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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迷不悟,如何是好?”宝玉听来,话不投机,便靠在桌上睡去。宝钗也不
理他,叫麝月等伺候着,自己都去睡了。
宝玉见屋里人少,想起:“紫鹃到了这里,我从没合他说句知心的话儿,
冷冷清清撂着他,我心里甚不过意。他呢又比不得麝月秋纹,我可以安放得
的。想起从前我病的时候,他在我这里伴了好些时,如今他的那一面小镜子
还在我这里,他的情意却也不薄了。如今不知为什么,见我就是冷冷的。若
说为我们这一个呢,他是合林妹妹最好的,我看他待紫鹃也不错。我不在家
的日子,紫鹃原也与他有说有笑的;到我来了,紫鹃便走开了。想来自然是
为林妹妹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嗳!紫鹃,紫鹃,你这样一个聪明女孩
儿,难道连我这点子苦处都看不出来么?”因又一想:“今晚他们睡的睡,
做活的做活,不如趁着这个空儿,我找他去,看他有什么话?倘或我还有得
罪之处,便赔个不是也使得。”想定主意,轻轻的走出了房门,来找紫鹃。
那紫鹃的下房也就在西厢里间。宝玉悄悄的走到窗下,只见里面尚有灯
光,便用舌头舐破窗纸,往里一瞧,见紫鹃独自挑灯,又不是做什么,呆呆
的坐着。宝玉便轻轻的叫道:“紫鹃姐姐,还没有睡么?”紫鹃听了,唬了
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说:“是谁?”宝玉道:“是我。”紫鹃听着似乎是宝
玉的声音,便问:“是宝二爷么?”宝玉在外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紫鹃问道:
“你来做什么?”宝玉道:“我有一句心里的话要和你说说,你开了门,我
到你屋里坐坐。”紫鹃停了一会儿,说道:“二爷有什么话,天晚了,请回罢,
明日再说罢。”宝玉听了,寒了半截。自己还要进去,恐紫鹃未必开门;欲
要回去,这一肚子的隐情,越发被紫鹃这一句话勾起。无奈说道:“我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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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馀的话,只问你一句。”紫鹃道:“既是一句,就请说。”宝玉半日反不
言语。紫鹃在屋里不见宝玉言语,知他素有痴病,恐怕一时实在抢白了他勾
起他的旧病,倒也不好了,因站起来,细听了一听,又问道:“是走了,还
是傻站着呢?有什么又不说,尽着在这里怄人!已经怄死了一个,难道还要
怄死一个么?这是何苦来呢。”说着,也从宝玉舐破之处往外一瞧,见宝玉
在那里呆听。紫鹃不便再说,回身剪了剪烛花。忽听宝玉叹了一声道:“紫
鹃姐姐!你从来不是这样铁心石肠,怎么近来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不和我说
了?我固然是个浊物,不配你们理我,但只我有什么不是,只望姐姐说明了,
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个明白鬼呀。”紫鹃听了,冷笑道:“二
爷就是这个话呀!还有什么?若就是这句话呢,我们姑娘在时,我也跟着听
俗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处呢,我是太太派来的,二爷倒是回太太去。左
右我们丫头们更算不得什么了!”说到这里那声儿便哽咽起来,说着又醒鼻
涕。宝玉在外知他伤心哭了,便急的跺脚道:“这是怎么说!我的事情,你
在这里几个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便别人不肯替我告诉你,难道你还不
叫我说,叫我憋死了不成?”说着,也呜咽起来了。
宝玉正在这里伤心,忽听背后一个人接言道:“你叫谁替你说呢?谁是
谁的什么?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及呀,人家赏脸不赏在人家,何苦来拿我
们这些没要紧的垫喘儿呢?”这一句话把里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你道是谁,
原来却是麝月。宝玉自觉脸上没趣。只见麝月又说道:“到底是怎么着?一
个赔不是,一个又不理。你倒是快快儿的央及呀。嗳,我们紫鹃姐姐也就太
狠心了:外头这么怪冷的,人家央及了这半天,总连个活动气儿也没有!”
又向宝玉道:“刚才二奶奶说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里呢,你却一个人
站在这房檐底下做什么?”紫鹃里面接着说道:“这可是什么意思呢?早就
请二爷进去,有话明日说罢。这是何苦来!”宝玉还要说话,因见麝月在那
里,不好再说别的,只得一面同麝月走回,一面说道:“罢了,罢了!我今
生今世也难剖白这个心了,惟有老天知道罢了!”说到这里,那眼泪也不知
从何处来的,滔滔不断了。麝月道:“二爷,依我劝你死了心罢。白赔眼泪,
也可惜了儿的。”宝玉也不答言,遂进了屋子。只见宝钗睡了,宝玉也知宝
钗装睡。却是袭人说了一句道:“有什么话明日说不得?巴巴儿的跑到那里
去闹,闹出——”说到这里,也就不肯说,迟一迟,才接着道:“身上不觉
怎么样?”宝玉也不言语,只摇摇头儿,袭人便打发宝玉睡下。一夜无眠,
自不必说。
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宝
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后来宝玉明白
了,旧病复发,时常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今日这种柔情,一发叫人难
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
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及至无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会了,
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悲啼。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这活的
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
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
才要收拾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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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
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二奶奶
且慢些过去罢。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没有住
嘴,说了好些胡话,要船要轿,只说赶到金陵归入什么册子去。众人不懂,
他只是哭哭喊喊。琏二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喘
着气等着呢。太太叫我们过来说,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宝玉道:“这
也奇,他到金陵做什么去?”袭人轻轻的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
得说有多少册子?莫不琏二奶奶是到那里去罢?”宝玉听了点头道:“是呀,
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这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但不知林
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我有些懂的了。若再做这个梦时,我
必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袭人道:“你这样的人,可是不
可合你说话,我偶然提了一句,你就认起真来了吗?就算你能先知了,又有
什么法儿?”宝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为你们瞎操
心了。”两人正说着,宝钗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宝玉恐他盘诘,只
说:“我们谈论凤姐姐。”宝钗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他。旧年你
还说我咒人,那个签不是应了么?”宝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
这么说起来,你倒能先知了。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么样?”宝钗
笑道:“这是又胡闹起来了。我是就他求的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
你和我们二嫂子成了一样的了。你失了玉,他去求妙玉扶乩,批出来众人不
解。他背地里合我说,妙玉怎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如今他遭此大难,如
何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是算得前知吗?就是我偶然说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
实知道他是怎么样了?只怕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这些事情,原都是虚诞
的,可是信得的么?”宝玉道:“别提他了。你只说邢妹妹罢,自从我们这
里连连的有事,把他这件事竟忘记了。你们家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
完了?也没请亲唤友的。”宝钗道:“你这话又是迂了。我们家的亲戚,只有
咱们这里和王家最近。王家没了什么正经人了,咱们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
所以也没请,就是琏二哥张罗了张罗。别的亲戚虽也有一两门子,你没过去,
如何知道?算起来,我们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许了我二哥哥,
我妈妈原想要体体面面的给二哥哥娶这房亲事的。一则为我哥哥在监里,二
哥哥也不肯大办;二则为咱们家的事;三则为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边忒苦,
又加着抄了家,大太太是一味的苛刻,他也实在难受。所以我和妈妈说了,
便将将就就的娶了过去。我看二嫂子如今倒是安心乐意的孝敬我妈妈,比亲
媳妇还强十倍呢。待二哥哥也是极尽妇道的,和香菱又甚好。二哥哥不在家,
他两个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虽说是穷些,我妈妈近来倒安逸好些。就是想起
我哥哥来,不免伤心。况且常打发人家里来要使用,多亏二哥哥在外头账头
儿上讨来应付他。我听见说:城里的几处房子已经也典了,还剩了一所,如
今打算着搬了去住。”宝玉道:“为什么要搬?住在这里,你来去也便宜些;
若搬远了,你去就要一天了。”宝钗道:“虽说是亲戚,到底各自的稳便些。
那里有个一辈子住在亲戚家的呢?”
宝玉还要讲出不搬去的理,王夫人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咽了气了!
所有的人都过去了,请二爷二奶奶就过去。”宝玉听了,也掌不住跺脚要哭。
宝钗虽也悲戚,恐宝玉伤心,便说:“有在这里哭的,不如到那边哭去。”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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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人一直到凤姐那里,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宝钗走到跟前,见凤姐已经
停床,便大放悲声。宝玉也拉着贾琏的手,大哭起来,贾琏也重新哭泣。平
儿等因见无人劝解,只得含悲上来劝止了。众人都悲哀不止。贾琏此时手足
无措,叫人传了赖大来,叫他办理丧事。自己回明了贾政,然后去行事。但
是手头不济,诸事拮据。又想起凤姐素日的好处来,更加悲哭不已。又见巧
姐哭的死去活来,越发伤心。哭到天明,即刻打发人去请他大舅子王仁过来。
那王仁自从王子腾死后,王子胜又是无能的人,任他胡为,已闹的六亲
不和。今知妹子死了,只得赶着过来哭了一场。见这里诸事将就,心下便不
舒服,说:“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当了好几年家,也没有什么错处,你们
家该认真的发送发送才是,怎么这时候诸事还没有齐备?”贾琏本与王仁不
睦,见他说些混账话,知他不懂的什么,也不大理他。王仁便叫了他外甥女
儿巧姐过来,说:“你娘在时,本来办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
把我们的人都不大看在眼里。外甥女儿!你也大了,看见我从来沾染过你们
没有?如今你娘死了,诸事要听着舅舅的话。你母亲娘家的亲戚就是我和你
二舅舅了。你父亲的为人,我也早知道了,只有敬重别人的。那年什么尤姨
娘死了,我虽不在京,听见说花了好些银子。如今你娘死了,你父亲倒是这
样的将就办去,你也不知道劝劝你父亲吗?”巧姐道:“我父亲巴不得要好
看,只是如今比不得从前了。现在手里没钱,所以诸事省些是有的。”王仁
道:“你的东西还少么?”巧姐儿道:“旧年抄去,何尝还有呢?”王仁道:
“你也这样说?我听见老太太又给了好些东西,你该拿出来。”巧姐又不好
说父亲用去,只推不知道。王仁便道:“哦,我知道了,不过是你要留着做
嫁妆罢咧。”巧姐听了,不敢回言,只气得哽噎难鸣的哭起来了。平儿生气
说道:“舅老爷,有话等我们二爷进来再说。姑娘这么点年纪,他懂的什么?”
王仁道:“你们是巴不得二奶奶死了,你们就好为王了。我并不要什么,好
看些,也是你们的脸面!”说着赌气坐着。巧姐满心的不舒服,心想:“我父
亲并不是没情。我妈妈在时,舅舅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去,如今说得这样干净!”
于是便不大瞧得起他舅舅了。岂知王仁心里想来,他妹妹不知积攒了多少。
“虽说抄了家,那屋里的银子还怕少吗?必是怕我来缠他们,所以也帮着这
么说。这小东西儿也是不中用的!”从此王仁也嫌了巧姐儿了。
贾琏并不知道,只忙着弄银钱使用。外头的大事叫赖大办了,里头也要
用好些钱,一时实在不能张罗。平儿知他着急,便叫贾琏道:“二爷也别过
于伤了自己的身子。”贾琏道:“什么身子!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