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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我说着这样的话,仿佛我们是在巡航。我已经筋疲力竭了。于是我自己也在船板上躺了下来。妈妈就在我身边,她把手掌搁在我的额头上。我闭上了服睛。
船停在波特曼海湾前已经一天一夜了,我们什么也不能做。船系着缆绳,慢慢地转着,往这边,然后再往那边。水手正在修理发动机,那工具声在船舱中回响著。尽管船长(那是一个秃头男人,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一个水手)不允许,我还是趁着每一个机会和其他孩子一起往甲板上爬。我很瘦,头发也剪得短短的,我想我看起来一定像个男孩。我们一直跑到船尾的那一堆缆绳中。我坐下拉,望着小岛风暴的天空下那黑色的海岸。海滩是那么近,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游到那里。波特曼海湾中,虽然仍然有雨,仍然时不时地刮着狂风,海水却平滑,透明。
年轻的意大利水手在我身边坐下。他一会儿和我说法语,一会儿又说英语,还夹杂着几个意人利单词。他对我说他叫西尔维奥。他递给我一支美国烟。我想抽来着,可是烟有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我头晕。接着他又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块巧克力来,然后为我扳了一小块。巧克力甜甜的,可同时还有种苦味,我想我从来没有尝过过样的味道。小伙子做这一切的时候静静的,也没有微笑,他监望着舷梯,因为船长会随时从那里下来。“为什么你们不让人们到甲板上去呢?”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慢慢地,而且盯着他看:“我们在下面很不舒服,都要窒息了,没有光。这是不人道的。”西尔维奥好像是在沉思。然后他说:“船长不愿意,他不愿意让人看到船上有人。这是禁止的。”我说:“我们又没干什么坏事。我们只是出发去我们自己的国家。”他神经质地用力吸着他的烟。望着小岛的海岸,那郁郁的森林和白色的小小的海滩。他说:“如果海关的人来了,他们会扣住船,我们就再也走不了了。”他把烟扔进海里,站起身:“现在,您得回到舱里去了。”我招呼过其他孩子,一同回到了船舱里面。船舱里又暗又热。人们说着话,嗡嗡的声音。妈妈拽着我的胳臂,她的眼睛都发狂了。“你干了些什么?你刚才和谁说话了?”在船舱的另一头,人们大声说着话,在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愤怒,或是恐惧。妈妈喃喃低语着:“他们说我们不会再继续走了,他们说我们上当受骗了。我们在这里就会被赶下船。”
整个一天,我们就望着从舷窗透过来的那缕日光,那种灰色的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光。我们看见云朵飘过,遮覆了天空,就像是夜幕降临了一般。渐渐的,人们不再说话了。高处的甲板上,水手也停止了工作。我们听见雨点打在桅杆上噼啪作响。我幻想着我们已经走远了,在宽阔的海面上,在大西洋中间,我和妈妈两个人都向加拿大驶去。以前在圣·马丁的时候,妈妈就想到加拿大去的。我还想得起她谈起加拿大的那场景,那是冬天,我在小房间里等待着,在黑暗中睁着双眼,那雪,那森林,那排沿着没有尽头的小河的木头房子,那飞过的野鹅。现在,我愿意听见这一切。“和我说说加拿大。”妈蚂向我倒倾着,抱着我。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她是太累了,无珐再去想一个并不存在的国家。也许她已经忘记了这切。
夜里,风暴又起来了。海浪许是越过了围着渡特曼海湾的岩岬,敲击着船身,船摇晃着,呻吟着,把所有的人都惊醒了。为了不被抛至船外,我们紧紧抓住船肋。包袱,箱子,还有好些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都滑了出去,撞在船板上。听不到一点说话声,甲板上也设有一丝人的声音,接着谣言很快散布开来了:我们已经被船组抛弃了,现在我们孤零零地被扔在船上。趁着恐惧尚未攫取住众人,有人点亮了一盏防风灯,所有的人都围在灯旁,男人呆在一边,女人和孩子呆在另一边。我看见了被笼在魔幻般的光圈下的这些脸庞,双眼都闪着光。当中有一个人是波兰人,他叫约伯·约埃尔。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有着一头漂亮的黑发,还留着黑色的络腮胡。他坐在灯前,在他面前放着一只用带子绑好的小小的黑色盒子。他背诵着一些奇怪的话语,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他慢慢地吐着那些词,尖尖的,长长的,然而又是那么温和。我想起过去,在圣·马丁那座庙宇的房子里面唱歌的那些声音。从来没有任何的话语给了我这样一种效果,就仿佛是喉头深处的一阵轻颤,仿佛是一种记忆的重现。“他在说什么?”我低声问妈妈。男人和女人都摇晃起来,和着暴风雨中船的摇摆,妈妈也在轻晃着,望着放在地上的那盏灯的光焰。“听好了,现在它就是我们的语言。”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脸。犹太教士的这些词掷地有声,把恐惧,还有死亡都远远地驱逐开去。地板上,那只黑皮盒子散发着奇怪的光芒,似乎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力量在里面。男男女女的声音和着约埃尔的话语,我试着从他们的唇中读出点什么,弄明白点什么。他们在说什么呢?我很想问问牧羊凡雅克,但我不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否则我也许台打断这份和谐,这样恐惧就会重新回到我们中间,再也驱散不去。这些词随海浪一道涌来,咆哮着,翻滚着,那么温和,可是又那么有力,那是希望的词,死亡的词,比世界还要大,比死亡还要有力。那天,船在黎明时分到达阿隆港的时候,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祈祷。现在,我又听到了祈祷的词语,那语言把我带远了,对于我来说,约伯·约埃尔的话仿佛一直在船旦回响着。我不在其外,我不是一个陌路人。是这些词把我带走了,带往另一个世界,带往另一种生活。我知道,现在我明白了,就是约埃尔的这些话会把我们一直带到那里,带到耶路撒冷。即使有风暴,即使我们被抛弃了,我们依然会和这些祈祷的词一起到达耶路撒冷的。
孩子们又睡着了,紧紧地靠着他们的母亲。和着约埃尔话语的那些声音或低沉或清晰,都追随着海浪轻摇的节奏。也许就是这些声音在支配风,支配雨,支配过沉沉黑夜。灯焰也在轻摇,于是灯旁的眼睛也随着它一闪一闪的。在约伯·约埃尔身旁,那只黑色的小匣子闪耀着奇怪的光芒,仿佛话语正是自它而来。
我也重新在船板上躺下了。不再害怕。妈妈的手抚过我的头发,就想从前那样,我听到她的声音在我耳边重复着那些祈祷的词语,尖尖的,温和的。这让我乎息下来,很快我就睡着了。我进入记忆之中,地球上最古老的记忆之中。
这天早上,黎明时分,“七兄弟”号离开波特曼海湾的时候,遭到了海关巡逻艇的检查。风暴之后的大海安静极了,平整极了。船的马达又重新能够发动了,所有的风帆都张开了,船朝着宽阔的海面驶去。我在甲板上,和几个孩子一起,我望着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深深的大海。但是突然,根本还没有时间让人明白点什么的时候,巡逻艇就在那儿了。它那强劲有力的船艏劈浪而来,靠近了我们的船。起初,船长还装作没有明白的样子,“七兄弟”号往一边侧着,继续迎着海浪驶向宽阔的海面。于是海关官员用高音喇叭喊了点什么。没有可能再弄错了。
我望着巡逻艇渐渐向我们靠拢。我的心发了狂似的跳着,我就是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些穿者制服的人影身上调转开去。船长下了命令,意大利水手放下了风帆,马达也停下了。我们的船开始在海上不知所措地漂流。接着,一声令下,我们背转方向前进,重新往海岸驶去。地平线就在我们面前,仍然是模模糊糊的。我们不再往耶路撤冷去了。那些祈祷的词不再把我们带往那里。我们是要击土伦大港,在那儿,我们将被投入监狱。
船舱里,谁电没有说话。人们还是坐在昨天的位置上,仿佛一个个幽灵。大多数孩子还在睡觉,头靠着妈妈的膝盖。其他的孩子都才从甲板上下来,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在船舱的一角,行李旁,防风灯已经灭了。
我们所有人都被关进了军火库顶头的这间空空的大厅里,也许是因为他们不能把我们和其他普通囚犯一道关在单人牢室里。他们发了行军床,还有被子。拿走了我们所有的证件和钱,以及所有有可能被用作武器的东西,甚至女人的毛线针,还有男人的剃胡刀。从高高的栅栏窗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大块光秃秃的空地,上面浇铸的水泥都已开裂,一丛丛野草从裂缝里钻出来,在风中摇晃着。在空地的尽头,有一堵石头墙。如果没有这堵墙,我们就可以看见地中海,就可以幻想着有朝一日再出发离去。在军火库里关了两天后,我是那么渴望见到大海,于是便制定了一项逃跑计划。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因为妈妈会担心的,那样我就会没有勇气再逃跑了。吃午饭的时候,三个持枪的水手从大厅顶头的那个门进来,两个在分配定量的汤水,另一个则按着枪,监视着大家。我成功地走近了那扇门,并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有一个水手把盛满了汤的盘子递给我的时候,我故意没有接牢,盘子掉在他的脚上,于是我沿着走廊飞快地跑著,根本不击在意我身后的那些叫喊声。我就这样跑着,用尽了一切力气,我跑得那么快那么轻盈,没有人能追得上我。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通往空地的门。我往自由的空气罩跑去,不停地跑。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我都没有看见阳光了,乍一见到,都有点头晕,我听着自己的心跳,突突的,在我的头颈里,在我的耳朵里。天是一种厚重的蓝,没有一丝云,所有的一切都在清寒的空气里闪着光。我一直跑到那堵石头墙那里,找寻着出口。清寒的空气把我的喉咙和鼻子冻得火辣辣的疼,眼泪都流了出来。有一下,我停了下来朝身后看去。但好像没有人跟着我。那空地依旧空荡荡的,高高的墙在闪耀着光芒。这是吃饭的时间,所有的水手应该都在饭堂。我仍然在不停地跑,沿着围墙。突然,在我面前就出现了这扇双扉大门,门开着,过去就是一直通往大海的林荫大道。我如同箭一般飞快地穿过大门,也没看清楚岗哨里是不是有卫兵。我跑着,一口气也不喘,一直跑到林荫大道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堡垒,周围的岩石在海面上突出显现出来。我现在是在灌木丛中,手和腿都被灌木拉得一道道的,然后我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上。我依然没有忘记,在圣·马丁的时候,我也是这样逆流而上。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我就看好了我将要跃往何处,我可以短暂停留的地方和我应该避开的空洞。岩石渐渐变得粗砺了,于是我不得不减慢了速度。我紧紧抓住灌木丛,一直下到断层的深处。
到达大海的上方,风刮得厉害极了,我慌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风把我往岩石上推,在灌木丛间呼啸。我在一个岩洞前停了下来,大海就在我的脚下。和阿隆港一样的美,一样火辣辣的,宽广无边,坚硬,平整,还有在远方的黑乎乎的海岬,那影影绰绰的半岛。风在我藏身的洞口盘旋着,咆哮着,抱怨着,仿佛一头野兽。低处,海水撞到岩石上激起一堆堆的泡沫,然后又被风吹散开去。在这里,只有大海和风,其它什么都不存在。我从来没有感到这样自由过。这让我头晕,让我轻颤。于是我望着海平线,就好像在守候船的到来,船在那条太阳开出的金光闪闪的大道上。就这么想着,我就到了世界的另一头,穿越了大海和狂风,任凭那些海岬和半岛被甩在身后,他们就是在那里把我们囚禁起来的,好让我们在那里生活下去。我像一只小鸟,乘着风,在阳光与夹杂着盐粒的轻尘中掠过海面,在我这里,不再有时间和距离,我到达了世界的另一头,在那里的世界,土地和人类都是那么自由,所有的一切都是簇新的,真正的全新。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这是一种醉意,因为就在这个瞬间我不再想西蒙·鲁本,不再想牧羊人雅克,也不再理妈妈,想消失在贝特蒙上方高高草丛里的爸爸,我不再想船,不再想荷枪宴弹地找寻着我的水手。但是他们是不是直的在找我?
难道我不是永远消失了吗,就在这大海的上方,就悬藏在这岩洞中.这鸟穴中,眼睛定定地望着大海?我的心在慢慢地跳动着,我不再感到害怕,不再感觉到饥饿,干渴,还有未来的重压。我自由了,在我的体内,有风般的自由,还有光明。这是第一次。
整天我都呆在我的藏身之洞里,看着太阳静静地往大海里落去。一个人也没有。很久很久以来我都希望这么一个人呆着,没有人在我身旁喋喋不休。我在想山脉,想宽阔的山谷,想玻璃窗,想我守候父亲到来时的一切。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