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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好些钱,一时实在不能张罗。平儿知他着急,便叫贾琏道:“二爷也别过
于伤了自己的身子。”贾琏道:“什么身子!现在日用的钱都没有,这件事怎
么办?偏有个糊涂行子又在这里蛮缠,你想有什么法儿?”平儿道:“二爷
也不用着急。若说没钱使唤,我还有些东西,旧年幸亏没有抄在里头去,二
爷要,就拿去当着使唤罢。”贾琏听了,心想:“难得这样。”便笑道:“这样
更好,省得我各处张罗。等我银子弄到手了还你。”平儿道:“我的也是奶奶
给的,什么还不还。只要这件事办的好看些就是了。”贾琏心里倒着实感激
他,便将平儿的东西拿了去,当钱使用。诸凡事情,便与平儿商量。秋桐看
着,心里就有些不甘,每每口角里头便说:“平儿没有了奶奶,他要上去了。
我是老爷的人,他怎么就越过我去了呢?”平儿也看出来了,只不理他。倒
是贾琏一时明白,越发把秋桐嫌了,碰着有些烦恼,便拿着秋桐出气。邢夫
人知道,反说贾琏不好。贾琏忍气不提。
再说凤姐停了十馀天,送了殡。贾政守着老太太的孝,总在外书房。那
时清客相公,渐渐的都辞去了,只有个程日兴还在那里,时常陪着说说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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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家运不好,一连人口死了好些,大老爷合珍大爷又在外头。家计一
天难似一天,外头东庄地亩也不知道怎么样,总不得了!”那程日兴道:“我
在这里好些年,也知道府上的人,那一个不是肥己的?一年一年都往他家里
拿,那自然府上是一年不够一年了。又添了大老爷珍大爷那边两处的费用,
外头又有些债务。前儿又破了好些财,要想衙门里缉贼追赃,那是难事。老
世翁若要安顿家事,除非传那些管事的来,派一个心腹人各处去清查清查:
该去的去,该留的留;有了亏空,着在经手的身上赔补,这就有了数儿了。
那一座大园子,人家是不敢买的,这里头的出息也不少,又不派人管了。几
年老世翁不在家,这些人就弄神弄鬼儿的,闹的一个人不敢到园里,这都是
家人的弊。此时把下人查一查,好的使着,不好的便撵了,这才是道理。”
贾政点头道:“先生你有所不知!不必说下人,就是自己的侄儿,也靠不住!
若要我查起来,那能一一亲见亲知?况我又在服中,不能照管这些个。我素
来又兼不大理家,有的没的,我还摸不着呢。”程日兴道:“老世翁最是仁德
的人。若在别人家这样的家计,就穷起来,十年五载还不怕,便向这些管家
的要,也就够了。我听见世翁的家人还有做知县的呢。”贾政道:“一个人若
要使起家人们的钱来,便了不得了,只好自己俭省些。但是册子上的产业,
若是实有还好,生怕有名无实了。”程日兴道:“老世翁所见极是。晚生为什
么说要查查呢!”贾政道:“先生必有所闻?”程日兴道:“我虽知道些那些
管事的神通,晚生也不敢言语的。”贾政听了,便知话里有因,便叹道:“我
家祖父以来,都是仁厚的,从没有刻薄过下人。我看如今这些人一日不似一
日了。在我手里行出主子样儿来,又叫人笑话。”
两人正说着,门上的进来回道:“江南甄老爷来了。”贾政便问道:“甄
老爷进京为什么?”那人道:“奴才也打听过了,说是蒙圣恩起复了。”贾政
道:“不用说了,快请罢。”那人出去,请了进来。那甄老爷即是甄宝玉之父,
名叫甄应嘉,表字友忠,也是金陵人氏,功勋之后。原与贾府有亲,素来走
动的。因前年挂误革了职,动了家产,今遇主上眷念功臣,赐还世职,行取
来京陛见。知道贾母新丧,特备祭礼,择日到寄灵的地方拜奠,所以先来拜
望。
贾政有服,不能远接,在外书房门口等着。那位甄老爷一见,便悲喜交
集。因在制中,不便行礼,遂拉着手叙了些阔别思念的话。然后分宾主坐下,
献了茶,彼此又将别后事情的话说了。贾政问道:“老亲翁几时陛见的?”
甄应嘉道:“前日。”贾政道:“主上隆恩,必有温谕。”甄应嘉道:“主上的
恩典,真是比天还高,下了好些旨意。”贾政道:“什么好旨意?”甄应嘉道:
“近来越寇猖獗,海疆一带,小民不安,派了安国公征剿贼寇。主上因我熟
悉土疆,命我前往安抚,但是即日就要起身。昨日知老太太仙逝,谨备瓣香
至灵前拜奠,稍尽微忱。”贾政即忙叩首拜谢,便说:“老亲翁即此一行,必
是上慰圣心,下安黎庶。诚哉莫大之功,正在此行。但弟不克亲睹奇才,只
好遥聆捷报。现在镇海统制是弟舍亲,会时务望青照。”甄应嘉道:“老亲翁
与统制是什么亲戚?”贾政道:“弟那年在江西粮道任时,将小女许配与统
制少君,结褵已经三载。因海口案内未清,继以海寇聚奸,所以音信不通。
弟深念小女,俟老亲翁安抚事竣后,拜恳便中一视。弟即修字数行,烦尊纪
带去,便感激不尽了。”甄应嘉道:“儿女之情,人所不免。我正在有奉托老
亲翁的事。昨蒙圣恩召取来京,因小儿年幼,家下乏人,将贱眷全带来京。
我因钦限迅速,昼夜先行,贱眷在后缓行,到京尚需时日。弟奉旨出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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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久留。将来贱眷到京,少不得要到尊府,定叫小犬叩见。如可进教,遇有
姻事可图之处,望乞留意为感。”贾政一一答应。那甄应嘉又说了几句话,
就要起身,说:“明日在城外再见。”贾政见他事忙,谅难再坐,只得送出书
房。
贾琏宝玉早已伺候在那里代送,因贾政未叫,不敢擅入。甄应嘉出来,
两人上去请安。应嘉一见宝玉,呆了一呆,心想:“这个怎么甚象我家宝玉!
只是浑身缟素。”问道:“至亲久阔,爷们都不认得了。”贾政忙指贾琏道:“这
是家兄名赦之子琏二侄儿。”又指着宝玉道:“这是第二小犬,名叫宝玉。”
应嘉拍手道:“奇!我在家听见说老亲翁有个衔玉生的爱子,名叫宝玉,因
与小儿同名,心中甚为罕异。后来想着这个也是常有的事,不在意了。岂知
今日一见,不但面貌相同,且举止一般,这更奇了。”问起年纪,“比这里的
哥儿略小一岁。”贾政便又提起承荐包勇,问及“令郎哥儿与小儿同名”的
话述了一遍。应嘉因属意宝玉,也不暇问及那包勇的好歹,只连连的称道:
“真真罕异!”因又拉着宝玉的手,极致殷勤。又恐安国公起身甚速,急须
预备长行,勉强分手徐行。贾琏宝玉送出,一路又问了宝玉好些,然后才登
车而去。那贾琏宝玉回来见了贾政,便将应嘉问的话回了一遍。贾政命他二
人散去。贾琏又去张罗,算明凤姐丧事的账目。
宝玉回到自己房中,告诉了宝钗,说是:“常提的甄宝玉,我想一见不
能,今日倒先见了他父亲了。我还听得说,宝玉也不日要到京了,要求拜望
我们老爷呢。他也说和我一模一样的,我只不信。若是他后儿到了咱们这里
来,你们都去瞧瞧,看他果然和我象不象?”宝钗听了道:“嗳,你说话怎
么越发没前后了?什么男人同你一样都说出来了,还叫我们瞧去呢。”宝玉
听了,知是失言,脸上一红,连忙的还要解说。不知何话,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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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话说宝玉为自己失言,被宝钗问住,想要掩饰过去,只见秋纹进来说:
“外头老爷叫二爷呢。”宝玉巴不得一声儿,便走了。到贾政那里,贾政道:
“我叫你来不为别的。现在你穿着孝,不便到学里去,你在家里,必要将你
念过的文章温习温习。我这几天倒也闲着。隔两三日要做几篇文章我瞧瞧,
看你这些时进益了没有。”宝玉只得答应着。贾政又道:“你环兄弟兰侄儿我
也叫他们温习去了。倘若你做的文章不好,反倒不及他们,那可就不成事了。”
宝玉不敢言语,答应了个“是”,站着不动。贾政道:“去罢。”宝玉退了出
来,正遇见赖大诸人拿着些册子进来,宝玉一溜烟回到自己房中。宝钗问了,
知道叫他作文章,倒也喜欢。惟有宝玉不愿意,也不敢怠慢。
正要坐下静静心,只见两个姑子进来,是地藏庵的。见了宝钗,说道:
“请二奶奶安。”宝钗待理不理的说:“你们好。”因叫人来:“倒茶给师父们
喝。”宝玉原要和那姑子说话,见宝钗似乎厌恶这些,也不好兜搭。那姑子
知道宝钗是个冷人,也不久坐,辞了要去。宝钗道:“再坐坐去罢。”那姑子
道:“我们因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好些时没来请太太奶奶们的安。今日来了,
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要看看四姑娘呢。”宝钗点头,由他去了。那姑子到
了惜春那里,看见彩屏,便问:“姑娘在那里呢?”彩屏道:“不用提了。姑
娘这几天饭都没吃,只是歪着。”那姑子道:“为什么?”彩屏道:“说也话
长。你见了姑娘,只怕他就和你说了。”惜春早已听见,急忙坐起,说:“你
们两个人好啊,见我们家事差了,就不来了。”那姑子道:“阿弥陀佛!有也
是施主,没也是施主,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的。如今
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见过了,只没有见姑娘,心里惦记,今儿是特特
的来瞧姑娘来了。”
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
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
了人走了?”惜春道:“那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提防着割舌头!人家遭了
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那姑子道:“妙师父的为人古怪,只怕是
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那里象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
讽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个善果。”惜春道:“怎么样就是善果
呢?”那姑子道:“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
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个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事,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为什
么如今都说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修了行的人,虽说
比夫人小姐们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险难的了。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或
者转个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象如今脱生了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
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要是姑娘们到了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
是更没法儿的。若说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他
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话说的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
待他怎样,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瞧,道:“你打量我是
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那姑子听
了,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
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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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
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
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
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罢咧。”彩屏等听这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
姑子,叫他走。那姑子会意,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惜
春也不留他,便冷笑道:“打量天下就是你们一个地藏庵么?”那姑子也不
敢答言,去了。
彩屏见事不妥,恐耽不是,悄悄的去告诉了尤氏说:“四姑娘铰头发的
念头还没有息呢。他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提防些,别闹出事来,
那会子归罪我们身上。”尤氏道:“他那里是为要出家?他为的是大爷不在
家,安心和我过不去。也只好由他罢了!”彩屏等没法,也只好常常劝解。
岂知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只想铰头发。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处告诉。
邢王二夫人等也都劝了好几次,怎奈惜春执迷不解。
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诉贾政,只听外头传进来说:“甄家的太太带了他们
家的宝玉来了。”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