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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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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复寇仇?好题忠义幕,千古独风流。 
众人道:“更佳。到底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道:“倒还不 
甚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几岁,俱在未冠之 
时。如此用心做去,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么?”贾政笑道:“过奖 
了。只是不肯读书的过失。” 
因问宝玉。众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风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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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的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 
众人听了,都站起身来,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 
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 
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式。或拟温八叉 《击瓯歌》,或拟李长吉《会 
稽歌》,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尽 
妙。”贾政听说,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 
甚好。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的肉,准许你先大言不惭的!”宝玉 
只得念了一句道: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了看时,摇头道:“粗鄙!”一幕友道:“要这样方古,究竟不粗。 
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贾政写出,众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键,极妙。这第四句平叙, 
也最得休。”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的如何。”宝玉念道: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众人听了这两句,便都叫妙:“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 
红灯里’,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宝玉道: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众人听了更拍手笑道:“越发画出来了。当日敢是宝公也在坐,见其娇 
而且闻其香?不然何体贴至此。”宝玉笑道:“闺阁习武,任其勇悍,怎似男 
人?不问而可知娇怯之形了。”贾政道:“还不快续,这又有你说嘴的了?” 
宝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 
丁香借子芙蓉绦, 
众人都道:“转‘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逸。而且这句子也绮靡秀媚 
得妙。”贾政写了,道:“这一句不好,已有过了‘口舌香’、‘娇难举’,何 
必又如此?这是力量不加,故又弄出这些堆砌货来搪塞。”宝玉笑道:“长歌 
也须得要些词藻点缀点缀,不然便觉萧索。”贾政道:“你只顾说那些,这一 
句底下如何转至武事呢?若再多说两句,岂不蛇足了?”宝玉道:“如此, 
底下一句兜转煞住,想也使得。”贾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领!上头说了一 
句大开门的散话,如今又要一句连转带煞,岂不心有馀而力不足呢。”宝玉 
听了,垂头想了一想,说了一句道: 
不系明珠系宝刀。 
忙问:“这一句可还使得?”众人拍案叫绝。贾政笑道理“且放着,再 
续。”宝玉道:“使得,我便一气连下去了;若使不得,索性涂了,我再想别 
的意思出来,再另措词。”贾政听了,便喝道:“多话!不好了再做。便做十 
篇百篇,还怕辛苦了不成?”宝玉听了,只得想了一会,便念道: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贾政道:“这又是一段了。底下怎么样?”宝玉道: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峰。 
众人道:“好个‘走’字,便见得高低了。且通句转的也不板。”宝玉又 
念道: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 
众人都道:“妙极,妙极!布置叙事词藻,无不尽美。且看如何至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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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另有妙转奇句。”宝玉又念道: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众人都道:“铺叙得委婉!”贾政道:“太多了,底下只怕累赘呢。”宝玉 
又道: 
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婳将军林四娘。号令秦姬驱赵女,秾桃艳李临疆场。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贼 
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马践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乡隔。星驰 
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 
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馀意尚彷徨! 
念毕,众人都大赞不止。又从头看了一遍。贾政笑道:“虽说了几句, 
到底不大恳切。”因说:“去罢。”三人如放了赦的一般,一齐出来,各自回 
房。众人皆无别话,不过至晚安歇而已。 
独有宝玉,一心凄楚。回到园中,猛见池上芙蓉,想起小丫鬟说晴雯做 
了芙蓉之神,不觉又喜欢起来,乃看着芙蓉嗟叹了一会。忽又想起:“死后 
并未至灵前一祭,如今何不在芙蓉前一祭,岂不尽了礼?”想毕,便欲行礼。 
忽又止道:“虽如此,亦不可太草率了,须的衣冠整齐,奠仪周备,方为诚 
敬。”想了一想:“古人云,‘潢污行潦,荇藻苹蘩之贱,可以羞王公,荐鬼 
神’,原不在物之贵贱,只在心之诚敬而已。然非自作一篇诔文,这一段凄 
惨酸楚,竟无处可以发泄了。”因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写成, 
名曰《芙蓉女儿诔》,前序后歌;又备了晴雯所喜的四样吃食。于是黄昏人 
静之时,命那小丫头捧至芙蓉前,先行礼毕,将那诔文即挂于芙蓉枝上,乃 
泣涕念曰: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 
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 
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窃思女儿自临人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论而莫能考 
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 
仅五年八月有奇。忆女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 
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 
慕媖娴,妪媪咸仰慧德。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 
兰竟被芟蒩。花原自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 
遂抱膏肓之疾。故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顑颔。诼谣謑诟, 
出自屏帷;荆棘蓬榛,蔓延窗户。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 
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雁塞。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 
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馀痕 
尚渍。镜分鸾影,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 
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从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况乃 
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消; 
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腰俱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 
露阶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 
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 
待。抛残绣线,银笺彩袖谁裁?折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昨承严命,既趋 
车而远陟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遣抛孤柩。及闻蕙棺被燹,顿违共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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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石椁成灾,愧逮同灰之诮。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磷;落日荒丘,零星 
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岂道红绡帐里, 
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斑斑泪血,洒向西风;梓泽默默 
馀衷,诉凭冷月。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之有妒!毁诐奴之口,讨岂 
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卿之尘缘虽浅,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 
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 
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 
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此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 
恶乃滥乎?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 
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次,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 
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寻兮,卫危 
虚于傍耶?驱丰隆以为庇从兮,望舒月以临耶?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翳以 
征耶?闻馥而飘然兮,纫蘅杜以为佩耶?斓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 
借葳蕤而成坛畤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瓠瓟以为觯斝兮,洒醽醁以浮 
桂醑耶?瞻云气而凝眸兮,仿佛有所觇耶?俯波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 
期汗漫而无际兮,捐弃予于尘埃耶?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 
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为耶?卿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 
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 
来兮止兮,卿其来耶?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障,列 
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 
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 
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爱格爰诚,匪簋匪莒。发轫乎霞 
城,还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逋,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 
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怦怦,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欷怅 
怏,泣涕彷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筼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 
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读毕,遂焚帛奠茗,依依不舍。小丫鬟催至再四,方才回身。 
忽听山石之后有一人笑道:“且请留步。”二人听了,不觉大惊。那小丫 
鬟回头一看,却是人影儿从芙蓉花里走出来,他便大叫:“不好,有鬼!晴 
雯真来显魂了!”唬得宝玉也忙看时,——究竟是人是鬼,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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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回 薛文起悔娶河东吼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话说宝玉才祭完了晴雯,只听花阴中有个人声,倒吓了一跳。细看不是 
别人,却是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 
并传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过于 
熟烂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玩意儿,谁知被你听见了。有什 
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的看看。 
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 ‘红绡帐里,公子情深; 
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 ‘红绡帐里’未免俗滥些。 
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 
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彩纱糊的窗槅,何不说 ‘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宝玉听了,不禁跌脚笑道:“好极,好极!到底是你想得出,说得出。可知 
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好事尽多,只是我们愚人想不出来罢了。但只一件:虽 
然这一改新妙之极,却是你在这里住着还可以,我实不敢当。”说着,又连 
说“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 
生疏了。古人异姓陌路,尚然 ‘肥马轻裘,敝之无憾’,何况咱们?”宝玉 
笑道:“论交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 
突闺阁上头,却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将 ‘公子’‘女儿’改去,竟算 
是你诔他的倒妙。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所以宁可弃了这一篇文,万不可 
弃这‘茜纱’新句。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陇中,丫鬟薄命’。 
如此一改,虽与我不涉,我也惬怀。”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 
此话?况且 ‘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得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 
算迟呢。”宝玉听了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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