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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几乎什么事都会成为正当的攻击对象,任何跟遗传学沾点边的,有关人口控制,
或者,反过来,关于衰老问题的研究,等等,当然是非禁捕猎物。极少学科能够走
脱,大概有几样是例外,比如,精神健康。在这一领域,没有人真的指望能发生什
么了不得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新的或让人不安的事情。
遇到最大麻烦的研究领域,将是那些已经包含某种东西,会让人迷惑和惊讶的,
并可以想见会震荡一些现存教条的。
要预言科学将会生出什么结果,那是很难的。假如是一门进展顺利的学科,那
就不可能作出预言。这是科学这一行当的本性所决定的。如果要发现的东西真是新
的,按定义讲那就是事先不知道的,因此就无法预言真正新的研究线索会引向何处。
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选择,设法选择你认为你将会喜欢的,而关闭那些可能会引起不
快的线索。你要么有科学,要么没有科学,可一旦你有科学,你就必须在接受那些
规矩的、马上就有用的信息的同时、接受那一片片令人惊讶、令人不安的信息,甚
至是那些让人不知所措和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的信息。事情就是这样。
我感觉完全有把握的唯一一条硬棒棒的科学真理是、关于自然,我们是极其无
知的。真的,我把这一条视为一百年来生物学的主要发现。它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一
条发人深省的消息。假如听说,我们所知的是多么少。前头的路是多么令人迷惘,
连18世纪启蒙运动中那些最辉煌的头脑也会大吃一惊的。正是这种突然面对无知的
深度和广度的情形,才代表着20世纪科学对人类心智的最重要的贡献。我们终于要
大胆面对这一事实了。早些时候,我们要么假装已经懂得了事情是怎样运作的,要
么就无视那一问题,或者干脆编造一些故事来填补空白。现在,既已开始诚恳地探
索、一本正经地搞科研,我们终于得以窥见那些问题有多大,离得到答案有多远。
正因为如此,对人类心智来说,现在正是时世维艰。难怪我们心情沮丧。无知不算
很坏的事,假如你对这一事实完全无知;难就难在,多少清楚地知道了无知这一现
实、知道了有些场所最糟,偶尔还有些场所不那么糟,可是,在任何隧道的尽头都
没有真正的曙光,甚至连真正可以信赖的隧道都还没有。真的是艰难时世呵。
但我们已经开了头。在科学事业中,我们应该有某种满意,甚至狂喜。方法对
头,很可能没有什么想得到的问题是不能得到答案的。甚至包括意识的问题也迟早
会得到答案。当然,一定有些我们还想不到的问题,从来想不到的问题,因此人类
心智的能事也有了局限,而关于这些问题和局限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可这又是另
外一回事。在这有限的范围内,如果我们楔而不舍,持之以恒地干下去,我们应能
通过工作得到所有的答案。
我以这样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用了我尽可能作出的臆断和尽可能唤起的信心,
为的是提出另一个、最后一个问题:这是狂妄自大吗?是否有某种东西是根本上非
自然的,或内在的错了的,或危险的、让我们这一物种这样野心勃勃,驱使我们大
家去达到对于自然、包括我们自己的全面的理解?我不能相信这个说法。我们这样
富有好奇心,洋溢着问号,天生具有可以提出清楚问题的才能,而让我们甘于跟其
他物种平起平坐,不去对自然作些什么,甚至还试图捂住那些问题的盖子不放,这
样,在我看来更不自然,更冒犯自然。试图假装我们是另一种动物,假装不需要满
足自己的好奇心,假装可以不要进行探索、研究和试验而过下去,假装人的头脑可
以干脆声称有些事情它不需要知道就能超越自己的无知,这才是更大的危险。以我
的思路,这才是真的狂妄,并且会危及我们大家。
说疣子
疣子是些绝妙的结构。它们可以一夜之间出现在皮肤的任何部分,就像潮湿草
坪上的蘑菇,长得羽翼丰满,而其建筑艺术则有辉煌的复杂性。把它们切片染色,
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就可以看到,它们是最特化的分子安排,好像是为某种目的建
造的。它们墩在那儿,像一座座建有塔楼的山丘,这些山丘是致密的,攻不破穿不
透,是为防御外部世界而设计的。
在某种意义上,疣子既有用,又重要,但不是对于我们。实际上,疣子那生长
茂盛的细胞,乃是一种病毒精心结撰的生殖机器。
从它们的样子,你可能会想,被疣子病毒所感染的细胞是运用这一反应作为自
己抵御那病毒的方式,这方式未免笨重,甚至使自己更讨人厌。但事情不是这样。
疣子正是病毒想要的;这种病毒恰好只有在经历这种赘生的细胞中才能繁滋兴盛。
它根本不是什么防御;这是一种五体投地的欢迎、是热情饱满的资敌,迎合着病毒
的需要:来吧,多多益善。
疣子的一大奇趣是,它们会消失。它们长得羽翼健全,人身上再没有什么比它
看上去更泼实,更耐久。可是,不知怎么、它们的生命到了尽头,常常极其突然地
消失得无迹无踪。
而且它们可以通过某种作为而消失。这种作为只能称为思考,或某种类似思考
的东西。这是疣子的一大特点,绝对是令人震惊的。其令人惊异的程度,胜过无性
繁殖或重组DNA或内激素或针刺疗法或任何在报刊上招摇的东西。 它是科学上的一
大疑团:疣子可由皮肤通过催眠暗示来下令抹去。
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这个,但证据由来已久,言之凿凿。一代代的内科医生和
皮肤病专家,还有他们的老祖奶奶们、都相信有这回事。有一次,一位出名的老教
授、 当年威廉·奥斯勒爵士(Sir William Osler)的一个善于独立思考、聪明有
为的青年门生,告诉我,他有一个治疣子的招数:在疣子上涂上龙胆紫,然后坚定
地向病人担保,疣子会在一星期内消失。此法屡试不爽。已有几位优秀的临床研究
者进行了好几项细致的研究,用了妥当的对照组,其中的一项研究,十四名患者生
有看上去颇难对付的、身体两侧都有的广泛性疣子,被施以催眠术。给他们的暗示
是,一侧的所有疣子将开始消退。数星期后,显出无可争议的肯定结果。九个病人
受暗示一例的疣子已全部或接近全部消失,而对照侧上的疣子还像从前一样多。
大多数疣子按指示准确无误地消失,这真是饶有兴味的事;而更加令人神往的
是,竟会发生错误。有些事情上,你需要清楚地理解何为左侧,何为右侧。你也可
以想见,在这儿也同样需要。其中有一个病人左右弄混了,毁灭了错的一侧的疣子。
嗣后,麻省综合医院的一个研究小组作的一项研究中,两侧的疣子都被排斥,尽管
指令是只注意一侧。
我一直想参悟出,那由无意识的头脑——不管那是头脑还是别的什么——在催
眠术下发出的指令是什么性质。在我看来,很难想象头脑会简单地说,开路,自己
消失吧、而不在同时提供有关如何消失的细节要求。
在这些试验的结果刚刚发表之时,我曾想过,那些指令可能是极简单的。或许
不过是一道命令,说要关掉流入疣子中和流经疣子周边的所有前毛细血管小动脉的
血流,直到把疣子憋死。无非如此,而不会更详细些。至于头脑会如何准确地作到
这一点,切断一个疣子的血液供应而放过另外一些,我是想不出来。但不管怎样,
我满意于到此为止,不予深究。并且我很愿意认为,我的无意识的大脑会无可旁贷
地负起这一责任,因为,假如我是受试者之一,我决不会有本事亲自作成这事。
可现在,知道了有关疣子的病毒病原学的信息,问题就变得复杂了。最近又出
了一种振振有词的看法,认为免疫机制在排斥疣子过程中非常可能有些瓜葛。这样,
问题就更复杂了。
假如我的无意识能想出如何操纵那些用于摆脱该病毒的机制,并把所有各色各
样的细胞加以正确地配置以达到组织排异,那么,我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有说,我
的无意识比我能耐得多。真巴不得此时此刻生个疣子,好看看我是否那么神通。
在我的脑子里——姑且这样说吧——有样东西,“无意识”这个词不够用,即
使用了大写也不敷用。应该有个更好的字眼来代替它。我自小受的教育,是把思维
的这部分看作是某种私人疗养所,在我大脑的某个郊野,用围墙围起一块地方,与
其他部分分隔开来,没有别的能耐,只能生产出一些含混的信息、诸如,使我的大
脑本部永远有些不平衡。
可是,话又说回来,任何能够拒斥疣子的精神机制,同时又成为别的什么。这
不是你可望在书里面该到的那种无意识所控制的那种混乱无章的过程,处于事物的
边缘,管作梦或在词语问题上弄错或发生歇斯底里。不管是什么,不管是谁,管这
事,都得有外科医生般的准确性。简直就需要有个人在说了算,操持一些任何人都
无法理解的细微末事。那是一个熟练的工程师加经理,一个办公室主任,是那整个
地方的头儿。我以前从未想到,我还有这么个房客,或许,更确切些说,想不到竟
有这么个房东,因为,假如局面果真如此,我就只不过是个房客而已。
除开其他造诣不论,他还必须是个世界级的细胞生物学家,能够分辨一个人身
上各种类型的淋巴细胞,每一种都有我所不懂的彼此迥然不同的功能,以便动员正
确的一些来干掉那些错误的,以期完成组织排异的任务。假如这事留给我干,而我
也不知怎么被赋予能力,能号召淋巴细胞,指令它们去我疣子的附近(假定我能学
会作这样的事),那么,我的那些淋巴细胞们就会杂乱挤撞在一起,B细胞,T细胞,
抑制细胞,吞噬细胞,无疑还有我还不知其名的其他细胞,一齐拥来,那就什么有
用的事也干不成了。
即使不牵涉免疫学,而要作的事情只不过是关掉局部的血液供应,我还是一点
也不知道如何作起来。我设想,有选择地关闭小动脉可以通过某种化学介体来完成。
我还知道一些介体的名目。可即使我知道怎样作,恐怕也不敢把这种东西放出去。
好吧,那么,是谁在监管这种作业呢?没有人来管,这你知道。你不能坐在那
儿,光受催眠了事,接受一些暗示,就能叫它们准确地起作用,而不用设想存在某
种非常像一名控制者一样的东西。恐怕不能把那整个复杂事务推诿给一些较低级的
神经中枢,而不发送一组相当详细的规范。这些都远不是我的头脑作得来的。
有某种智慧知道如何除掉疣子。想到这一点,是让人不安的。
这还是个绝妙的问题,需要加以解决。只要想想,假如我们拥有任何类似某种
清楚理解的东西,知道一个疣子被用催眠术除掉时发生了什么,那我们会知道多少。
我们可能会知道相当于组织排异中的细胞和化学参与者,可以想见还带有某些
关于病毒怎样在细胞内造成异化的途径的附加信息;我们就会知道这些反应物的交
通是怎样指挥的,然后或许能了解某些疾病的本质,在这些疾病中、发生了错误的
交通指挥,指向了错误的细胞。最好的结果是,我们可能会探索出某种存在于每个
人之中的超智能,比我们聪明千万倍,拥有我们目前理解力所远远不及的专门技术。
那样的话,真值得来一场“反疣之战”,一场“疣子的征服”,建一所全国疣子研
究所,等等。
论玄愁
据说,现代的、工业化社会里的文明人有一种独特的倾向,那就是特别的紧张,
一触即跳,对未来抱有史无前例的不安,对现在感到沮丧绝望,想起不久前的过去
就夜不成眠。所有这些,都归因于包围着我们的复杂技术和机器噪声,还有我们建
造起来把自己同大地隔开的那冷酷坚硬的钢铁和塑料的装置。根据这种看法,无休
无止的忧虑乃是现代的一大发明。何以解之?唯有关掉所有引擎,爬回乡野去。原
始人戴着玫瑰的花环,睡得香甜。
我不大信。人一向就是特异的多愁动物,有着几乎尚未开发的忧虑能力;这是
位人区别于其他生命形式的特有禀赋。无疑,在人的大脑深处,有一个神经中枢来
协调这一功能,就像专司饥饿感和睡眠的中枢一样。
史前的人,尽管没有工具也没有火供他思虑、也必定是所有动物中最忧愁的。
他在光线微弱的洞穴里到处摸索,使劲地想,他该干些什么;感觉到了逼到眼前的
神圣责任——制造工具。那时,他必定花了好长时间冥思苦想他的拇指,并且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