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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那我们进去。”他说着,突然就要拉我下车。我急忙拽住他,用力呸了一声,说:“不去不去,健健康康去那里干什么。”他笑着看我说:“你不是说除了养病,还特别利于促进感情么。”
我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到苏堤了,我们该下车了。”这间隙,车子已经停了下来,我拉着他飞快地穿过后门跳下车,他又怪我说:“乘车也乘得这么三心二意的,我看你到哪儿都得迷路了。”
我却不理他,只顾着看站牌上写的广告语,轻声念着:“断桥残雪,雷峰西照,三潭影月,花岗观雨……我都想去。”他望着我说:“你还真贪心,我只给你两个选择。断桥和苏堤,你想去哪儿?”
我想都不想地说:“当然去苏堤,远么?”
他略微一怔,转而笑了笑说:“傻瓜,你现在不就站在苏堤上么。”
苏堤真的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堤,我上次和言晓楠来的时候,我吵着要走,她却不肯。后来那个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撂在酒店里,跑去会她的老朋友了。
苏堤两面都是夹岸的垂杨柳,遥遥看过去似乎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还没有怎么走,就已经到头了。
我无限唏嘘,回头望着那来时的路,叹道:“真的好短。”正如这一生看似那样长,看似如漫漫长路,然而刹那回眸,真是人生苦短。也许我们都还未能赏尽风光,这一生却已经结束了。
江洋轻轻叹道:“你还真不怕走路,那我们沿西湖走,一定走到你腿软为止。”我得意地笑道:“我在上海可是轧马路的高手,你不知道吧,我跟言晓楠连续逛街的最高纪录是九个小时,不吃不喝哦。”他笑起来,捏着我的下巴说:“你把我累趴下了,可要背我回去。”
西子湖畔,浓荫密布,金光点点,无数男女成双成对地从我们身旁走过,我感到无比的幸福。这样简单,这样悠闲,真是令人迷醉。忽然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一个近乎稚嫩的女声一遍遍地唱着:
lovingyouiseasycos‘you‘rebeautiful
makinglovewithyouisalliwannado
lovingyouismorethanjustadreametrue
andeverythingthatidoisoutoflovingyou……
……
nooneelsecanmakemefeel
thecoloursthatyoubring
staywithmewhilewegrowold
andwewillliveeachdayinspringtime
令人心醉的声音,我忍不住寻着那声音快步向前走去,就看到湖畔正有一群人在大张旗鼓筹备一场音乐会,门口的入场牌上写着嘉宾的名字,我看到了那女歌手的名字,原来是她,难怪声音如天籁一般。
“你喜欢?”他贴着我耳畔说:“那晚上我陪你来看。”正说着,电话忽然在他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轻轻地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转向我说:“真扫兴,三哥快到上海了,催我们回去呢。”
“没关系,反正我也也不喜欢演唱会的气氛,太吵。”
“我们再去看雷峰西照,反正三哥半夜才到上海。”
“也好。”
说话间无意瞥见湖上有人在划船,一男一女分坐船的两端,男人在船尾吃力地划船,那船却就是一只在原地打转,全然没有进展。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那船说:“我们去坐船啊,看看你会不会划得比他好。”他顺着我的指向看过去,笑了笑说:“你可别指望我,我划船最不在行,说不定比他转的还厉害。”
我瞪他一眼,说:“真没用。”
他笑道:“有用的地方不在这里。”
绕过湖边的茶馆密集区,是一条长得令人绝望的沿湖小径,太阳在我们头顶一点点地坠落下去,变成了一颗红得令人发指的咸蛋黄。斜阳渐渐照过来,把那人影树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站在湖边指着远处说:“看,那就是雷峰西照。”
我眯缝着眼睛,远远地只看到一片连成画卷一般的山黛,小小雷峰塔像是个掌中玩物,被夕阳照得无限迷离,那么美丽的景色,怎可能将白娘子一生的幸福都断送在这里。那么美……怎么能那样残忍!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真美。”我轻轻靠在他肩上,低声道:“真不想走了。”
“还有断桥残雪,可惜现在不是下雪的天,杭州下雪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以后再来看啊。”我挽住他手臂,无限憧憬地说:“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总会等到下雪的一年,总会看到断桥残雪。到时候你再陪我来,好不好?”
他望着我,眼睛里逐渐也注满了夕阳的淡金色,然后他说:“再带上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我低头笑了。一阵微风吹来,无数细密的小虫子也迎面飞来,我伸手拨弄。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别动,有一只飞到你眼睛上了,闭上眼睛。”说着手指已经轻轻抚摸我的眼睫。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突然地,他冰冷的唇已经覆上了我的唇。
他的唇那么冷那么柔软,我们的唇齿呼吸间都是桂花的香味。明明已经过了桂花的季节,怎么这时候还会四面飘香。他轻轻地抵住我的额头说:“洛心,我爱你。”他从未这样完整地对我说过这句话,虽然我早已知晓,但听他说出来依然如此动听,如此美妙,我简直像是听见了咒语的睡美人,恨不得沉沉睡去。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答应我,你要平安无事地回来见我。”
“好。”
我紧紧拥住他,仿佛害怕稍一松手他的承诺就会从我指缝间溜走一样。
回到上海已经快要午夜,奔波疲惫令我倒头就睡。到半夜一翻身,只觉得身边空荡荡,就此惊醒,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披了睡衣走出去,就听到客厅里有细微的沙沙声,原来江洋坐在沙发上看影碟。
没有灯光,客厅里的一切摆设若隐若现,沙发的绒布靠垫泛出淡淡的浅银色。荧幕的淡蓝色的光笼罩着沙发。江洋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错着搁在下巴上,看得十分专注。
从侧面看,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脸孔,和以前不同的是,线条更柔和。
SHARP液晶屏里的那张脸充盈着整个屏幕,而少女脸上的幸福也充盈着整个客厅。“她”长发及肩,皮肤白皙,深褐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日光的痕迹,如同湖面上微微的波光粼粼。摄像机跟随她的脚步,那样欢快的在草地上奔跑着……
那一双桃红色崭新的COVERSE帆布鞋,雪白飘扬的连衣裙,那时候瘦的连脚踝都筋络分明。踩在草地上,一步一个足迹,幸福的痕迹。
“很美吧?我就说这时候的学校最美了,我们去看樱花?”
她笑起来,笑声如一串银铃洒落,奔跑起来,裙摆飞扬,简直像是一只轻盈的粉蝴。
“别拍了,别拍我了嘛……看那里。”她抬手阻挡镜头,但是没有得逞,于是抬手向树尖上一指,镜头里立刻充满了细碎的粉红色的樱花。“很美吧?”
忽然镜头摇晃了一下,她说:“哎呀呀,你损坏公物,我告诉老师去。”
然而未来得及逃走,一阵樱花雨已经落下,洋洋洒洒将她包裹在其中。
她欢快地旋转:“江洋,快来看,快来看,多美啊……”裙摆飞扬,长发飘逸,宛如一只蝶,一直轻快而美不胜收的蝶。
那熟悉的画外音忽然说:“别拉我,喂……你挡着镜头了……”
“我”对着摄像机做出亲吻的姿态,强迫他放下镜头。然后摄像机镜头中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腿,纤细的脚踝,深蓝色的牛仔裤和帆布鞋……他跑开去,她忽然就扑到他背上去,像只树袋熊那样趴在他背脊上,他在前面喊着:“看起来没什么肉的人,怎么那么重。”
“重吗,以后我中年发福到150斤的时候,你还要背我哦。”
“你敢,梁洛心,你敢那么胖我休了你。”
“江洋,我看你敢……”
我拿起薄外套披在他肩上,在他身旁坐下,他便拉住我的手轻声道:“我吵醒你了。”
我摇了摇头,说:“你怎么还不睡?”
“我想再看一会儿。”他拿了遥控器按下停止键,然后看着我,我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低下头去说:“你看什么?”
“我要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用手捂住脸说:“不要看,都看出我的皱纹了。”
他笑着拉开我的手,抬手拂去我额前的随发说:“洛心,答应我,不要去美国看我动手术,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我不想让你看我剃光头的样子。”
我也忍不住笑着说:“说不定剃光头之后,更有大哥的风范了呢。”
“我不要做大哥。”他抬起手指将我的鬓发拢到耳后,说:“我要跟你一起去做普通的上班族,做普通的夫妻,生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做一对普普通通的老头子老太婆。”
我的心不自觉地抽紧,疼痛由心底直达眉梢,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却还是努力地笑着点头说:“好,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手术一结束,马上就给我打电话。一定要答应我,不许忘记了。”
“我答应你,我会把你的电话号码写在病房的墙上,手术一结束就给打电话。”
“那不行,万一到时候人家以为我是黑广告怎么行。”
“美国没有黑广告吧……”
“你又知道。”我端起茶几上那杯茶,已经冷透,我抬头看钟已经十二点半,有些怨气地说:“都已经第二天了,苏三怎么还不到。”
他忽然哭笑不得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子,说:“让三哥你知道你叫他苏三,你就死定了。”
“怎么了?”我茫然道:“你们不是都这么叫么?”
“我可没有。”看见我要张嘴反驳,他又说:“他像我亲哥哥一样照顾我,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替我挡过一刀。我出事以后他丢下公司所有的事来照顾我。如果不是他我今天不会坐在这里。所以,我把他当亲兄弟。”
他张开双臂靠着沙发,我则躺在他腿上,说:“那为什么叫他三哥?他排行老三么?”
“除了我叔叔那一辈的,都不敢叫他苏三。”江洋沉思了片刻,说:“你听说过港城五虎么?”
“没有。那是什么?”
“那五个人都是从外埠来到这里,在那个年代,这种人叫过江龙,很生猛。很快整个香港黑社会几乎由他们五个人瓜分,五方人马势均力敌,不分高下。所以后来黑白两道的人就称他们五个人为港城五虎。我叔叔在这些人里排老三,所以我们这一帮,只有地位最高的人,才能和数字三扯上边。”他低头看我说:“你那天在警署门口看见的那个人,他叫乔伟业,人家也叫他乔四爷。”
“哦……”我慢慢地坐起身来,说:“怎么感觉像港片里的程浩南?”
“真没出息,就知道看港台剧。”
“你还不是跟我一起看无间道。”
“那是被你逼的。”
“你还逼我陪你看蜘蛛侠呢。”
“那是好莱坞大片……”
“那是儿童片!”
我扑过去,他被我按在沙发上,大笑着弄乱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额头,我们几乎是胡乱地扭打在一起。这时候门铃偏偏响了,我像只猫一样警觉地看着大门,说:“糟糕,三哥来了?”他点点头说:“再不去开门,他就该撞门进来了。”
第 36 章
苏孝全告诉我们,医生已经决定了为江洋实施手术的日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最后通牒,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陪他回去香港接受一次又一次地检查,那些专家从世界各地飞来,为江洋左一次右一次的会诊。
手术日期就像是一个炸弹一样被标注在日历上。离预定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我看到江洋坐在那里看以前的DV,翻以往的照片,心头都会有一点酸一点疼。
“洛心,你要记得你说的话,不管我是不是还记得你,你一定要来找我。”他总是这样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只手枕在脑后。我像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蜷曲着身子说:“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除了公司里的事务,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在为“将来”的日子作准备,布置房间,添置衣服,他甚至连书房里都摆放了婴儿床……我们常常去超市购物,像一对普通的恋人甚至是夫妻。
经过电子产品柜台的时候,江洋忽然站住了。
那里正有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正对着一台家用DV镜头笑着,他的父亲用一只手抱起他,然后把手里的DV镜头转过来,对着自己和儿子拍。“BB,看,这是谁?”小孩子指着摄像机屏幕上的自己说:“BB。”然后又指着镜头里的男人说:“爸爸。”不远处有位美丽的少妇走进了镜头,孩子愉快地喊:“妈妈,妈妈……”于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挤在一个豆腐干大的镜头屏幕中。
我推了江洋一下,“哎,想什么呢?”他向我笑了笑说:“我们也要一个吧。”我茫然地说:“不是有一个DV了么。”他笑起来,低头在我耳边说:“我是说孩子。”我倏地红了脸,耳根子烧得滚烫,生气用手推了他一下,抱了购物袋大步流星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