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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碧云忙问:“李大哥知道这地方?”
李海道:“俺祖辈便靠这梁山泊吃饭,一草一木、一石一泉俺都清楚!这‘梁山之阴,蓼儿洼之北’,便是指的忠义堂后天王坟一带山坡,那里早年葬着晁天王晁盖的骸骨,如今早已垒土成山。”
施耐庵忙问:“那天王坟一带可有三棵老树?”
李海道:“有,有,天王坟左侧便有三株老松,乃是当年俺那远祖为纪念晁天王所植,如今枝干冲天,只怕也有一百八九十岁年纪了。”
见说,施耐庵朝大家一挥手,众人跟着李海奔出了暗道,转过忠义堂、聚义厅诸多殿宇房廊,攀过几堵断崖,往山下一望,只见蓊蓊郁郁长着一片黑松林,松林中隐隐露出个坟头般的小山丘,李海说一声:“天王坟到了。”
那李黑牛扯开衣襟嚷道:“嘿嘿,那个青云其其格也太多事,这逛梁山好似赶集一般,快活得紧,哪有什么毒蛇猛兽?”
施耐庵低声喝道:“黑牛,休要高声,事关机密,还是小心为好。”
正说间,猛听得山崖草丛中“唿唿”轻响一阵,一条黑影倏然窜出!
五个人齐齐一愣,只见李黑牛嘴里嘟哝着,抡着板斧走过去,“嚓嚓嚓嚓”排头剁了一阵,不移时拖着匹剁断头的死獾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嚷道:“直娘贼,一头遭瘟的獾子,倒把俺吓了一跳!”
李海忙道:“休要耽搁,快随俺来。”
五个人一头钻入黑松林。李海惯走山路,早奔到前边,远远地叫了起来:“施相公快来,三株老松找到了。”
众人疾忙奔过去一看,那小山包前面的松林中,鹤立鸡群般矗立着三株枝干壮实的百年古松,每一株都已长得粗逾两围,荫蔽半亩。三株古松之下的山崖上,果然黑魆魆地露着一溜石洞。
五个人又惊又喜,一齐奔过去,五双眼睛从右数到左,又从左数到右,数来数去,山崖上却只有六个洞穴,偏偏就数不出第七个石洞来!
李海问道:“施相公、宋旗首,敢莫是你们记错了那箭柄上的秘诀?”
施耐庵摇摇头道:“晚生不才,这几个字是记得准的!”
李黑牛道:“嘿嘿,俺知道了,定是那刻字的人多刻了一笔。”
施耐庵嗔道:“却又信口胡扯,那宋靖国、花九叔、金克木三位前辈将此大秘视为性命,岂肯随意乱来?”
五个人一时束手无策,彷徨思虑。那李黑牛抡着柄板斧在山崖上乱敲,恨不得立时敲出那第七个洞穴来。他敲得累了,一头坐倒在一株老松之下,叹道:“唉,这真叫做上了玉皇顶,却失了庙宇门,这该死的山上干么不多长出个崖洞来!”正说着,忽觉得屁股下一虚,还未叫得出一声“啊呀”,只听得一阵衰草枯藤“唰啦啦”响过,偌大个汉子竟然合身儿坠进一个黑古隆冬的大洞之中。
众人不由得惊叫一声,倒是李金凤口快,指着那李黑牛坠入的树洞说道:“快来看,兀那不是第七个洞穴么?”
施耐庵睇视一阵,只见那古松根部果然隐隐显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适才因荒草掩盖,未曾发觉。他不觉以手加额,笑道:“这些英雄前辈果然棋高一着,原来这第七个洞穴却‘长’在树根上!”
那李金凤孩子家性急,踊身便要跃入。忽听李海喝道:“体得莽撞!”说完,一把接过宋碧云手中长剑,“唰唰唰”斩下数根古藤,稍稍扭结,编成一根长长的巨绳,然后将一头缠上树干,一头交给李金凤,说道:“凤儿,抓紧藤条下去,可得小心在意!”
李金凤应声“是”,抓住藤条,“嗤溜”一声滑进洞里。接着,施耐庵、李海、宋碧云依次攀着藤绳缓缓坠入洞内。
且说那李黑牛一个屁股墩坠入树洞,只觉得犹似腾云驾雾一般,耳畔呼呼风响,“噗咚”一声早坠到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猛觉得腚后疼痛,他哼哼着爬起来一看,只见眼前一片漆黑,气闷得紧,自顾走入将去。又过了一道门,忽见当面竖着一座极大的神龛,神龛顶上的帐帘上写着“梁山寨主晁天王神位”九个大字。神龛前的香炉里早已烟消火熄,却兀自立着一个签筒。李黑牛一时兴起,抱着签筒“咣当”一摇,那签筒里竟然蹦出一支竹签来,李黑牛跟着李显学得几个字,认得上面写着:“白绢在右侧石室中。”他心中一喜,攥着那支竹签急急地奔入了右侧那道小门。一进门,只见眼前黑得多了,两边都是石壁,仅容得下一个人的身体,哪里有什么石室?李黑牛心想,既然进来,索性走到底,看看还有何种稀奇古怪,便“噔噔噔”一直走了下去。
再说施耐庵等四人进了石室,一见那壁上神像,早认得塑的是当年梁山泊一百零八位好汉的真容。四个人各自寻到自己的祖先,拜得八拜。那李金凤发现案上的签筒,奔过去唰啷一响,抽出根签来,却是写着“白绢在左侧石室中”,女孩儿不觉惊喜,叫道:“爹爹,快随俺去寻白绢!”说着,扯住李海的衣服便奔进了左侧的小门。
施耐庵正欲跟进,回头一看,只见宋碧云兀自伏在宋江的塑像前,哭得泪人儿也似。施耐庵见她那娇怯无邪的模样,一时又记起她那可悲可叹的身世,禁不住眼圈儿也红了。走过去劝道:“宋旗首,休要伤惨了,还是取那白绢要紧!”
宋碧云点点头,拭泪站起来,走过去便摇那签筒,只听“哐啷”一声,蹦出一支签来,上面写着“白绢在右侧石室”。
她仗剑便要走入。
施耐庵也摇了一签,却又写着“白绢在左侧石室”。他想了想,忽然叫道:“宋旗首且慢!”他走到宋碧云跟前,拿过两支竹签说道:“你看,这竹签上忽而指左,忽而指右,未必还有几幅白绢不成?依晚生之见,这抽签之事,纯属机遇偶然,只怕当不得真!”
宋碧云一听,望着那两根竹签发了阵呆,叹道:“那……
这白绢又如何寻法?”
施耐庵也不言语,定了定神,倒背双手在石室中踱起方步来。一边踱着,他一边凝神环视这石室中的一石一隙,几乎丝毫不漏。这石室之中,除了那密密的塑像与晁盖的神龛之外,便是冷泉呜咽,苔壁凝寒,哪里有一丝一毫暗示白绢藏处的痕迹。
看来看去,施耐庵双目又回到那只签筒上,他走过去,抱起签筒,里里外外仔细打量了一阵,面前是一只光溜溜的竹筒,并无点滴破绽。他想了想,手腕翻转,“哗啦”一声将满筒竹签悉数倾到石桌上。蓦地,签筒底上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却是两句对仗极工的联语:“辨善恶察世态以观四海;别忠奸识时务且揽六合。”
施耐庵不觉大喜,捧着签筒叫了起来:“宋旗首你看,这乃是为晁老前辈神主撰的一幅挽联,寓意精辟,对仗工整,真真抒尽了晁天王的怀抱,对了,还有当年梁山前辈们的凌云豪气与坦荡胸怀!啧啧啧,委实是绝妙好辞,绝妙好辞!”
宋碧云听得木头木脑,见他又发了书呆子气,忙道:“施相公,且慢一唱三叹,快说说这联语与那白绢藏处有何关系?”
施耐庵不觉哈哈大笑。笑毕,说道:“有,有,有哇!请看!这联语上虽然处处颂扬晁老前辈的英雄襟怀,可处处都离不开一个字。此乃作文的上上诀窍:谓之以物写意,借物寓情!”
宋碧云心下又急又气,忙道:“施相公休要掉书袋了,快说说,那是个甚么字?”
施耐庵酸气大发,依旧摇头晃脑地吟道:“啊啊,‘辨善恶察世态以观四海’,好极!‘别忠奸识时务且揽六合’,更妙!宋旗首,你看这‘辨’、‘察’、‘观’、‘别’、‘识’、‘揽’六个字,都应在人身一件何物之上?”
宋碧云一时大悟,不觉轻声叫了起来:“啊哟,莫不都应在一个‘眼’字上面!”
施耐庵拊掌叫道:“着啊!好一个典雅无比的哑谜!”说着,他喜孜孜地拉着宋碧云奔到石室中央,指着满室的神像说道:“你看看晁天王那双眼,再看看那一百零八座神像的那些眼!”
宋碧云展眼看去,不觉大奇:只见那一百零九尊神像的眼睛竟然一式地望着一处:那便是石室顶端一根微微下垂的钟乳石!
宋碧云惊喜交加,腰肢轻扭,长裙翻飞,一纵身跃起,长剑倏地轻点,那钟乳石哗然而坠。只听得神龛上“轰隆隆”一声巨响,晁天王的塑像忽地转过身去,那背后竟赫然露出一扇小门。宋碧云也不待与施耐庵招呼,疾步跃上神龛,一猫腰钻了进去。她伸手一摸,只觉得那小石窟仅可容得一人,四壁上滑溜溜尽是苔藓。蓦地,她的手指触着机括,只听得“唰拉拉”一阵轻响,迎面罩着的一道锦帘豁然拉开。她抬眼一看,不觉惊喜得心都“怦怦”地跳了起来:只见正壁上嵌着一排祖母绿宝石,荧荧的幽光映衬着高悬的一幅白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宋碧云念道:“万世豪杰存照:藏貔貅聊资俊才,隐雄风以待乱世。梁山泊一百零八名血裔第一名宋靖国携女碧云现存滇南;第二名卢杰携男起凤隐于大名;……”
刚刚读完两句,宋碧云早激动得浑身颤抖,双目溢泪,匍伏祝道:“不肖女宋碧云今日得祖宗大秘,立誓再振梁山雄风,望列位祖宗庇佑!”祝毕,轻舒十指,取下那幅白绢,一猫腰退出了那间小石窟。她刚刚跃下神龛,只听得“轰隆”一声,那尊晁天王塑像早又辘辘转过身来,严严地封住了洞口。
施耐庵一见宋碧云抖抖的双手上捧着的那幅白绢,不觉浑身血涌,一时竟然怔住。少倾,狂喜地奔过来,伸手便接那幅白绢。
就在此时,空寂的石室之中忽然响起一阵隐隐的“嗤嗤”之声,细如蚊蚋。宋碧云浑身一凛,叫声“不好”,疾伸手掌拍在施耐庵肩头,一把团住那幅白绢,电光石火之际,早已拔出剑来!
宋碧云快,那暗器来得更快。施耐庵尚未回过神来,已被宋碧云一掌击得踉跄几步。饶是如此,那肩上早已猛地一麻,一枚短箭钻进了胛窝。
紧接着,一阵狂风起处,石室中央早站着两条大汉:一个身材奇长,削骨耸肩,形如鬼魅;另一个人身着缁衣,头戴太乙黄冠。施耐庵一见,不觉一凛:死对头狭路相逢,这董大鹏和“银镜先生”缘何也寻到此处?
只见那董大鹏哑哑怪笑,耸着吱嘎作响的骨架,无常鬼般走了过来。说道:“碧云娘子,久违了!没想到今日在这秘窟中夫妻相见罢!”
宋碧云一边仗剑封住要害,一边后退,心中暗暗吃惊。董大鹏见宋碧云冷眼怒视,哑哑笑道:“俺董大鹏为了那幅白绢,数日来潜踪隐迹,深藏不露,几乎拨开了这梁山上每一丛草木,翻遍了每一块石头,正愁没处找那绝世大秘。不想娘子竟然将俺引进这秘窟,又帮俺找出这幅白绢,一桩泼天大的富贵竟自唾手而得!娘子,何不带着这绝世大秘,与俺一起到朝堂上去做那一品夫人!”说着,一步步蹭了过来。
宋碧云手腕一抖,舞开剑圈封住门户,怒叱道:“奸贼,这白绢乃我梁山后代秘藏至宝,你这丧尽天良的官府奴才休想染指!”
董大鹏哑哑一笑:“梁山后代?哈哈,俺们正好有份!”他指着那黄冠道士说道:“你知道这位道长是谁?他也是梁山血裔‘入云龙’公孙胜的六世嫡孙——‘银镜先生’公孙玄!”
宋碧云闻言一惊,不禁上下打量了那公孙玄一阵,心中叹道:想不到当年功高盖世的梁山英雄公孙胜,竟遗下如此不肖子孙,这世事实在难测!
只以那公孙玄拂尘一甩,说道:“六根清净,七欲俱灭,俺公孙玄只知识去就,顺人世,随潮流,二位道友何必执迷不悟,自堕沉沦?”
施耐庵正欲怒斥,哪知眼前白光一闪,接着响起一阵“哑哑”怪吼,只见那董大鹏趁着宋碧云分神之机,纵身疾跃过来,倏地平伸出枯柴般的巨爪,堪堪抓到宋碧云手上捏着的那团白绢!宋碧云仓促之间撤身不及,疾转右腕,长剑一偏,一缕寒芒直切向那只魔爪!董大鹏长指头此时早触着那软滑的绢幅,哪里肯甘心缩手,只听得“铮铮铮”、“唰啦”几声轻响,剑刃疾翻,早切下了董大鹏左手中指、食指。同时,急切间,为了不让他攫去白绢,宋碧云五指一弹,将那幅白绢撒手弹出数步之遥。
这几招变起仓猝,四个人略略愣得一愣,霎时一齐踊身而进,去抢那幅白绢,董大鹏奔得两步,早被宋碧云挺剑封住去路,只好抽出短柄狼牙棒,兜头猛击。施耐庵见形势危迫,早拔出湛卢宝剑挡住了公孙玄,四个人捉对儿厮拚起来。
董大鹏与宋碧云武功相当,但身长力猛,招式奇诡,照理略占上风。但此刻两指被削,左臂护疼,一时竟战不下宋碧云。而施耐庵这一边斗约十余回合,早已分出胜负。只见施耐庵剑招迟缓,已然抵敌不住公孙玄那柄铁拂尘的强劲招式,肩窝处的箭伤又频频作痛,只觉冷汗津津,双臂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