称。如果没有马曼救我们出来,我们的人生充其量也就是趁着红灯时抹汽车的挡风玻璃,或者到私家住宅擦洗地板。现在,我们将学得一技之长,为成功做好准备。穆斯塔法和潘鲁斯不愧为优秀的推销员。旅行结束时,连我也深信,被马曼选中是我这辈子最幸运不过的事;我的命运从此就要改变。
火车不时穿行在贫民窟聚集的地区;它们排列在铁轨的两侧有如一条污浊的飘带。我们看见半裸的、鼓胀着肚子的小孩向我们挥手;他们的母亲在下水道排出的污水中洗涤器皿。我们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在孟买的所见所闻让我们惊叹不止。教堂门车站与我们在电影《孟买之恋》中看到的一模一样。萨利姆期待能碰见在教堂旁边唱歌的葛文达。穆斯塔法指给我们看滨海大道旁的沙滩。我头一次看见大海,立刻被迷得神魂颠倒。巨大的浪头滚滚而来,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岩石。萨利姆无暇观看壮丽的海景;他被卖软饮和点心的路边小摊吸引住了。“这就是葛文达和拉维娜吃小吃的地方。”他兴奋地指点着。我们路过哈吉·阿里清真寺。萨利姆看到神殿后,向着真主举起了双手膜拜,动作完全是模仿电影《苦力》中的阿米特巴·巴克强。我们途经了沃利、达达尔和马希姆这些区域。穆斯塔法和潘鲁斯指给我们看那些重要的标志性建筑。路过马希姆堡时,萨利姆要出租车司机停车。
“怎么回事?”穆斯塔法问。
“没事。我就是想看看《黑手党》中走私犯卸货的地方!”
我们路过班德拉、竹湖和安得利这些赫赫有名的地段。那里星罗棋布着电影明星们的住宅。我们可以看见高高的院墙与成群身穿制服的警卫。萨利姆激动得热泪盈眶。透过出租车的有色玻璃,我们犹如第一次进城的农民般目瞪口呆,盯着那些巨大的独立洋房与高层公寓楼。我们就像戴了滤色镜,眼前的孟买显得阳光更加明媚,空气更加清爽,人们更加富足。与宝莱坞的巨星共享一个空间,令这座城市洋溢着令人心醉的幸福感。
我们的目的地位于葛瑞咖姆。马曼的房子并非我们期待的豪华别墅,而是一座带院子的大大的老旧建筑,院子里有个小花园和两棵棕榈树。院子被高高的围墙圈住,墙头上环绕着带刺的铁丝网。两个黑皮肤的健壮男人坐在入口处,穿着薄薄的花里胡哨的隆吉,吸着比迪烟,手持厚竹片。他们叉腿而坐,我们能瞥见他们穿的条纹内裤。他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亚力酒味。潘鲁斯用马拉雅拉姆语连珠炮似的跟他们说话;我能分辨出的唯一字眼是“马曼”。显然,他们是巴布·皮莱先生雇用的警卫。
我们进到房子里时,穆斯塔法指着院子外面一排波浪形建筑说:“那就是马曼为残疾儿童办的学校。孩子们也住在那儿。”
“我怎么连一个孩子也没见到呀?”我问。
“他们都外出参加职业培训去了。别担心,晚上就会见到他们了。来吧,我带你们看看你们的房间。”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摆着张双层床,有一面镶在墙上的长镜子。萨利姆选了上铺。我们可以用地下层的盥洗室,里面有个浴缸,还有浴帘。这里不像电影明星的房子那么豪华,但还过得去。看起来只有我们俩住这儿。
傍晚,马曼来看我们。萨利姆告诉他自己到孟买有多么兴奋;又是多么渴望成为一个著名影星。听到这些马曼笑了。“成为电影明星最最首要的条件是能歌善舞。你会唱歌吗?”他问萨利姆。
“不会。”萨利姆说。
“哦,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最棒的音乐老师教你。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像基肖尔·库马尔那样有名。”
萨利姆的样子像是要扑上去拥抱马曼,但还是克制住了。
晚上,我们到学校吃晚饭。宽敞的餐厅与少年之家的一般无二,地上铺着廉价的油毡,长长的木头桌子一字排开。这里的厨头与少年之家那个厨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和萨利姆被指定与穆斯塔法同坐一张小圆桌。在其他孩子进来之前我们就开饭了。饭菜热乎乎的,十分美味,比德里寡淡无味的伙食强太多了。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慢慢地移了进来,立刻让我们感觉如身处地狱。我看见没有双眼的男孩,靠着手杖摸索着前行;四肢弯曲畸形的男孩,一点儿一点儿将自己拖向餐桌;残肢像树瘤般粗糙的男孩,靠拐杖支撑着行走;嘴巴怪异手指扭曲的男孩,用肘弯夹着面包进食。这些孩子像马戏团的小丑,只是他们的样子引人悲泣而非欢笑。幸亏萨利姆和我已经差不多吃完饭了。
我们看见三个男孩站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吃饭,自己却没饭吃,其中一个舔了舔嘴唇。“那些男孩是谁?”我问穆斯塔法,“他们为什么不吃饭?”
“他们在受惩罚,”穆斯塔法说,“因为没完成任务。别担心,晚点儿他们会吃的。”
第二天,音乐老师来了。他是个年轻男人,椭圆形的脸刮得清清爽爽,长着大大的耳朵和细长的手指。他带来一架小风琴。“叫我老师好了,”他对我们说,“现在听我怎么唱。”于是我们坐在地板上,聚精会神地听他唱。“哆来咪发唆拉西哆。”他向我们解释道,“这是七个基本音符。它们组合在一起构成乐曲。现在张开你们的嘴,大声唱出这些音符。不要用嘴唇发音,也别用鼻子发音。要让声音从喉咙的底部发出来。”
萨利姆清清嗓子,敞开喉咙放声高唱。“哆来咪发唆拉西哆。”四壁之间立时回荡着他清亮的声音。那纯净的声音漂浮在房间里,毫无杂质。
“非常好!”老师鼓掌,“你天生就该唱歌,神赐的好嗓子。我相信只要你不断练习,很快就能成功地唱出三个半八度的全部音域。”然后他看着我:“来,你也把这些音符唱出来。”
“哆来咪发唆拉……”我试着唱,但那些音符在我粗糙嘶哑的声音中碎裂,就像一把弹珠落到地板上。
老师用手指堵住耳朵。“罗摩大少爷啊,罗摩大少爷啊,你唱得简直像水牛叫。看来我得花大力气教你才行。”
萨利姆马上反驳。“不对,老师,穆罕默德也有一副好嗓子。他的尖叫声可厉害了。”
接下来的两个多星期,老师教给我们几首著名的由圣徒唱的祷歌,并教我们弹小风琴。我们学习了卡比尔的双行诗歌,还有妥切达斯和米勒拜的颂歌。老师真是非常棒;他不单教我们唱歌,还把歌曲中所含的复杂教义用简单明了的语言讲解给我们听。我特别喜欢卡比尔,他的歌里有这样一段:
Maalapheratjugbhaya,
mitanamankapher,
karkamankachhodde。
mankamankapher。
你手拈玫瑰经念珠已一个纪元,
心神游荡从未停止,
抛开手中的念珠吧,
拈动你心中的念珠。
萨利姆的穆斯林身份并没有影响到老师教他印度教的颂歌,再说萨利姆自己也无所谓。如果阿米特巴·巴克强可以扮演一个穆斯林苦力的角色,沙鲁克·汗可以担当一个印度教的皇帝,那么萨利姆·伊利亚西也尽可以像一个寺庙祭司那样,饱含感情地唱诵《戒日王的裸铃》。
这段时间,萨利姆和我也认识了一些残疾学校的男孩,尽管穆斯塔法和潘鲁斯小心防范我们与这些孩子过多地混在一起,还错把“残疾”念成“残寄”,不过我们还是听到了不少这些孩子的悲惨经历,无不牵扯到残忍的亲戚与警察。从这一点看,孟买与德里没什么两样。当我们对这些孩子的了解越来越深,马曼的真相也就渐渐浮出水面。
我们和阿苏克——一个十三岁的手臂畸形的孩子交上了朋友。他的话给了我们第一次震惊。
“我们不是学童,”他告诉我们,“我们是乞丐,在当地火车上乞讨。我们中有些人还是小偷。”
“那你们赚的钱去哪儿了?”
“我们必须把钱交给马曼的狗腿子,才能换到吃的和住的。”
“你是说马曼是个黑帮?”
“你以为呢?他肯定不是天使。不过他至少让我们每天饱餐两顿。”
我对马曼的信任就此破灭,但萨利姆却对其仁慈的天性继续笃信不疑。
第五章 对残疾人的想法(3)
然后我们偶遇了拉吉,一个十岁的盲童。
“你今天怎么受罚了?”
“我没赚够钱。”
“你每天得交多少钱?”
“赚多少交多少。但如果你赚不到一百卢比,就得挨罚。”
“然后呢?”
“不给吃的。你得饿着肚子睡觉。老鼠会啃你的肚皮。”
“给你,这是我们给你留的烙饼。”
我们和拉德黎聊天,一个十一岁的独腿男孩。
“你怎么从来没受过罚?你总是能挣到足够的钱。”
“嘘……这是秘密。”
“别担心。我们会保密的。”
“好吧,不过千万别让其他男孩知道。有一个女演员住在威勒帕勒。每次我没赚够一百卢比就去找她。她不光给我吃的,还帮我补上不足的钱。”
“她叫什么名字?”
“妮丽玛·库马里。人家说她以前非常有名。”
“她长什么样啊?”
“她年轻的时候肯定特别特别漂亮,不过现在老了。她跟我说想找一个做家务的佣人。我要不是断了条腿,肯定会从这里逃走,到她家做佣人。”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到了威勒帕勒的一所房子前。我按响了门铃,然后在那儿等着。一个高个女人打开门。她穿了一袭白色纱丽。狂风怒号,长发扬起遮住了她的脸。我张嘴说什么,却发现她看我就像看着一个小丑。我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腿。
我醒过来,大汗淋漓。
我们被介绍给穆勒,他十三岁,被截去了一条手臂。
“我恨透了这种生活。”他说。
“那你干吗不逃走?”
“逃到哪儿?这里是孟买,不是我们村子。这个巨大的城市没有你的藏身之地。就算睡在污水管道里,你也得有关系。况且得有人保护你不受别的帮派欺负。”
“别的帮派?”
“对呀。上个月有两个男孩逃跑了,可三天后他们又回来了。他们什么活也找不着。毕库那帮人不让别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混。这儿再不济,你还有吃有住。如果我们是马曼的人,其他帮派就不会来惹我们。”
“我们可不想卷入任何帮派。”我对他说,接着给他背诵了一段诗:
KabiraKharaBazaarMein,
MangeSabkiKhair,
NaKahuSeDosti,
NaKahuSeBair。
卡比尔漫步市场,
向所有人送上吉祥,
他不想和谁交友,
也不想与谁为敌。
我们见到了斯甘达尔,他是从巴基斯坦“进口”来的。
餐厅里洋溢着兴奋的涟漪,因为又来了个小孩。穆斯塔法将这个新同伴带进来后,我们都围着他看。穆斯塔法兴奋极了。“我们今天一早从沙基尔·热纳托运处搞到他的。”他高兴得直拍大腿。
这孩子看起来不满十二岁。我们抢着触摸他,就好像他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但他看上去可不像动物,而更像是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不列颠饼干筒上的外国人:椭圆形逐渐变尖的锥形头,细长的眼睛,厚鼻子薄嘴唇。穆斯塔法对潘鲁斯说:“他是从巴基斯坦旁遮普的莎朵拉神殿来的。这种男孩叫做‘鼠童’。”
“他们是怎么把头弄成这样的?”
“我听说他们将铁环套在婴儿的脑袋上,阻止其头部发育,然后就形成了这种独一无二的头型。”
“我看他有很大潜能。马曼会很高兴的。”潘鲁斯说。
“当然啦,”穆斯塔法赞同道,“一个真正的珍稀品。”
不知怎么,鼠童让我联想到我和蒂莫西神父在康诺特广场看到的一头熊。那只熊的脖子上套了个紧紧的项圈,嘴上罩着黑色罩子。耍熊人用一根尖头棍子狠狠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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