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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出来一片洋字,讨厌!
可了不得!出来只大老虎!
“四眼虎!”仙坡赶快遮上眼睛。
老虎抓住了戴眼镜的,喝,看他吓得那个样子!混身乱抖,头发一根一根的立起来,象一把儿棒儿香。草帽随着头发一起一落,真是可笑。
看哪!戴眼镜的忽然强硬起来,回手给了老虎一个大嘴巴子!喝,打得老虎直裂嘴!小坡嚷起来:再打!果然那个人更横起来,跟老虎打成一团。打得草帽也飞了,眼镜也飞了,衣裳都撕成破蝴蝶似的。还打,一点不退步!好朋友!
小坡握着拳头往自己腿上捶,还直跺脚。坏了!老虎把那个人压在底下!小坡心里咚咚的直跳,恨不能登时上去,砸老虎一顿好的!那个人更有主意,用手一捏鼻子,老虎立刻抿着耳朵,夹着尾巴,就跑了。
“仙!四眼虎怕咱们捏鼻子!”他和妹妹全捏住鼻子,果然老虎越跑越远,不敢回头。
大姑娘又回来了,还抱着小狗。那个人把眼镜捡起来,戴上。一手拿着破草帽,一手按在胸前,给她跪下来。
“二哥!”仙坡说:“今天是戴眼镜的生日,看他给大姑娘磕头呢!”
又亲嘴了,羞!羞!羞!(口邦),后面有人放了枪,把草帽儿打飞了!忽!灯全亮了,台上依然是一块白布,什么也没有了!
小坡叹了口气。
“父亲,那些人都上那儿啦?”仙坡问。
“回家吃饭去了。”父亲笑着说。
小坡刚要问父亲一些事,灯忽然又灭了,头上那条白光又射在白帐上。洋字,洋字,一所房子,洋字,房子里面,人,老头儿,老太太,年青的男女,洋字,又一所房子,又一群人,大家的嘴唇乱动,洋字!
好没意思!也不摔,也不打,也不跑汽车,也不打老虎!只是嘴儿乱动,干什么呢?
一片海,洋字;一座山,洋字;人们的嘴乱动,洋字!
“父亲,”小坡拉了父亲一把:“他们怎不打架啦?”
“换了片子啦,这是另一出了!”
“呕!”小坡不明白,也不敢细问:只好转告诉妹妹:“仙,换了片子啦!”
妹妹似乎要睡觉。
“妹妹要睡,父亲!”
“仙坡,别睡啊!”父亲说。
“没睡!”仙坡低声的说,眼睛闭着,头往一旁歪歪着。
房子,人,洋字,房子,人,洋字!
“父亲,那戴眼镜的不来啦?”
“换了片子啦,他怎能还来呢?”
“呕!”小坡说:“这群人不爱打架?”
“那能总打架呢!”
“呕!”
小坡心里说:我也该睡会儿啦!
十二 (口骨)拉巴唧
小坡,仙坡的晚饭差不多是闭着眼吃的。看猴子,逛植物园,看电影,来回走路,和一切的劳神,已经把他们累得不成样儿了。
吃过晚饭,小坡还强打精神告诉母亲:“大脑袋”怎么转眼珠,怎么捏鼻子吓跑四眼虎。说着说着,眼皮象小金鱼的嘴,慢慢的一张一闭,心中有些发迷糊。脖子也有些发软,脑袋左右的直往下垂。妈妈一手拉着小坡,一手拉着仙坡,把他们两个小瞎子送到卧室去。他们好似刚一撒妈妈的手,就全睡着了。
睡觉是多么香甜的事儿呀!白天的时候,时时刻刻要守规矩;站着有站着的样子,坐着有坐着的姿式,一点儿也不自由。你不能走路的时候把手放在头上,也不能坐着的时候把脚放在桌子上面。就是有意拿个“大顶”,耍个“猴儿啃桃”什么的,也非到背静的地方去不可!谁敢在父亲眼前,或是教室里,用脑袋站一会儿,或是用手走几步“蝎子爬”?只有睡觉的时候才真有点自由。四外黑洞洞的,没有人来看着你。你愿把手枕在头下也好,愿把两腿伸成个八字也好,弯着腰儿也好,张着嘴儿也好,睡觉的时候你才真是自己的主人,你的小床便是王宫,没人敢来捣麻烦。
况且顶有意思的是随便作些小梦玩玩,谁能拦住你作梦?先生可以告诉你不要这么着,不要那些着,可是他能说,睡觉的时候不要作梦?父亲可以告诉你,吃饭要慢慢的,喝茶不要唏溜唏溜的响,可是他能告诉你要一定怎样作梦吗?只有在梦里,人们才得到真正的自由:白天里不敢去惹三多的糟老头子,哼!在梦中便颇可以夺过大烟袋,在他带皱纹的脑门上凿两三个(四五个也可以,假如你高兴打)大青包。
作梦吧!小朋友们!在梦里你可以长上小翅膀,和蜻蜒一样的飞上飞下。你可以到海里看鲸鱼们怎样游戏。多么有趣!多么有趣!
请要记住:每逢看见人家睡觉的时候,你要千万把脚步放轻,你要小声的说话,简直的不出声儿更好。千万不要把人家吵醒啊!把人家的好梦打断是多么残忍的事呀!人家正在梦中和小蝴蝶们一块儿飞呢,好,你一嚷,把人家惊醒,人家要多么不痛快呢!
来!我挨在你的耳朵上轻轻告诉你:小坡睡着了,要作个顶好玩的梦。我自己也去睡,好看看小坡在梦中作些什么可笑的事儿。
小坡正跪在电影园中的戏台上,想主意呢。还是把白帐子弄个窟窿,爬进去呢?还是把帐子卷起来,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呢?还是等着帐子后面的人出来,给他们开个小门,请他进去参加呢?
忽然“大脑袋”来了,向小坡转眼珠儿;小坡也向他转眼珠儿,转得非常的快。他向小坡摇头儿,小坡也赶快摇头儿。他张了张嘴,小坡也忙着张嘴。“大脑袋”笑了。啊,原来这转眼珠,摇头,张嘴,是影儿国的见面礼。他们这样行礼,你要是不还礼,可就坏了。你不还礼,他们就一定生气!他们一生气可不得了:不是将身一晃,跑得无影无踪,再也不和你一块儿玩;便是嘴唇一动,出来一片洋字,叫你越看越糊涂!幸而小坡还了礼,“大脑袋”笑了笑,就说:
“出来吧!”
“你应当说,进去吧!”小坡透着很精明的样儿说。
“没有人不从那边出来,而能进到这里来的,糊涂!”“大脑袋”的神气很骄慢,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小坡因要进去的心切,只好咽了口气,便往白帐子底下钻。
“别那么着!你当我们影儿国的国民都是老鼠吗,钻窟窿?”“大脑袋”冷笑着说。
小坡也有点生气了:“我没说你们是老鼠呀!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怎样进去!”
“碰!往帐子上碰!不要紧,碰坏了帐子算我的事儿!”
“碰坏帐子倒是小事,碰在你的头上,你可受不了!你大概知道小坡脑袋的厉害吧?”小坡说。
“呕!”“大脑袋”翻了翻眼,似乎是承认:自己的头是大而不结实。可是他还很坚强的说:“我试试!”
“好吧!”小坡说完,立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往前碰了去。哼!软忽忽的好似碰在一片大蘑菇上,大脑袋完全碎了,一点迹渣没剩,只是空中飞着些白灰儿。“怎样告诉你来着?我说我的头厉害,你偏不信,看看!”小坡很后悔这样把大脑袋碰碎。
忽然一回头,哈!“大脑袋”——头已经不大了——戴着眼镜,草帽,在小坡身后站着笑呢!
“真有你的!真有你的!你个会闹鬼儿的大脑袋!”小坡指着他说,心中非常爱惜他。“你叫什么呀?大脑袋!”
“我?等等,我看一看!”“大脑袋”把草帽摘下来,看了看里面的皮圈儿:“啊,有了,我叫(口骨)拉巴唧。”
“什么?”
“(口骨)拉巴唧!”
“(口骨)里(口骨)噜行不行?”小坡问。
(口骨)拉巴唧想了一会儿,说:“行是行的,不过这顶帽子印着‘(口骨)拉巴唧’,我就得叫(口骨)拉巴唧。等买新帽子时再改吧!”
“那末,你没有准姓呀?”小坡笑着问。
“影儿国的国民都没有准姓。”
“呕!呕!”小坡看着(口骨)拉巴唧,希望问他的名子,他好把为什么叫“小坡”的故事说一遍。
(口骨)拉巴唧把帽子戴上,一声也没出。
小坡等不得了,说:“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呢?”
“不用问,你没戴着帽子,怎会有名子!”
“哟!你们敢情拿帽子里面印着的字当名子呀?”
“怎么,不许呀?!”
“我没说不许呀!我叫小坡。”
“谁问你呢!我说,我的帽子呢?”
小坡哈哈的笑起来了。他初和(口骨)拉巴唧见面的时候,他很想规规矩矩的说话行事;继而一看(口骨)拉巴唧是这么一种眼睛看东,心里想西,似乎明白,又好象糊涂的人,他不由的随便起来;好在(口骨)拉巴唧也不多心。(口骨)拉巴唧原来就是这么样的人:两眼笑迷迷的,鼻子又很直很高,透着很郑重。胳臂腿儿很灵活,可又动不动便摔个嘴啃地。衣裳帽子都很讲究,可是又瘦又小紧巴巴的贴在身上,看着那么怪难过的。他似乎很精明,可又有时候“心不在焉”:手里拿着手绢,而口中叨唠着,又把手绢丢了!及至发觉了手绢在手中,便问人家:昨天下雨来着没有?
小坡笑了半天,(口骨)拉巴唧想起来了:帽子在头上戴着呢,赶紧说:“不要这样大声的笑!你不知道这是在影儿国吗?我们说话,笑,都不许出声儿的!嘿喽!你腰中围着的是什么玩艺儿呀?”
“这个呀?”小坡指着他那块红绸宝贝说:“我的宝贝。有它我便可以随意变成各样的人。”
“赶快扔了去,我们这里的人随意变化,用不着红绸子!”
“我不能扔,这是我的宝贝!”
“你的宝贝自然与我没关系,扔了去!”
“偏不扔!”
“不扔就不扔,拉倒!”
“那末,我把它扔了吧?”
“别扔!”
“非扔不可!”小坡说着,解下红绸子来,往帐子上一摔,大概是扔在戏台上了,可是小坡看不见,因为一进到帐子里面去,外边的东西便不能看见了。
“我说,你看见钩钩没有?”(口骨)拉巴唧忽然问。
“谁是钩钩?”
“你不知道哇?”
“我怎会知道!”
“那么,我似乎应该知道。钩钩是个大姑娘。”
“呕!就是跟你一块儿,抱着小狗儿的那位姑娘!”小坡非常得意记得这么真确。
“你知道吗,怎么说不知道,啊?!”(口骨)拉巴唧很生气的样子说。
小坡此时一点也不怕(口骨)拉巴唧了,毫不介意的说:“钩钩那儿去了?”
“叫老虎给背了去啦!”(口骨)拉巴唧似乎要落泪。
“背到那儿去啦?”
“你不知道啊?”
小坡摇了摇头。
“那么,我又似乎该当知道。背到山上去了!”
“这个(口骨)里(口骨)噜,呸!(口骨)拉巴唧,有点假装糊涂,明知故问!”小坡心里说。然后他问:“怎么办呢?”
“办?我要有主意,我早办了,还等着你问!”(口骨)拉巴唧的泪落下来了。
小坡心中很替他难过,虽然他的话说得这么不受听。“你的汽车呢?”
“在家呢。”
“坐上汽车,到山里打虎去呀!”小坡很英勇的说。
“不行呀,车轮子的皮带短了一个!”
“那儿去了?”
“吃了!”
“谁吃的?”
“你不知道哇?”(口骨)拉巴唧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我!”
“皮带好吃吗?”小坡很惊讶的问。
“不十分好吃,不过加点油醋,还可以将就!”
“呕!怪不得你的脑袋有时候可以长那么大呢,一定是吃橡皮轮子吃的!”
“你似乎知道,那末,我一定不知道了!”
“这个人说话真有些绕弯儿!”小坡心里说。
“呕!钩钩!钩钩!”(口骨)拉巴唧很悲惨的叫,掏出金表来,擦了擦眼泪。
“咱们走哇!找老虎去!”小坡说。
“离此地很远哪!”(口骨)拉巴唧撇着大嘴说。
“你不是很能跑吗?”
“能!”(口骨)拉巴唧呜咽起来:“也能摔跟头!”
“不摔跟头怎么招人家笑呢?”
“你摔跟头是为招人家笑呀?!”
“我说错了,对不起!”小坡赶快的道歉。
“你干什么说错了呢?!”
小坡心中说:“影儿国中的人真有点不好惹,”可是他也强硬起来:“我爱说错了!”
“那还可以!你自要说‘爱’,甚么事都好办!你看,我爱钩钩,钩钩爱我;跟你爱说错话一样!”
小坡有点发糊涂,假装着明白,说:“我爱妹妹仙坡!”
“你无论怎么爱妹妹,也不能象我这样爱钩钩!再说,谁没有妹妹呢!”
“那末,你也有妹妹?”小坡很关心的问。
“等我想想!”(口骨)拉巴唧把手指放在鼻子上,想了半天:“也许没有,反正我爱钩钩!”
“钩钩不是你的妹妹?”
“不是!”
“她是你的什么人呢?”
“告诉你,你也不明白,我只能这么说:我一问她,钩钩你爱我不爱?她就抿着小红嘴一笑,点点头,我当时就疯了!”
“爱和疯了一样?”小坡问。
“差不多!等赶明儿你长大成人就明白了!”
“呕!”小坡想:假如长大就疯了,也很好玩。
“你到底要帮助我不呢?”
“走啊!”小坡挺起胸脯来。
“往那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