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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黛玉笑道:“这
就扯谎,自来也没听见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里都知道?
等我说完了你再批评。”黛玉道:“你说。”
宝玉又诌道:“林子洞里原来有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
座议事,说:‘明儿是腊八儿了,世上的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我们洞里果品
短少,须得趁此打劫些个来才好。’乃拔令箭一枝,遣了个能干小耗子去打
听。小耗子回报:‘各处都打听了,惟有山下庙里果米最多。’老耗子便问:
‘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子道:‘米豆成仓。果品却只有五样:一是
红枣,二是栗子,三是落花生,四是菱角,五是香芋。’老耗子听了大喜,
即时拔了一枝令箭,问:‘谁去偷米?’一个耗子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
问:‘谁去偷豆?’又一个耗子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只
剩下香芋。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子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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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愿去偷香芋。’老耗子和众耗见他这样,恐他不谙练,又怯懦无力,
不准他去。小耗子道:‘我虽年小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
远。这一去,管比他们偷的还巧呢!’众耗子忙问:‘怎么比他们巧呢?’小
耗子道:‘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
叫人瞧不出来,却暗暗儿的搬运,渐渐的就搬运尽了:这不比直偷硬取的巧
吗?’众耗子听了,都说:‘妙却妙,只是不知怎么变?你先变个我们瞧瞧。’
小耗子听了,笑道:‘这个不难,等我变来。’说毕,摇身说:‘变。’竟变了
一个最标致美貌的一位小姐。众耗子忙笑说:‘错了,错了!原说变果子,
怎么变出个小姐来了呢?’小耗子现了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
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我就
知道你是编派我呢。”说着便拧。宝玉连连央告:“好妹妹,饶了我罢,再不
敢了。我因为闻见你的香气,忽然想起这个故典来。”黛玉笑道:“饶骂了人,
你还说是故典呢。”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
坐,笑道:“你瞧瞧,还有谁?他饶骂了,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哦!
是宝兄弟哟!怪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本来多么!就只是可惜一件,该用
故典的时候儿他就偏忘了。有今儿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呀,
眼面前儿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了不得,他只是出汗。这会子偏又有了记
性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
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
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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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话说宝玉在黛玉房中说 “耗子精”,宝钗撞来,讽刺宝玉元宵不知“绿
蜡”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取笑。那宝玉恐黛玉饭后贪眠,一时存了食,
或夜间走了困,身体不好;幸而宝钗走来,大家谈笑,那黛玉方不欲睡,自
己才放了心。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黛玉先笑道:“这是
你妈妈和袭人叫唤呢。那袭人待他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揎他,可见老
背晦了。”宝玉忙欲赶过去,宝钗一把拉住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呢!他
是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儿的是。”宝玉道:“我知道了。”说毕走来。
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杖,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儿!我抬举起
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厮样儿的躺在炕上,见了我也不理一理儿。一
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只听你的话。你不过是几两银子
买了来的小丫头子罢咧,这屋里你就作起耗来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个
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人不哄!”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因他躺着生气,
少不得分辩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后来听见他
说“哄宝玉”,又说“配小子”,由不得又羞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了。宝玉
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他分辩,说“病了,吃药”,又说:“你
不信,只问别的丫头。”李嬷嬷听了这话,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
那起狐狸,那里还认得我了呢?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
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讲:把你奶
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扔在一边儿,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
一面说,一面哭。彼时黛玉宝钗等也过来劝道:“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
些就完了。”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便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和
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了。
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了输赢账,听见后面一片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
发了,又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排揎宝玉的丫头。便连忙赶过来拉了
李嬷嬷,笑道:“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刚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
家,别人吵,你还要管他们才是;难道你倒不知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
太太生气不成?你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屋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跟了
我喝酒去罢。”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
擦眼泪的绢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儿走了,一面还说:“我也不要
这老命了,索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了没脸,强似受那些娼妇的气!”
后面宝钗黛玉见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他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
撮了去了。”
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账,只拣软的欺负!又不知是那个
姑娘得罪了,上在他账上了。”一句未完,晴雯在旁说道:“谁又没疯了,得
罪他做什么?既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犯不着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
一面拉着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
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扯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
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
旁边,劝他只养病,别想那些没要紧的事。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
这屋里一刻还住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尽着这么闹,可叫人怎么过呢!你
只顾一时为我得罪了人,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的,
大家什么意思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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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端了二和药来,宝玉见他才有点汗儿,便不叫他起
来,自己端着给他就枕上吃了,即令小丫鬟们铺炕。袭人道:“你吃饭不吃
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玩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
静的躺一躺也好啊。”宝玉听说,只得依他,看着他去了簪环躺下,才去上
屋里跟着贾母吃饭。
饭毕,贾母犹欲和那几个老管家的嬷嬷斗牌。宝玉惦记袭人,便回至房
中。见袭人朦胧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晴雯、绮霞、秋纹、碧痕
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见麝月一人在外间屋里灯下抹骨牌。
宝玉笑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
着钱,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乐去了,这屋子交给谁呢?那一个又
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那些老婆子们都老天拔地伏侍了一天,
也该叫他们歇歇儿了。小丫头们也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玩玩儿去吗?
所以我在这里看着。”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了。因笑道:“我在
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
说话儿不好?”宝玉道:“咱们两个做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起
你说头上痒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道:“使得。”
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镮,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篦。
只篦了三五下儿,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
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
道:“我没这么大造化。”说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宝玉在麝月
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而笑。宝玉笑着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
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儿。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
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
罢,又来拌嘴儿了。”晴雯也笑道:“你又护着他了!你们瞒神弄鬼的,打量
我都不知道呢!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说着,一径去了。这里宝玉通了头,
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袭人已是夜间出了汗,觉得轻松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宝
玉才放了心,因饭后走到薛姨妈这边来闲逛。
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黹,都是闲时,因贾环也过来玩。
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玩。宝钗素日看他
也如宝玉,并没他意,今儿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在一处玩。一注十个钱。
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喜欢。谁知后来接连输了几盘,就有些着急。
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了,若掷个六点也该赢,掷个三
点就输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坐定了二,那一个乱转。莺儿拍着
手儿叫“么!”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
么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就要拿钱,说是个四点。莺儿便说:
“明明是个么!”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了莺儿一眼,说道:“越大越没规矩!
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满心委屈,见姑娘说,不敢出声,
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瞧
不起!前儿和宝二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
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
宝钗不等说完,连忙喝住了。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你们怕他,
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宝钗忙劝他:“好兄弟,快
别说这话,人家笑话。”又骂莺儿。正值宝玉走来,见了这般景况,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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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贾环不敢则声。宝钗素知他家规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却不知
那宝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们一并都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
反生疏了。况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饶这样看待,还有人背后谈论,还禁
得辖治了他?”更有个呆意思存在心里。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姐妹丛中
长大,亲姊妹有元春探春,叔伯的有迎春惜春,亲戚中又有湘云黛玉宝钗等
人,他便料定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钟于女子,男儿们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因此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浊物,可有可无。只是父亲、伯叔、兄弟之伦,因是
圣人遗训,不敢违忤,所以弟兄间亦不过尽其大概就罢了,并不想自己是男
子,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贾环等都不甚怕他,只因怕贾母不依,才只得
让他三分。现今宝钗生怕宝玉教训他,倒没意思,便连忙替贾环掩饰。宝玉
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
了。譬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这件取那件,难道你守着这
件东西哭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要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还不快去
呢!”
贾环听了,只得回来。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
贾环便说:“同宝姐姐玩来着。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了我来
了。”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
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便隔
着窗户说道:“大正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