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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如意和陈朗实在着急了,她们咚咚咚地敲门:“小蕾,郭小蕾,你怎么了?你再不开门,我们就叫警察了啊!”
于是,在屋子里发了一个星期呆的小蕾站起来,轻飘飘地站起来,去开门。
路上好像踢着一点东西,低头一看,是那天在书店里买的一本关于恋爱经验的书。她捡起来,随便翻了一页,看到一个被她画了红线的句子,这个句子说:“Mystery is a good thing。”
那条线很坚硬,像一把匕首,划在黑暗里,汩汩的红色流出来。小蕾觉得这文字散发着腥气。
Mystery is a good thing。她轻轻念了一遍。Mystery、 is、 a、 good、 thing。
◎30 The bomb we put into each other
有一天——具体是哪一天,不太清楚——因为时间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迷了路,卡在一个旋转门里,转来转去还在原地。这就使得许多天面目雷同,纠缠不清。而“有一天”,就是这许多天中的一个。
这一天,陈朗在收拾房间。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每一个能摆东西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桌上、床上、书架上、窗台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东西,而且完全没有秩序。这让陈朗感到,任何存在都像一场瘟疫,其结局就是不可收拾的蔓延、混乱和腐烂。于是,她决定好好地收拾一下房间,“有一个新的开始”。她扫地,然后拖地,抹桌子,整理衣物,扔东西。打扫门背后的时候,她看见屋子的角落里那双周禾的拖鞋,黑色的,10号的拖鞋,一只斜着,一个正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个角落里。她的心像被刺了一下,把拖鞋拿起来,走到垃圾桶前,站了好一阵,还是没有扔下去。于是她吹了一下上面的灰,把它放回那个角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打扫了下去。
与此同时,如意在煮一块牛肉。如意最擅长的就是卤牛肉。多年以后,她所有的朋友想起她的时候,记忆里都会弥漫着一股卤牛肉的香气。此刻,她用筷子蘸蘸汤,送到嘴里,试个咸淡。还可以,她很满意。再等会儿就起锅了,她想。一个人吃一个晚餐,也喝一杯红酒,算不算合理?她继续想。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兴奋,于是她走到柜子前,拿出以前没喝完的半瓶红酒,倒出一杯来,摆在桌子上。这个灵感一旦迸发,就不可收拾。接着她又点了一只蜡烛,关掉灯,把牛肉盛上桌。现在好了,一切都变得完美起来。一盘牛肉、一杯红酒、一只蜡烛、一个女人。如意高高兴兴地举起杯,想对自己说点什么,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想起来,她觉得很扫兴。很傻。于是,她站起来,吹了蜡烛,开了灯,倒了红酒,把腿盘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了牛肉。
与此同时,小蕾在校园里走。她脸上化着淡妆,身上穿着一件红风衣。她走得很慢,偏执地慢,仿佛是用这慢对抗着人群的熙熙攘攘。晚风轻轻吹,梳理着她的心情。听说那个日本理发店头发剪得很好,也许我应该尝试一种新的发型。但是不知道我的脸形适合不适合短发?小蕾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着。昨天我姐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开始踢她了。都开始踢人了,不简单啊,小东西……她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时,整齐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肩头振动,脸上又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与此同时,周禾坐在下班的地铁里。车开得摇摇晃晃,在他脑子里摇出了一股睡意。迷迷糊糊中,他看着对面一个小姑娘,4、5岁的样子,背着一个书包,拉着妈妈的手。她看见他看着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于是看一眼,躲一眼。周禾竟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他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他就这样睡了过去,等火车一个趔趄把他摇醒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还好没坐过站,他高兴地想。我已经睡过站很多次了,这一次真是幸运。于是他站起身,裹在人群里,挤出了地铁站。上了地面,过了马路,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与此同时,一平在洗澡。他边洗澡边唱着革命歌曲。“一送里个红军,该子个下了山,秋雨里个绵绵,该子个秋风寒……”他心情不错,唱的声音也特别大。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在唱了这支歌起码一百遍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首伤感的歌。抛除这首的革命性不说,就这首歌本身而言,就是一首伤感的歌。一群人送走一群人,流浪开始了,秋风秋雨的,从此天各一方,这难道不是一件伤感的事?事物的发生总是有一个程序,革命也是这样,从悲壮到滑稽,到无聊,到遗忘,最后,只剩下无名的伤感。于是,一平在这回的演唱里,注入了一种伤感的情绪。他的公寓很大,很空,歌声从浴室传到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有一杯水,这个杯子里的水,跟着红军下山的脚步,一震一震,漾起一圈一圈微波。
◎30 The bomb we put into each other
与此同时,Adam正在和一个女人在家里看DVD。他们看的是一个恐怖电影,叫The Stranger。Adam喜欢看恐怖电影,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的恐怖电影都不够恐怖,又或者,观众的神经已经麻木。这使Adam对人类的想象力,或者,人类的敏感性产生了一种忧虑。但是没关系,反正他现在也不在看DVD。此刻,他坐在沙发上,正在和怀里这个女人热火朝天地接吻。她一条腿横跨他的腿,背对着电视,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她的手已经摸到了他下面,隔着牛仔裤,在那里搓揉了起来。电视里,一个男人拿着一支枪,从背后向另一个人走去,音乐像一根线一样越扯越细。这个拿枪的男人突然把枪比到了另一个人的太阳穴上,并且说:“The bomb we put into each other is ticking。”Adam突然感到有一点恐怖,脊背上产生了一丝凉意。The bomb we put into each other is ticking。这句话没来由地在他脑子里回旋,但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个片刻,又继续了他的勃起。
◎31 亲爱的K( 之六 )
亲爱的K:
秋天来了。雨更多了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在下雨;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是在下雨。
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我,坐在一个向日葵编织的彩虹上,吃西红柿。向日葵上挂满了铃铛,风一吹,它们就叮铃铃地响。太阳正在下山,我们吃得满嘴都是红的,高兴得要死。
醒来的时候,突然变得很任性。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我对你的爱情,不是远远地爱着一个远远的人,而是要两个人在一起。我产生了一种欲望——想走到你身边,吹一口气,把她吹走,再吹一口气,把你的聪明才智吹走,再吹一口气,把你的气宇轩昂吹走。我要把整个世界像灰尘一样吹走,看看剩下的你,有没有一颗心,会温柔、会缠绵、会怜悯。我就这样改变了主意,决定了我对你的爱情,超出了结构功能主义的解释、存在主义的解释、阶级分析的解释、唯美主义的解释。超出了这一切解释的我对你的爱情,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让我产生一种冲动,就是立刻就买飞机票,飞回北京,敲你的门,等你开门,拉起你就向外面跑去。
但是,我没有。你看,我还是一个人,到超市买菜,到图书馆学习,到咖啡馆坐着,上网,打扫房间,做饭,睡觉,听窗外的那个黑人小伙子骂娘。总而言之,我哪儿也没有去。心里怀着那个小小的愿望,好像一本旧书夹着一片干枯的树叶。因为我知道,做梦是做梦嘛,哪里可以和梦较真去。
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你,亲爱的K,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只是我这么多年来一个执着的想象而已。这么多年来,你就像一场大雾,弥漫在我的生活里,使我看不清自己的生活,看不清现实,因为我不想看清,害怕看清。看不清现实的我,还在傻乎乎地敲每一扇门,关每一扇门,寻找我那失踪的宿命。
有的时候,和别人在一起,比如说如意和小蕾,看见她们那么生动的脸,在我面前,噼噼啪啪翻动的嘴唇,风云变幻的表情,我心里会突然咯噔一声,仿佛看见这张生动的脸,在某一天消逝,分崩离析,被时间碾碎。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害怕。在心里,我就开始节节后退,像被一个阴影步步逼近。慌乱中,我会抓住一个什么,抬头一看,那就是你。
也许每个人活着,都需要一场雾,把生活模糊下去,把简单到残酷的、吃喝拉撒的生活模糊下去,让我们对未来有一点好奇——虽然未来注定空空如也,但是这空洞外面,套着这么多盒子,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我们拆啊拆,拆啊拆,花去一辈子的时间。
我跟周禾又分手了。也许是最后一次,也许不是。最近我老是哭,缩在屋子的角落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分手真的很艰难,像是戒毒。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甜,安稳,但总是不满足,好像憋在一个小村庄里,总是惦记着有一个什么远方还没有去。但是那沁入心脾的甜,又真的让人舍不得。一个一个日子,一针一线地,把两个人缝在一起,说分就分了,如同一场不打麻药的手术。但是,我知道,这样哭着哭着,有一天,我会不再哭。我会走在大街上,若无其事。我会忘掉他,就像忘掉以前的那些恋情。我会努力地追忆,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每一场恋爱,都只是一场华尔兹,跳的时候炫丽,结束之后,开始等待新的邀请。
我不知道这样的放弃,是愚蠢,还是顽强。我也不知道这个放弃,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心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抵抗时间的野心。
但是,不管存不存在的、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比存在更强烈地不存在的、亲爱的K,多年以后,等我老了,被时间驯服了,老老实实地生活在我的小村庄里,你,是否还会弥漫在我心里?
陈 朗
◎32 生日快乐,或夏季安魂曲
“生日快乐!”小蕾举起酒杯,“把这最后一点干了吧。”
“生日快乐!”陈朗也跟着举起。
“生日快乐!”接着是如意。
啪;三个酒杯碰在了一起,和这个撞击声同时响起的,是她们清脆的笑声。小蕾和如意的生日正好差四天,所以决定一块儿过。而陈朗的生日与她们差好几个月,但她非要死皮赖脸地“一起过”。
她们坐在一个中餐馆的路边座位上,对着一桌被干掉的饭菜和啤酒,都有些微微的醉意。初秋了,坐在外面已经有点凉意。但是她们还是选择坐在外面。纽约狭窄的夜空下,晚风在她们长发间来回穿梭,像一只调皮的小松鼠。
“你今年多少岁了?杨小姐?”陈朗故意逗如意。
“19了!”如意笑嘻嘻地说,“你呢?”
“18了!”陈朗快乐地说。
“我16了!”小蕾也不甘落后。
“18了还没有男朋友啊,真丢人!”如意揶揄陈朗。
“没有啊,就等你找一个我去抢啊!”
于是,三个人又嘻嘻地笑起来。
笑完了,她们静下来。小蕾突然叹一口气,说:“时间真快啊,又是一个夏天,又老了一岁。”
“是啊,这时间过的,天旋地转的。”如意也感慨道,说完手撑着下巴,愣愣地看着大街。
陈郎没做声,顺着如意看的那个方向看去,仿佛夏天就停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等着红灯变绿,然后一溜烟,朝着看不见的前方疾驰而去。
“哎,你们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一首老歌,叫‘19岁的最后一天’?”小蕾突然振奋地问道。
“是啊,记得!”陈朗说,“是那个‘我是猫’唱的,我想不起名字了。”
“什么‘我是猫’,范晓萱!”
“什么‘范晓萱’,伊能静!”
如意笑起来。小蕾笑起来。陈郎也笑起来。三个女孩都开心地笑着,当真像是19岁、18岁和16岁的少女,无忧无虑,不谙世事,胳膊下有两个翅膀,一张开,整个世界就可以落到她们的脚底去。
“忽然之间就走过,十字头的年龄没留下什么,二字头的开始,我好想说,如果可以是否能够从头来过,是否可以选择一个无悔的梦……”小蕾最先哼起来,陈朗和如意也很快跟上。
邻座的人很快都扭过头来看这三个女孩。奇怪,三个外国女孩,打扮得很精心,精心得几乎不得体。她们在唧唧呱呱地唱歌,边唱边笑,摇头晃脑的,冒着旁若无人的傻气。
于是我们看见,28岁了的陈朗、29岁了的如意、26岁了的小蕾坐在百老汇大街的路边,齐刷刷地唱伊能静当年那首“十九岁的最后一天”。一个夏天过去了,她们还是分别穿着红色、黑色和白色的裙子。她们有过的男朋友还分别是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