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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一天,天刚亮的时候,黄群带着一营,孙科带着二营,向山后那座山崖上撤去。身后的阵地已被炸成了一片火海。他们刚攀上崖顶,就看见了三面的敌人,已经和肖党带着的三营混战在一处。“团长——”黄群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所有突围出来的人都立在山头上,眼睁睁地看着山下。黄群此时怒目圆睁,又大喊一声:“五团的兄弟们,杀回去,要死都死在一块!”山顶上所有的人,都在向黄群靠拢,等待着冲下山去的命令。孙科横在黄群面前,手指着山崖下的阵地:“你看,晚了。”黄群再顺着孙科的手指看去,三营阵地的拼杀声已经平息了。山头上黑压压站着的是敌人狂欢的身影。“团长——”黄群哀嚎一声跪在了地上,孙科也随着黄群的身后跪在了地上,所有的士兵都跪在了地上。他们再抬起头的时候,所有人的眼里都盈满了泪。片刻过后,黄群、孙科站起来,冲自己的部队喊一声:“向北——”士兵们吼叫了一声,向北跑去,把悲哀留在了身后。
“你们救了五团呐!”肖党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腮上流淌。黄群和孙科也百感交集,三双泪眼就那么久久凝视着。
那天晚上,肖党和黄群挤在一张床上。两个人说了很多话。黄群说部队回国后的一些事,肖党说被俘时思念战友亲人的心情……月亮悄悄爬上了窗子,又悄悄地爬过去了。肖党说了许多,小德子,还有那次暴动,还有那艘船。黄群静静地听着。说完了,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久久,黄群才说:“回来就好,五团还在,我把五团交给你。”“哎——”肖党叹了一声,他又想到了再也回不来的小德子,还有那些永远留在异国他乡的士兵。他又想到了改嫁的老婆。想到这,他借着月光又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那把唢呐,就想,一切都像梦一样地过去了。“吹一曲好么?”肖党说。黄群无声地爬起来,在墙上摘下那把唢呐,沉吟一下,一曲《解放区的天》在很静的夜晚响起。肖党的心动了一下,心想,黄群还没忘记刚进城时的一切。他在月光朦胧中望着黄群清瘦的面庞。那一夜,他是在黄群的唢呐声中睡去的。
转天,黄群和孙科陪着肖党来到了师里。以前的师长还在。又是一阵眼泪、感叹之后,肖党立在师长面前:“师长,你给我安排工作吧。”师长犯难了。现在的部队已经不是志愿军了,改成解放军了。部队回国后整编时,肖党的名字已经从这支部队的花名册上消失了。师长就说:“再找上级吧。”师长又陪着肖党找到了上级,上级也犯难了。当时,凡是被俘后回来的人员都移交地方安置了,肖党当时不知道这些。最后上级领导就说:“写份材料吧,报请军区首长批示。”
肖党回到五团,便写被俘的经过和回来的经过。在证人一栏里他犯难了,被俘前,他可以填上一大堆证人的名字,被俘后,他不知道谁还能证明自己。尤其是那艘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船,做梦一样地就回来了,这一切他怎么也写不清楚。他把这份写不清楚的材料交给了上级。从此,他便盼望着上级的音讯。在等待的日子里,黄群和孙科没事便来陪着他。过了很长时间,仍没有消息,他便找到了领导。领导就说:“别急,有些环节我们再核实一下。”核实什么呢?材料的一切,句句都是真实的呀。从那以后,每过三天五日他就去找领导问一问消息。终于他得到了答复,他在被俘后,一直到暴动前都查到了证人。可暴动以后,便查不到证人了,那一段经过,他自己都说不清,还有谁能说清楚呢?于是那段历史成了空白。肖党成了历史不清的人,部队便无法安置。最后的处理意见是,移交原籍组织安置。所有有关肖党的材料连同那段说不清的历史一起移交给了地方。
肖党在得到这一决定时,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地跑回来,最后竟会落得这样结局。他木然地立在那里,领导就说:“你那段历史什么时候查清,我们再重新安置。请相信组织。”
他相信组织。可那段没白没黑的日日夜夜,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组织能查清吗?这一点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组织的领导下走过来,他完全服从组织的决定。
很快,地方组织来了通知。通知上说,领导的位置不好安置,先回村里去干吧,农村形势一片大好,人人都奋勇争先地搞大跃进,到农村一显身手……这份通知是黄群带来的,孙科也来了。两个人把通知给肖党看过后,垂头立在肖党面前。肖党看过通知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源于他那段说不清白的历史。他无语,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这时他才发现已是深秋了,窗外的树叶已经发枯了。黄群走过来,递一支烟给他,他下意识地接过烟,孙科划着了火柴。他没点那烟,他想到了小德子那只被美国兵的皮鞋踩得血肉模糊的手。这里,又有泪水流出了他的眼睛。他把烟放到桌上,孙科一直等到那火柴烧尽。肖党抬起头,冲着两个人笑了一下,这瞬间,他想了好多。两个人都看见肖党的笑很凄然。“团长,这个团长我不当了。”黄群摘下帽子。肖党摇摇头,重又垂下头。黄群和孙科就说:“团长,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两个人真诚地望着肖党。久久,肖党抬起头,声音哽咽地说:“你们还相信我么?”两个人不知道肖党的用意。半晌,两人才声泪俱下地喊道:“团长——”“我想让你们再给我一碗饭吃,干什么都行,这个我能想通。”
孙科走上来,扶住他的肩:“团长,你就住到我家,我养你。”
肖党摇摇头,立起身,冲两个人正规地敬个礼道:“团长,参谋长,五团就是我的家呀,我不能离开五团啦!求你们了——”他说完这话时,眼里已涌出了泪水。
黄群和孙科也感动了,又齐声叫:“团长——”
“我不是团长,我现在是你们的一个兵。”肖党站在两人面前,一动不动。
黄群抓过帽子:“我们五团相信你,五团就是你的家。我黄群就是不当这个团长,五团也要把你留下!”
“咱们五团相信你。”孙科也说。
转天,黄群代表团党委打了一份关于肖党留在五团的报告。报告由黄群和孙科亲自送到领导手里。领导看后,冲两人说:“这样怕不合适吧。”黄群和孙科齐声说:“我们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这位领导以前就和肖党关系不错,在这种事情上他也很同情肖党,便缓下语气说:“留下他干什么呢?让他再当军人我没这个权力。”领导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停下道:“让他编外吧,不算军人,你们说呢?”
黄群和孙科便不再说什么了,只要能让肖党留下,目的也就达到了。领导又当着两人的面给上级机关打了一份报告。上级机关拖了一段时间,对这份报告也没做明确批示。这样肖党就留在了五团。肖党又穿上了军装,但不佩戴领章帽徽,和战士一样,每个月领津贴费。
肖党这样呆了一段时间,成天没事可干,这里转一转,那里看一看。五团的兵们都知道,他就是老团长,于是不论他走到哪里,兵们都崇敬地望他。肖党觉得这样很别扭,成天这么呆着,心里很不安。便又找到黄群和孙科。他站在团领导办公室门前,喊了一声报告,黄群和孙科一见是肖党,忙请他里面坐。肖党不坐,认真地盯着两个人道:“请领导给我份工作。”孙科望一眼黄群,黄群也望一眼孙科,又一起望着肖党。肖党说:“我不能白吃五团的饭。”两个人这才明白了。他们太了解肖党了,从当战士时就跟着肖党。却一时想不出让肖党干什么合适。肖党就说:“你们研究,我等着。”说完走到门外,又替两个人掩上门,像哨兵一样地立在门口。
两个人着实有些犯难。让肖党和战士一样摸爬滚打显然不合适。两个人琢磨来研究去,终于想到后勤的营房仓库还没有人管理。仓库里的东西很乱,从工具到被服,一大摊子是应该有个人来管理。两个人把这一决定告诉给肖党。肖党什么也没说,当天就搬起铺盖住到了仓库门口的小房里。
白天的时候,肖党就打扫仓库,把仓库的垃圾清理出去。把各类物品分门别类地摆在一起。一时间,杂乱的仓库显得井井有条。傍晚的时候,他蹲在仓库门前,望西边的斜阳。这时他就听见了黄群的唢呐声。黄群在没事的时候总在吹唢呐,黄群吹得最多的是《解放区的天》。黄群每次吹响唢呐时,他经常看见住在家属院的兰花立在门口痴痴地听那唢呐声。他一看到兰花心里就“咚”地一跳。兰花是孙科的妻子。兰花现在在一纺织厂工会里当宣传委员。兰花人生得漂亮,会唱歌会跳舞。刚解放这座城市时,孙科和兰花的事是他一手促成的。结婚时,又是他主持婚礼。那时孙科和黄群都是连长,他是营长。黄群和孙科还都没有结婚。如果当时,他不做那个抓阄的决定,也许孙科就不会和兰花结婚。或许兰花会和黄群结合。这么多年了,黄群却没有怨他。黄群吹的那支《解放区的天》是解放这座城市时跟兰花学的。
这座城市解放时正是春天。树已经绿了,给这座刚解放的城市增添了几分喜气。他们这个营住在纺织厂里,帮助纺织厂恢复生产,建立新的组织。纺织厂里进进出出的大都是女孩子。黄群和孙科都没有结婚。黄群生得高大粗壮,脸上的青春痘正一茬接一茬繁茂地生长着。孙科和黄群相比就显得文气一些,身材也单薄一些,孙科不爱说话,挎包里总是装着一本书。
当时兰花就在纺织厂里,黄群和孙科一看见兰花,马上就认出了她,刚进城那天,肖党这个营是先头部队,刚进城门时,他们就被一阵欢天喜地的锣鼓吸引住了,一支秧歌队热闹地出现在队伍前,领头扭的就是兰花。那天兰花的脑后束了条红绸子,一件碎花上衣,衬得兰花分外漂亮。部队一进城,就被这支热烈的秧歌队伍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兰花吸引住了。队伍前的黄群和孙科的两双眼睛也一直追随着兰花。兰花似乎也看到了两个年轻军官在注意自己,扭得也分外卖劲。秧歌队在前面引导着,部队跟随在后,路两旁挤着好多看热闹的人群。
肖党走在队伍的前面。黄群冲肖党说:“营长,咱们走过那么多城市,就数这城市的姑娘漂亮”。肖党也笑着说:“如果部队这次不走了,你就选一个”。孙科一直没有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兰花的身影。
两人再看到兰花时,两人已经在帮助纺织厂出板报。孙科在往黑板上写字,黄群念写好的稿子。这时兰花就走了过来,两人一见到兰花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扭过身子冲兰花笑。兰花也发现两个人在看自己,似乎想起了队伍刚进城时队伍前面那两双热辣辣的目光,脸不禁红了一下。走到黑板前看到了孙科写在黑板上的字:“呀,这字写得真漂亮。”孙科的目光激动一下,冲兰花笑一笑,熟人似的点头打招呼。黄群说:“你的秧歌扭得很漂亮。”兰花笑出了声,冲二人说:“你们不走了吧?”“不走了,就住这了。”黄群抢着答。“那太好了,以后我们向你们学文化。”兰花拍着手,眼睛又看了一眼孙科写在黑板上的字,羡慕地啧着舌。他们从那一次知道了兰花的名字,从此也认识了兰花。
以后,兰花没事时,就经常来找两个人。孙科读过书,知道很多事,孙科教兰花识字的时候,黄群就站在一旁看,不时地讲几句那字的含意。那时部队很忙,没有太多闲着的时间。有时刚教一会儿,孙科就被通讯员小德子叫走了,只剩下黄群。黄群对识字没有兴趣,就说:“咱们吹唢呐吧。”黄群就拿出唢呐吹。黄群吹出了一曲秧歌调,兰花忍不住就伴着曲调扭一气。扭累了,黄群就吹起一支支歌。黄群吹的大都是一些部队歌曲,也就不太抒情。兰花就说:“吹一支高兴的。”黄群不懂什么是高兴的,就愣愣地瞅着兰花。兰花就哼了一曲《解放区的天》,黄群以前就唱过这支歌,但他没记住。兰花哼了两遍,他就找到了调门。于是他很快就吹出了一支完整的《解放区的天》,他吹曲的时候,兰花就伴着唢呐声唱。有时,两个人一个吹一个唱的时候,孙科就回来了。这时,兰花就再和孙科学文化。
有时,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聊天。兰花说纺织厂,说这城里的事。黄群和孙科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部队上的事。
部队一晃在纺织厂里住了两个月,纺织厂的组织已经建立起来了,生产也走上了正轨。兰花被组织安排到厂工会搞宣传。部队完成了任务,就要从纺织厂里撤出来。建一座军营,长期在这座城市驻扎下去。
兰花和两个人来往的时候,肖党都清楚,他却一直装做不知道。直到部队要走了,他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