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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独自走在万字廊上,步伐很快。廊下满池残荷,在秋风中飒飒作响。只有警卫员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他忽然停下,做了个深呼吸,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龚澎啊,我让你尽量避开春藕斋这些地方,是很对的吧?便是我自己,今后也要尽量少来。能不来,一定不来。」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高岗离开渖阳,赴京上任。毛泽东为此专门向全党全军颁发了一个文件,任命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高岗为国家经济计画委员会主席,并继续兼任东北人民政府主席,中央东北局第一书记,东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此后,在中直机关,人们对于刘少奇、周恩来,仍依习惯称为「刘副主席」、「周副主席」或是周总理,唯对于高岗,则像尊称毛泽东一样,尊为「高主席」。一时中央有了两位主席,一为毛主席,一为高主席。
毛泽东一度欲让高岗住进中南海,与自己做邻居。高岗却仍要住在原选定的宅院:东交民巷八号,一座拥有假山亭榭莲池的旧式王府里。高岗鬼聪明,生活上他要独来独往,自成一体。住进中南海,唯一的好处是天天接近毛泽东,可私人生活上却要受到许多约束。住在单门独院的旧式王府里,他可以尽情享用东北来的特产如熊掌、雪蚧、鹿茸鹿鞭、野山参等大补之物,还有他从东北带来的小情妇、小战士等。他的权欲和性欲同等旺盛。他还可以在家里举办舞会,大宴小宴,联络各路诸侯。高岗年轻力壮,爱好广泛,酒、色、财、气,丰富多彩。他曾跟他的一位心腹吹牛:在东北哈尔滨,他一夜干过五名白俄女子,妙不可言。他每人送了一百大洋。那五名女子后来都很依恋他。他有长白山老道士传授给他的金枪不倒之术,长寿百岁之方。
高岗到中南海菊香书屋向毛泽东主席报到的那天,两人进行了愉快的交谈。
毛泽东说,前年柳亚子先生给我写过一首七律,头两句是:「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他把我比做刘邦。我怎幺会是刘邦?你高岗也不是韩信,不是萧何,不是张良,不是周勃……你是我的「东北王」。
这下子好了,有你「东北王」进京主事,我在菊香书屋睡得安稳了。」
高岗明知就里,却仍要试探地问:「中南海里有少奇同志、恩来总理,一个管党,一个主政,还不都是主席一手提拔重用的?」
毛泽东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指示新成立的这个和政务院平级的国家经济计划委员会,派你当主席,其余陈云、彭真、彭德怀、邓小平、林彪、邓子恢、李富春、薄一波等人都在你之下当委员,就是为了制衡少奇、恩来二位的!注意,我是要让你们三足鼎立,相辅相成,不是天下纷争。你对他们有什幺意见、看法,可以直接找他们本人谈,谈不通,再找我嘛。你要放手工作,排除干扰,学会在中央机关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建立起自己的人事关系、工作班子。你也可以提点具体要求,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高岗见毛主席对自己这样交心交底,自是感激涕零:「主席,我过去在陕甘宁是你的保镖,现在到了北京,更是你的卫士,我发誓为你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毛泽东面带不悦:「你我是老同志、老同事了,不要讲这些江湖上的话好不好?你忠于党主席,就是忠于党中央,一回事嘛。你新官上任,有无困难?」
高岗倒是心里早有谋略,此时仍然显出迟疑的样子:「主席,我在北京,在中央,尤其在国家经计委,是光杆司令一个。没有组织人事上的帮手,不大好开展工作。」
毛泽东点点头:「你可以从东北带几个人来嘛。不要带得太多,用干部,还是要搞五湖四海。……你说的组织人事上的帮手,只是这个意思?」
见毛泽东间到要害处,高岗倒是有所迟疑了,毕竟,这是个最敏感、最易闹下误会的问题。但权衡利弊,他先来了个半吞半吐:「主席,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该不该说出来,给主席做个参考?」
毛泽东见高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样子,倒是笑了。他递给高岗一支烟,自己也口含一支。高岗连忙燃起打火机,替毛主席点燃了。毛泽东深深吸上一口,说:「你个高大麻子,陕北汉子,什幺时候学得跟我耍起心计来了?有话说,有屁放嘛!」
高岗两眼放光,脸膛泛红,明白毛泽东主席是一直喜欢和信赖着自己的:「其实呀,我也是为主席着想。……我是说,党中央进京后,一直缺个组织部部长。在延安是陈云同志,四五年冬他去东北局,后来就一直没再管过中组部的事。这个职务,实际上是由少奇同志兼着。我觉得少奇同志管组织,有时手伸得很长。比如三年前,他要派他老华北局的干部安子文到东北局去当组织部部长,这不是要往我的窝子里插一刀子?对不起,被我顶了回去。安子文什幺角色?他一九三六年怎幺从北平军人反省院出来的?历史上都有疑点嘛。好家伙,在少奇同志重用下,如今安子文当上了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名字还挺靠前面,这算怎样回事?组织工作大权,一定要掌握在忠于主席、忠于主席思想路线的人手里。」
也只有高岗能在毛泽东面前议论党的高级干部。换了别的人,早受到毛泽东的严厉喝斥了。毛泽东吸着烟,对高岗所发表的高见,没予肯定,也没予否定,只是问:「有话摆明了说,你高岗是不是想推荐一个什幺人来做中央组织部长?」
高岗说:「我只想给主席提个参考意见。」
毛泽东有些不耐烦了:「你提谁?提得对,我就依了你嘛。」
高岗只好直说了:「我提饶漱石同志。」
毛泽东盯住高岗问:「饶漱石?他也是老华北局的人埃抗战时候去了新四军,倒是有些组织才能。他可是少奇同志的老下属。四一年少奇回延安参加中央工作,还是少奇推荐,由饶漱石接替,任新四军政委的。后来新四军发展成为华东野战军,饶任政委。成立华东局,饶任第一书记,就是跟司令员陈毅合作得不大愉快,是他整陈毅。陈毅在江西苏区时期跟着秦邦宪、洛甫、恩来他们跑,反我反得很厉害。但陈的好处是为人直爽,搞阳谋不搞阴谋,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后来认错也很痛快、彻底。……你为什幺要向我推荐一位少奇同志的老部下?」
高岗身子朝毛泽东靠了靠,放低了声音说:「饶去过东北,我去过上海,我们之间有过几次深谈。饶对刘很反感,有很深刻的认识。他说刘在新四军里,每逢日寇进剿,就胆小如鼠,怕得要命,只顾安排自己撤退、逃命,根本不敢上前线指挥战斗。刘还动手打老婆,那个老婆叫王前,后来神经出了毛玻……还有,饶说刘长期搞地下工作,关系很复杂,很多事情都不清不楚。胜利后,他使用的人,大部分是地下党干部,有的人可能有过变节行为,是暗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叛徒。……饶对我说,有机会给主席私下里反映反映吧,刘管什幺都可以,就是不应当让他管党的组织人事工作。」
毛泽东认真地听着,直到高岗推心置腹地把话说完,才又递给一支烟,自己也含上一支。高岗又连忙替毛主席点上火。毛泽东深深地吸上两口,说:「这烟是萧劲光托人从云南带来的,称为云烟,比大中华还上劲吧?回头你取走两条。……你刚才讲的这番话,就到这里打止吧。对少奇同志的水平和能力,你和饶都缺乏认识。他目前的地位,是党的七大确立下来的,是历史的产物哪。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闹着玩的。京官不好做哪,你嘴巴上要派个站岗的才好。……许多人,许多事,留在肃反审干的时候再看吧!你的东北局里,有不有什幺人,适合到中组部来工作的?」
高岗心里涌起一阵热浪:「有,当然有,现在东北局的组织部部长郭峰,人年轻,正派,苦出身,对党忠诚,如主席批准,我提议他任中组部常务副部长,完全可以制约安子文。」
毛泽东点点头,停了一会,才说:「噢,你个高大麻子,原来心中早有一盘棋,越来越能干了罗。」
高岗崇敬地望着毛泽东,胸膛一拍说:「我高某,陕北大老粗一个,还不是靠了主席十几二十年的教导、栽培,一点一点上来的。」
毛泽东心情甚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我记得你老家是绥德吧?米脂出美女,绥德出汉子嘛。」
高岗不知毛主席为什幺忽然要说起这个:「我老家是横山县,和绥德、米脂一个专区。我们老家的汉子都很粗壮,会打腰鼓。」
毛泽东说:「知道知道,延安住了近十二年,安塞腰鼓、横山腰鼓,都很有名的。……我的老乡彭德怀和你一样,也常称自己为老粗。我看你们各有心计,老粗不粗。……可以,中央组织部部长人选,我初步同意你的提议,调华东局饶漱石。东北局的郭峰也调来。但现在暂时保密,不要说出去。这回,我对你高大麻子,言听计从了,如何?」
高岗兴奋地站立起来,双足一并,举手向毛泽东行了个军礼:主席!
我想敬你一杯酒!有了你的关怀爱护,我一定好好在中央做出成绩,替你争气。
毛泽东嗬嗬笑了:你如今是中央的大文官了,不是你东北军区的司令员兼政委了。噢,那军职你还兼着,你也是党、政、军一把抓罗。要敬我酒?你何不明白提出来要我留你吃饭?用我的酒来敬我,很好很好,有经济头脑。对了!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什幺东北特产了。我们是革命同志,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的保健医生里有位老中医,他讲我身上火气重,不能食用熊掌、鹿茸、鹿鞭、野山参之类,只有雪蚧性凉,尚可。我是个南方农民,从来只信五谷杂粮养人,辣子腊肉下饭,红烧肥猪肉补脑子,江青就不肯相信这个,吃饭也吃不到一起。
高岗也哈哈笑着。他跟毛泽东讲起了他如何认识了长白山中的一位老道士,老道士如何向他传授健身长寿之术等等。毛泽东听得兴味盈然。他从来偏好「杂家」、「杂书」,认为里头有大学问。当然,高岗不敢在毛泽东面前吹嘘他在东北眠花卧柳、一夜干了五名白俄女子之类的风流逸事。他内心里确认,他比所有的中央领导人物都活得快乐、自在,懂得享受生活。什幺刘少奇、周恩来,比起他来,都是些清教徒、苦行僧而已,或者说只是些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伪善者而已。高岗倒是觉得,自己跟毛主席的气质比较相近。果然,接下来毛泽东就向他问起,辽宁的大连、黑龙江的牡丹江地方,是不是出美女?东北女子的性情,是不是比关内的温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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