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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付在京友人,故虽有沈淮作梗,《七克大全》还是于1614年首版于北京。
在庞迪我升天370余年后,有一刹那,我与他直如相撞满怀。那是在北京首届图书节琉璃厂海王邮院内的书市上,有一堆几如废纸的古书残页在那儿贱卖(每页5分钱)。纸堆太无头绪,周遭人头复蚁拥蜂攒,我正望洋兴叹,却见一页黄纸一团黑字中有〃地狱〃二字,遂将纸页拾起,是《七克》第七卷第三十二页。然何为《七克》?我略览纸上地狱,非佛非道,竟是天主罚人之地。故心头一震,知我遇上了欧西来华传教士,只未想到此传教士来华甚早,在明朝末年。我扑地狂翻,沙里淘金,得19页,属《七克》卷六卷七。书页纸质粗糙,易破碎,每半页(两半页对折)九竖行,每竖行二十字,每段文字启首向上冒出一字。
基督教在华传教史(包括天主教和新教)向为我所关注,以为在东西文化的相互冲突、相互误解与相互妥协中,大有关涉灵魂的深意。彼传教士用〃世界〃取代了我们的〃天下〃,使我们的生活在精神层面上因此有别于以往。他们既来中国便再未离去,留下爱、虔诚、奉献、智慧乃至血液和影子(做间谍偷情报为帝国主义服务是另一回事)。
这样的影子我见过,在北京某医院。医院中有一护士小姐身患血癌,且脊椎已变形,其痛苦我实难想象。然小姐坚持上班,坚持有笑有说,坚持护理其他病人。此非小姐决意以身殉职,而是想借此保持与他人的交往。她以其爱世界爱人类阻挡大限临近的孤独感。她尝问我是否注意到她的长相稍稍有别于众人,此实因她身上有八分之一英国血统。其曾祖为英国圣公会来华传教士,在华娶妻生子,留下她家一脉。在北京1200万固定人口中有25人血型为RH阴性,她家占5位。她曾接待过一位来自英伦的远房堂姐,陪游长城。睹其金发碧眼,护士小姐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与她不像一家人,然而她们确是一家人,是上帝成此血亲。
六、《玉蒲男妓》
末央生著,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3
《玉蒲男妓》非子虚乌有之书。该书确曾流布社会,然文学史上确无作家未央生其人。未央生者,情痴反正道人虚构之人物(或即情痴反正道人,用了〃未央生〃之名),见于屡禁不止的《肉蒲团》(又名《循环报》)。一虚构人物反倒写出一本真实之书,此乃超逻辑的诗歌思维,我方粗通此道,亏书商想得出来。然逢社会转型,有此奇事,亦不足怪。因之,《玉蒲男妓》乃一错书,书商·将《肉蒲团》更换书名,撤去回目,玉成未央生作家生涯,希瞒天过海,赚进十万雪花银,诚非可恶,实为可笑。我知清代书商即有此伎俩。在《绣榻野史》被禁之后,坊间又冒出一本《怡情阵》,与《绣榻野史》所叙故事、细节描写一般无二,只将原书人物姓名一一改过,使道德官府禁书书目形同空文,使禁书书目的制定者更加坚信〃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古训。
我手头这本《玉蒲男妓》为我友韩信所赠。韩信闹市中人,非不读书,只读奇书。他识得三五书商,觅书颇有门道。我与韩信尝有一约:我向他提供宗教书籍,他向我提供奇书禁书。此人读禁书有一套: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定要钻进被窝,手持电筒,如雷锋如饥似渴读《毛选》然。一夜他复做此状,被妻逐下床铺,他便钻进床底,依然手持电筒,陶陶然不知东方之既白。韩信说如此读禁书才有意趣,如此读法较之古人〃雪夜闭门读禁书〃更富戏剧性,更有现代感。瞧他那德性。我兄真性情中人。
1989年之后我亦开读禁书,以此培养现实感,以此冲泄胸中块垒。然我读禁书,不分白天黑夜,没有特定形式,抓到就读,曾邪至我兄韩信的地步。一日我散步于某书店,腋下钻出一人,低声问我要《肉蒲团》否。我大惊:书店中散步翻书者多多,他何以不问别人专门问我?是我因读禁书已读出一脸淫相?此事非同寻常,到底关乎我的清白之誉。我快步离开书店,回家洗头刮脸,心神稍有所定。
与书籍有关(四)
作者: 西 川
七、《安魂曲》Requiem
Anna Akhmatova著,Paul Valet法译,巴黎子夜出版社,1966
本书素雅之极:白色封皮,白色纸页,毛边,正文45页,左页俄文与右页法文对照,从封皮到内文,无一装饰、插图,在版权页上打着限量发行珍藏本序号〃384〃。一本小书,一个伟大的灵魂。
美国1973年第四版《诺顿世界文学名著选读》只录入四位20世纪诗人:W.B.叶芝、T.S.艾略特、W.史蒂文斯和安娜·阿赫玛托娃,而所收阿赫玛托娃的作品正是这部《安魂曲》。翻阅选本与凝神诗集本身的感觉颇为不同:选本多少提供给读者一文学史角度,而凝神诗集本身便是凝神一时代见证,直面时代罪恶与牺牲,与诗人同悲,与灵魂同在。
这白色纸花般的小书非我所购,我亦无处可购。1992年夏季某日,我收到一邮件。打开邮件,是这本《安魂曲》。在书的扉页上有字数行:〃西川,这是送你的一本阿赫玛托娃的诗集,不算古董,但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是在巴黎最大的跳蚤市场Poaede cligancourt旧书摊找到的,也弥足收藏一下。〃落款是〃老金〃。
君盆,故人。当年北大有〃三剑客〃和四剑客之说。〃三剑客〃指一禾、海子和我(抱愧),〃四剑客〃则加上了老金。老金何等人物,胸怀鸿鹄之志,不谙世故,喜形于色,所交无白丁,所干皆大事,属非王侯即贼寇类。
他曾历无限风光、无限悲哀,后驾风雨雷电远走欧西,传闻疯在了巴黎或死在了巴黎,又传他曾落脚于罗马。自他去国,我们音书遂绝,《安魂曲》是他寄我的惟一一点信息,且邮件发自北京,可能是他托路过北京的友人丢进邮筒。
一禾、海子故去,老金是我最挂念者。1997年11月我赴巴黎参加国际诗歌节,遇一北大校友。我们落座13区某咖啡馆纵论天下之前,校友示我一文章,为老金所写,数年前发表于香港某刊。文中追及我们当年的友谊。
校友说他最后一次见老金是在巴黎沙特赖地铁车站。时老金失魂落魄,精神崩溃。我曾长久徘徊于沙特赖地铁车站站台, 冀老金或老金幽魂拍打我肩,但不是生死两茫茫就是生生两茫 茫。一个朋友,就这么没了。回到旅馆,我不禁伏枕一哭。
在《安魂曲》中,阿赫玛托娃说道:〃我知道人的脸怎样憔 悴,/恐惧怎样从眼睑下窥视,/痛苦怎样在脸颊上刻绘/一页页 无情的楔形文字……〃
八、《迷宫》
J.LBorges著,D.人Yates编,企鹅丛书,1978
博尔赫斯诞辰百年之际,一场纪念朗诵会在北京某茶舍举行。主办者盈盈一小姐,来客约百人,却以绿林好汉为多,杂以牛鬼蛇神。彼若与博尔赫斯生同一时代,居同一国家,定与博尔赫斯的通达、博学、教养与整洁为敌。朗诵会充满喧哗与骚动、呐喊与嚎叫,最终与博尔赫斯左右无关。对此我困惑不解:糟蹋博尔赫斯何必在其诞辰百年之际?举办此朗诵会或许另有目的?
尽管不明其中蹊跷,我仍在朗诵会开始时将我所译博尔赫斯诗《原因》诵读一遍,以此表达我对博尔赫斯的尊敬。该诗译自美国印第安那大学教授、诗人威利斯·巴恩斯通(WillisBarn·stone)所编《博尔赫斯谈话录》(Borges atEiSh:Convesations)。巴恩斯通系博尔赫斯友人,80年代中期以富布赖特教授身份执教于北京外国语学院。他将《博尔赫斯谈话录》赠我,使我通过此书得沐博尔赫斯的光芒。
博尔赫斯的著作我现有十余册(中外文都有,包括中文版《博尔赫斯全集》五卷)。然自我初闻博尔赫斯之名,有数年我找不到一本博尔赫斯的著作,只能从杂志上了解博尔赫斯一鳞半爪。因之,我对博尔赫斯的好奇心与日俱增:他岂止是位杰出的作家,他更是一位神秘的作家。
1990年12月1日,我在办公室接待了一位友人。黄昏时分友人告辞,我把他送到街上。因我二人谈话投契,我便陪他从宣武门走到西单,他从那里乘公交车回家。我则返身向回走。那是一冬日黄昏,天阴沉,风虽不大,气温偏低,所有脑袋全缩人衣领,正是下班时刻,各种车辆淤塞街头,自行车铃大展疯癫。人与白行车巧借车辆任何空当,如水浸沙,如烟人室。路过西单十字路口南侧中国书店门市部,我闪身进入,不假思索,此习惯使然。店中稍静亦稍暖,我的目光快速掠过架上一排排旧书。我寻书的本领,如关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不需细看,凡我所需之书,自行投入我的视线。Borges!博尔赫斯!怎会有博尔赫斯的《迷宫》?抽书在手,我喜不自禁。但我兜里只有3元钱,恐怕买不起。翻到书后,见了定价,我没乐晕过去:定价3元!
这一冬日黄昏因此而温暖。博尔赫斯如一老友候我于西单中国书店。他知我将陪一友人从宣武门走到西单,他知我将跨进此书店,他知我兜里只有3元钱。
九、《诸世纪》TheCompletePropheciesofNostradamus
HenryC.Robe;s译释,纽约努氏公司,1982
天微雨,与家人同游明十三陵废陵。至德陵,见门首停数部大卡车大轿车,车内外阒无一人。八一厂恰在此拍摄电影《藏龙卧虎》,因是夜戏,众皆返城睡眠。遇两童子,引我人后园。后园高树深草,中有坟丘索寂,裂一大缝。我不敢擅人,畏遇故皇帝魂。转身,出陵,返城。一路睹三起车祸,其中一起七辆轿车一溜追尾。据晚间电视新闻报,土耳其、哥斯达黎加各有7.8级地震,死伤无数。此1999年8月18日。日本人五岛勉据努斯特拉达穆斯大预言书《诸世纪》推此日为世界末日,云其日九大行星排成十字阵容,天地有异象,人死十八九。友人嘱我备饮用水二十桶、红布一匹、大米百斤,及黄豆、绿豆若干斤两。我未如其言,而世界末日就此过去。国人知世界末说在〃1989年6月学苑出版社出版杨劲松等译;五岛勉著《1999年人类大劫难》后。该书解努氏大预言书第10卷第72节,谓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同年11月1日我在琉璃厂海王邮得Thec。mpletePropheciesofNostradamus,古法文与英文文对照,不胜惊喜。时我在孤独彷徨中,视得此书为自助天助之证。努氏原诗指明:L'anmilneufcensnonanteneutseptmois/DucielviendraungrandRoyd'effrayeur,…(一九九九年,第七月,/恐怖大王从天而降,……)据译释者罗伯茨,努氏计时,非遵太阳历,非遵太阴历,其所用者为星历,然各人计算星历的方法不同。今已验证,努氏所言一九九九年非公历(太阳历)1999年。努氏或在象征层面上使用此年号,因999倒置为666,正是《新约·启示录》第13章第16节所言魔鬼的数字。努氏预言十卷,众人解说纷纭,时有南辕北辙者。如该书第1卷第49节,说到受月亮影响的东方人将在一七OO年征服大部北方领土。罗伯茨把一七OO年解释为2025年,适其时,中国完成其工业与经济扩张,将征服整个北俄罗斯及斯堪的纳维亚。而在我国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诸世纪》中,译释者洛晋把Ce。,(d'Orient泽做〃东洋人〃,进而断言此诗系对日本侵华战争的预言;原诗中presquelccoin Aquilonaire(几乎整个北方领土)被指认为中国的东三省。
说起来,向国人引介努氏及其大预言书《诸世纪》者,以我为先、时我为一杂志编辑,约北大中文系同学石冰撰写一·文介绍努氏。然石冰文成不足千字,太过粗疏,不得已,我自找材料,全是二手,将文章扩写一倍有余。《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有提及努氏之著,译名《世纪联绵》,无典藉味,我遂改译Le,Sciecles为《诸世纪》。文章发表于1988年第10期《环球》杂志,一年后我方得读罗伯茨译释之书。
2000.4.27.
生命的故事(一)
作者: 西 川
生命的故事
1996年11月4日,偶然中的偶然,或许也是必然中的必然,我来到加拿大萨斯卡钦温省荒野中的圣彼得修道院。这是一组相互联通的红色建筑,银灰色的屋顶在雪后的阳光下夺目闪耀。32名修道士居住于此。他们除了祈祷、自修、冥想之外,还在附近种玉米,养蜜蜂,办印刷厂,办一份名为《草原信使》的天主教报纸。由于以前我从未进入过任何一·座修道院,所以这座并非古老的修道院令我浮想联翩。意大利文艺理论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