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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来了?”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要用冰片、麝香,好歹
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节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
欠一事!前日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
今总没还,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犯了,
就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小
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件。二则你那里有正经
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
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要立个主意,赚几个钱,弄弄穿的吃的,我看着也喜
欢。”贾芸笑道:“舅舅说的有理。但我父亲没的时候儿,我又小,不知事体。
后来听见母亲说,都还亏了舅舅替我们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是不知
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在我手里花了不成? ‘巧媳妇做不出没米
的饭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的死皮赖脸的,三日两头儿
来缠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舅舅也就没法儿呢!”卜世仁道:“我的儿,
舅舅要有,还不是该当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个算计儿。你但凡
立的起来,到你们大屋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下个气儿和他们的管事
的爷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去,碰见你们三屋里的老四,
坐着好体面车,又带着四五辆车,有四五十小和尚道士儿,往家庙里去了。
他那不亏能干,就有这个事到他身上了?”贾芸听了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
辞。卜世仁道:“怎么这么忙?你吃了饭去罢。”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见他娘
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
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道:“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
娘子便叫女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几十个,明儿就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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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不言卜家夫妇,且说贾芸赌气离了舅舅家门,一径回来,心下正自烦恼,
一边想,一边走。低着头,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一把拉住,
骂道:“你瞎了眼?碰起我来了!”贾芸听声音象是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
紧邻倪二。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饭,专爱喝酒打架。
此时正从欠钱人家索债归来,已在醉乡,不料贾芸碰了他,就要动手。贾芸
叫道:“老二,住手!是我冲撞了你。”倪二一听他的语音,将醉眼睁开,一
看见是贾芸,忙松了手,趔趄着笑道:“原来是贾二爷。这会子那里去?”
贾芸道:“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没趣儿。”倪二道:“不妨。有什么
不平的事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若得罪了我醉金刚倪
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贾芸道:“老二,你别生气,听我告诉你这缘
故。”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诉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道:“要不是二爷的亲戚,
我就骂出来。真真把人气死!也罢,你也不必愁,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
要用只管拿去。我们好街坊,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头说,一头从搭包
内掏出一包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却也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
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反为不美。不如用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就
是了。”因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既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就照
例写了文约送过来。”倪二大笑道:“这不过是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若要写文
约,我就不借了。”贾芸听了,一面接银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何
必着急!”倪二笑道:“这才是呢。天气黑了,也不让你喝酒了,我还有点事
儿,你竟请回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给我们家:叫他们关了门睡罢,我不回
家去了。倘或有事,叫我们女孩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找我。”一面
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偶然碰见了这件事,心下也十分稀罕,想那倪二倒果然有些意
思,只是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来要,便怎么好呢。忽又想道:“不
妨,等那件事成了,可也加倍还的起他。”因走到一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
了称,分两不错,心上越发喜欢。到家先将倪二的话捎给他娘子儿,方回家
来。他母亲正在炕上拈线,见他进来,便问:“那里去了一天?”贾芸恐母
亲生气,便不提卜世仁的事,只说:“在西府里等琏二叔来着。”问他母亲:
“吃了饭了没有?”他母亲说:“吃了。还留着饭在那里。”叫小丫头拿来给
他吃。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收拾安歇,一宿无话。次日起来,洗
了脸,便出南门大街,在香铺买了冰麝,往荣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
便往后面来。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的苕帚在那里扫院子
呢。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
去笑问道:“二婶娘那里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
头。”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爱排
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
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好,倒时常惦
记着婶娘,要瞧瞧,总不能来。”凤姐笑道:“可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他
也就不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劈,就敢在长辈儿跟前撒谎了?昨
儿晚上还提起婶娘来,说:‘婶娘身子单弱,事情又多,亏了婶娘好精神,
竟料理的周周全全的。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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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听了,满脸是笑,由不的止了步,问道:“怎么好好儿的,你们娘
儿两个在背地里嚼说起我来?”贾芸笑着道:“只因我有个好朋友,家里有
几个钱,现开香铺,因他捐了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
一齐去。他这香铺也不开了,就把货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
贱发。象这贵重的,都送给亲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
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到婶娘往年间
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
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几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一面将一个锦匣递过去。
凤姐正是办节礼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
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你这么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来,
说你好,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贾芸听这话入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
问道:“原来叔叔也常提我?”凤姐见问,便要告诉给他事情管的话,一想
又恐他看轻了,只说得了这点儿香料,便许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种花木的
事一字不提,随口说了几句淡话,便往贾母屋里去了。
贾芸自然也难提,只得回来。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故
此吃了饭,又进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散斋书房里来。只见茗烟在那里掏
小雀儿呢。贾芸在他身后,把脚一跺,道:“茗烟小猴儿又淘气了!”茗烟回
头,见是贾芸,便笑道:“何苦二爷唬我们这么一跳。”因又笑说:“我不叫
茗烟了,我们宝二爷嫌 ‘烟’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二爷明儿只叫我
焙茗罢。”贾芸点头笑着同进书房,便坐下问:“宝二爷下来了没有?”焙茗
道:“今日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我替你探探去。”说着,便出去了。这里
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的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要找别的小子,都
玩去了。正在烦闷,只听门前娇音嫩语的叫了一声 “哥哥呀”。贾芸往外瞧
时,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水灵灵的,见了贾芸,
抽身要躲,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
个信儿呢!”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出来,问:“怎么样?”焙茗道:“等了
半日,也没个人过。这就是宝二爷屋里的。”因说道:“好姑娘,你带个信儿,
就说廊上二爷来了。”那丫头听见,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从前那等回
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听那贾芸说道:“什么‘廊上’‘廊下’的,你
只说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似笑不笑的说道:“依我说,二爷且请回去,
明日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替回罢。”焙茗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
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又不下来,难道只是叫二
爷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就便回来有人带信儿,
也不过嘴里答应着罢咧。”贾芸听这丫头的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
因是宝玉屋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日再来。”说着,
便往外去了。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喝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回
头说:“不用,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那贾芸一径回来。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请安,
才上了车,见贾芸过来,便命人叫住,隔着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子
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
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的事,婶娘别提,我这里正后悔呢。早知这
样,我一起头儿就求婶娘 ,这会子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凤姐
笑道:“哦!你那边没成儿,昨儿又来找我了?”贾芸道:“婶娘辜负了我的
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要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娘吗?如今婶娘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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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搁开,少不得求婶娘,好歹疼我一点儿。”凤姐冷笑
道:“你们要拣远道儿走么!早告诉我一声儿,多大点子事,还值的耽误到
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树种花儿,我正想个人呢,早说不早完了?”贾芸
笑道:“这样明日婶娘就派我罢?”凤姐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
年正月里的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不好?”贾芸道:“好婶娘,
先把这个派了我,果然这件办的好,再派我那件罢。”凤姐笑道:“你倒会拉
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
到午错时候来领银子,后日就进去种花儿。”说着,命人驾起香车,径去了。
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散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
了。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去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
命人通报了,彩明走出来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给
贾芸。贾芸接来看那批上批着二百两银子,心中喜悦,翻身走到银库上领了
银子,回家告诉他母亲,自是母子俱喜。次日五更,贾芸先找了倪二还了银
子,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自这日见了贾芸,曾说过明日着他进来说话,这原是富贵公子
的口角,那里还记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却从北静王府里回来,
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结
子去了,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病了,接出去了;麝月现在
家中病着;还有几个做粗活听使唤的丫头,料是叫不着他,都出去寻伙觅伴
的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屋内。偏偏的宝玉要喝茶,一连
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婆子走进来。宝玉见了,连忙摇手说:“罢罢,
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
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看烫了手,等我倒罢。”一面说,
一面走上来接了碗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来着?忽然来了,
唬了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笑着回道:“我在后院里。才从里间后
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么?”宝玉一面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