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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只见那只野鸭如同变戏法一般,一点一点的被家鸭颈下的“大嘴”慢慢地吞了进去,先是鸭腿,跟着是臀、腹、胸,最终整只野鸭身都进入了家鸭的腹中,只剩鸭头和鸭脖露在家鸭的腹腔外。家鸭脖下的刀口仍是原般大下,紧紧地箍在了野鸭脖颈的根部。
此时在台下观看的一些有经验的刀客已经明白了彭辉在刀口处削下一片鸭肉的用意:这是将刀口两端修钝,这样在撑开填入野鸭时,能够充分发挥出鸭肉组织的韧性,不致于在两端处撕裂,使刀口扩大。
既然彭辉对野鸭脖下的刀口也做了相同的处理,那说明还有东西要填入野鸭的腹中。果然,彭辉从案台下又摸出一只净禽来,这只禽的体躯更小,喙部呈尖状,却是一只乳鸽。
此时台下的看客们多半已经心中有数,彭辉要做的菜肴,正是刚才姜山所吟绝句中提到的淮扬传统大菜:三套鸭!
早在清代中叶,扬州变有了“文武鸭”的做法:用半只咸腊鸭和半只鲜鸭一锅同炖,一汤两味,别具特色。后淮扬厨师从李渔《闲情偶寄》中的“驻禽贵幼而鸭贵长,雄鸭功效比参茸”一句中获得启发,采用物性截然不同的一鸽两鸭为原料,用乳鸽外套野鸭,外再套家鸭,美味层出,成为传世名菜。
烹制“三套鸭”最为关键的便是整禽脱骨的工艺,平庸者剖开鸭腹取骨,这便落了下乘。彭辉所用的净鸭,仅在脖颈下有很小的刀口,但骨脏俱除,必然是用了某种独特的秘技。
彭辉动作娴熟利落,不一会,三禽已经层层套好,仅剩头颈露在家鸭的腔外。三只禽头从大到下,排列整齐,看起来就象天生长在同一个躯体上一样。
台下有人轻声开始赞叹,徐丽婕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妙的厨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专注兴奋的表情。
马云轻捋胡须,微笑着点点头,看来对自己弟子的表现很是满意,然后他转过目光,开始关注擂台上的另外俩人。
孙友峰所用的原料比起彭辉来似乎并不复杂,在他的案板上,只是孤零零地摆着一条鱼。只见那鱼体形很扁,头中等大,口阔,鳞片大且薄,腹部有棱鳞。头部和背部为灰色,体两侧和腹部色白如银,体侧上方则略带蓝绿色光泽。那鱼的身体被孙友峰用左手按在了案板上,难以动弹,但仍不时地拍打着尾巴,鱼嘴也在一张一翕,看起来十分鲜活。
孙友峰右手持刀,刀刃贴上鱼腹,轻轻一拉,已将鱼腹剖开。鱼儿受痛后,激烈挣扎,孙友峰小心翼翼地将其按紧,但看起来又不敢太过使力,似乎生怕碰坏了那鱼身上的每片鱼鳞。
马云见到这副场景,禁不住微微变了脸色,台下也有人看出了端倪,脱口而出:“鲥鱼!”
懂鱼的人都知道,淡水鱼中最为名贵,也最为味美仍是有“长江三鲜”之称的鲥鱼、刀鱼和洄鱼,而这鲥鱼更是位居“长江三鲜”之首。
鲥鱼是洄游性咸淡水两栖鱼类,平时多在海中生活,但每逢春夏时节,便由大海进入江河,产卵繁殖,每每应时而来,且时节甚准,故得“鲥鱼”之名。由于鲥鱼多以浮游动物为食,故肉质肥嫩、细软爽滑,而每年在淮扬一带捕上的刚刚入江的鲥鱼,则是鲥鱼中的上上之品。这是由于鲥鱼在入江产卵之前,往往在体内积攒大量脂肪,入江后便不再进食,以消耗体内脂肪维生,因此江口的鲥鱼脂肪正厚,最为肥美;越到下江段,鱼就越瘦,品位也就越差。
鲥鱼的这种特性让食客们饱了口福,却给自身的种群繁衍带来了近乎灭顶的灾难。由于其肉味鲜美异常,引来的渔民的大量捕捞,且被捕获的多半都是即将产卵的繁殖期的成鱼,这使得近几十年来鲥鱼的数目急剧减少,目前已处于濒危状态。现在长江中能捕到两公斤以上的鲥鱼已是非常难得,市场上的鲥鱼也是随行就市,开出了惊人的天价。
而现在孙友峰所用的这条鲥鱼,体长足有五十公分,重量只怕能达到三公斤,而且如此鲜活,似乎是不久前刚刚捕上,实在是令人称奇!
马云忍不住看了身边的陈春生一眼。陈春生感觉到马云的目光,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得意。这条大鲥鱼是一周前在瓜洲被捕获的,看体态至少已有十年的生长龄。此鱼一起网,就在当地的渔民中引起了轰动。陈春生在全省连锁经营,各地都有分店里的采购人员,这个消息立刻便通过这些人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立刻叫手下人以惊人的高价买下了这条鲥鱼,并养殖在低温水中,在保持鲜活的同时又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脂肪的消耗。这次名楼会,孙友峰用这条鱼为原料,正是希望在一出手就占得先机。
“天香阁”以三禽相套为原料,手法精妙,“镜月轩”名贵稀有的大鲥鱼则让人叹为观止,现在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一笑天”的凌永生,不知他会采用什么样的原料,与上述两大名楼的总厨相抗衡?
凌永生向大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他面前案板上放着的,是一块豆腐。
马云和陈春生对看了一眼,均微微皱起了眉头,今天“一笑天”以数百年的声誉接受两大名楼的挑战,果然是下足了功夫,有备而来!
在中国人的菜谱中,豆腐只怕是最为普通的原料之一了。煎、炒、蒸、炸、煮,无一不可,上可进皇宫御宴,下可入乡野草席。可以这么说:四海虽大,想要找出一个从没有吃过豆腐的人,却是千难万难。
正是因为如此,厨师们很少敢于在重要的场合下以豆腐为原料做菜:这豆腐每个人都会做,每个人都吃过,也就意味着操作过程中的任何一点失误都会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如果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对你所作的菜品头论足,将优缺点说得头头是道,那是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豆腐虽然普通,但对于烹饪的技术要求却一点也不低。豆腐味淡,腥香并存,在烹饪时,既可出味,亦可入味;既可为主,亦可为辅;贱可以配青菜萝卜,贵可以配海参鱼翅……相应的烹调手法更是变化无穷,甚至有人说过:学厨师,只需学会怎样做豆腐即可。
可放眼厨界,有几个人敢站出来说:我已学会了做豆腐?
现在,“一笑天”的凌永生便要用一块豆腐迎接“天香阁”和“镜月轩”的挑战,这样的气魄和自信确实令人侧目。
凌永生右手拿着厨刀,紧盯着案板上的那块豆腐。豆腐是普通的原料,但这一块却绝不是普通的豆腐。那豆腐洁白如玉,细如凝脂,当你看着它的时候,似乎便能够感觉到它柔腻的口感和淡淡的清香。如果马云和陈春生知道这块豆腐在制作时的用料和工艺,他们现在的心情只怕又会严峻很多。
凌永生伸出左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块豆腐上,他的动作轻柔无比,便象是在触摸水面时却又不愿激起一片涟漪。然后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处仍在微微地起伏着。
徐丽婕有些担忧地“咦”了一声,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沈飞:“小凌子怎么了?”
沈飞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摇摇头,又指指台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继续观看。
台下其他一些年轻浮躁的看客此时发出了轻声的议论和猜测,这些声音传到了凌永生的耳中,他的耳廓一跳,眉头也微微地蹙了起来。
他迟迟没有动作。正是因为他听见了台下的这些声音,而他能听见那些声音,便意味着他的心还没有足够安静,他的精神还没有足够集中。
所以,他还不能出刀!
徐叔一直在用关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爱徒。凌永生的眉头一蹙,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知道,今天“一笑天”所做的菜,最关键的就是一开始的这个步骤,虽然对徒弟的实力他是有信心的,但凌永生毕竟是第一次应付这么大的场面,万一沉不住气,难免会功亏一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凌永生本来锁着的眉头却慢慢地松缓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同时握刀的右腕处青筋凸现。
徐叔端着一杯茶的已经到了嘴边,正要启唇去抿,动作却停在了半空,他双眼收缩,视线的焦点紧紧地盯在了凌永生握着的那柄厨刀上。
那厨刀长七寸,高三寸,刃口锋利,手感沉重,仍是用上好的精钢铸成。
突然间,寒光闪动,刀已挥出!
锃亮的刀锋在洁白的豆腐上跳动着,每跳一次,凌永生的左手便向后移动些许。那动作实在太快,在台下看来,凌永生左手的移动毫无停顿,就这样连续从整块豆腐上滑了过去。刀锋似乎在追逐着他的指尖,但又总是差之毫厘。
片刻之间,刀锋已经跟着凌永生的指尖追到了豆腐的尾端,凌永生收刀,吐气,那块豆腐微微晃了一晃,突然间整整齐齐地倒向了一侧,竟已被切成了一堆极薄的豆腐片!刚才凌永生一出刀,台下便已寂静无声,此时见到豆腐倒下,众人正想喝一声彩,却忽见凌永生猛吸一口气,手腕一抖,刀光再次闪出,那尚未发出的彩声立刻被生生地逼了回去。
这一次刀势来得更急,刀锋与案板相碰发出的“笃笃”声已经连成一片,先后无从辨别。那豆腐象活了一般,跟着厨刀一同飞舞,案板上便如同下起了雪花。雪花越下越大,最后竟完全盖住了那锃亮的刀光,只剩下洁白一片。
突然间,雪停声止,一切重归平静,凌永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额头和鼻尖处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案板上的豆腐经过第二轮的刀切,似乎少了很多。厨刀的两侧则是洁白一层,密密地贴满了豆腐,难怪刚才案板上会出现雪花飞舞的景象了。
凌永生气息略定,轻轻抬起右手,把那柄沾满豆腐的厨刀浸入了早已准备好的一盆清水中,立时间,无数细如毛发的豆腐丝“倏”地从刀刃两侧散入了盆中,那豆腐丝洁白飘逸,就如同在水中绽放了一片绚丽的烟花。
台下的看客们此时才回过味来,齐齐地发出一声赞叹:“好!”
徐叔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凌永生今天要做的菜,仍是一道“文思豆腐羹”,这道菜成败最关键之处就在豆腐切丝这一步。要把柔嫩的豆腐切成如此纤细的豆腐丝,其难度可想而知。操作者必须持锋利的重质厨刀,先切片,再切丝,每个过程都必须用嘴快的速度一口气完成,中间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否则便会出现断丝和偏丝。不懂厨艺的人,见到被切成细如发丝般豆腐,赞叹惊讶之余,都会以为那是用纤巧的刀具慢雕细凿而成。其实恰恰相反,越是切这种柔软的东西,越是要大刀阔斧,刀越沉,切速越快,豆腐的切口便越是完整平滑。而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又取决于刀客的眼力、腕力和养气功夫。今天凌永生在这样的气氛和压力下完成的如此出色,丝毫没有让徐叔失望。从凌永生出刀的时候起,徐叔的一杯茶便一直停在半空,此时终于送到了唇边,他轻轻地抿上一口,杯中是上好的龙井,一股清香直入心脾。徐叔咂咂舌头,放下茶杯,刚才的郑重已一扫而光,换上了一副泰然自若的轻松神态。
即便是徐丽婕这个对厨艺丝毫不通的人,见到了凌永生的这番表演,也禁不住拍起了手:“啊,小凌子好厉害?沈飞,你说他这次能不能赢?”
沈飞微微一笑:“这刚刚是配料阶段,要等结果出来,还早着呢。”
台下的赞叹声自然也传到了彭辉和孙友峰的耳中,他们身为名楼主厨,养气的功夫自然也不逊色。俩人知道这次遇上了劲敌,但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全神贯注地继续打理自己的菜肴。
彭辉将套好的鸭禽在沸水锅中略涝了一下,除去了鸭身上的土腥,然后将鸭腹冲下,和刚才取出的肫肝一同放入有衬有竹垫的砂锅内,加姜块、葱结、绍酒,放满清水,上旺火烧沸后,撇去汤上浮沫,然后加盖,移小火开始焖制。
这边孙友峰将那条大鲥鱼的内脏去除,于清水中洗净后,却不除鳞,只是用净布轻轻把鱼擦干,然后配以火腿,笋片等辅料,加葱、姜、酒、糖、盐,扣碗上笼,以旺火急蒸。
凌永生切完豆腐丝之后,继续挥刀,不一刻便将笋丝、香菇丝、火腿丝、菜丝等辅料打理完毕。随后他在炒锅中倒入早已备好的清鸡汤,将豆腐丝并辅料一同下入汤中,静待煮沸。
三人的这一番操作看似无特殊之处,其实在烹饪中却是关键所在。最终菜肴的味道如何,这诸多辅料,葱、姜、酒、糖、盐等等,无一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何搭配,搭配多少,任一种变化都会在菜味中体现出来。同样的一道菜,每个厨师做出的口味却各不相同,其中奥妙便在于此。老外只知道中国菜肴好吃,对于烹饪的技理却是一窍不通。他们对着菜谱做菜时,往往备一只精密的天平,菜谱上写“加入白糖克”,于是就依言称量加入,毫厘不差。却不知这烹饪中的变化,无穷无尽,同样是做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