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毕刀从未有过的拘谨。她经历过许多刀光血影的场面,虽说刀是手术刀,血是病人之
血,也算见多识广了。但今天这个场合,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顽固地盯在自己的长袜上,晦气地想这双灰色的袜子于今天的气氛,真是很不
相宜。灰色使她原本秀丽的双腿显出白蜡样的虚伪光泽,她不知道把腿藏在哪里好。
“我们还是成丁字形坐吧。这样大家都亲切些。”郑玉朗像主人一样调配起众人的座位。
汪伦坐在了窗前的沙发上,苍白的头颅映着纱窗外的翠柏。
呈90度直角处,坐着郑玉朗和毕刀。
三人都衣冠楚楚,促膝交谈的样子,但有一种隐然的张力,暗浮在空气中。
“毕女士是怎样得知我们这里有这样一家出版社,并决定要承包的呢?”汪伦副会长单
刀直入地问。
郑玉朗和毕刀一下傻了。他们准备了许多业务上的问题,但是独独没想到这个不是问题
的问题。他们就觉得对方有些阴险,甚至是弄清了他们的底细,故意敲山震虎。
其实汪伦的骨子里是个文人,对商务谈判并无经验。他只是很奇怪,是什么渠道,把这
样一个端庄干练的女医生吸收到完全陌生的领域来的?他随心所欲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给
了预谋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一个冷不防。
“这个……这个……是这样的……我是听……”毕刀张口结舌,差点就要把曹老先生供
出来。
“这个无可奉告。”郑玉朗果断地堵截了话头。
汪伦像山植一样红而圆的面庞出现了很尴尬的神色。不过,他到底是好好先生,不自在
了片刻,也就恢复正常了。
“毕女士作为很有经验的临床医生,”汪伦掀动茶几上的一叠纸,毕刀认出那是几天以
前郑玉朗让她写的个人简介。“怎么就能弃医从工,改作自己完全不熟识的业务呢?你是否
有把握做好它?”
这个问题倒是演练过多遍了。
“我虽喜欢医学,但更欣赏鲁迅先生说过的话,愿意投身到教育民众的工作中去,做企
业家于实业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我平时也很注意积累这方面的知识……”毕刀神龙见首不见
尾地谈了几点管理经验,都是郑玉朗临时教她的,现买现卖。汪伦副会长也是个外行,听得
云苫雾罩。
毕刀不敢恋战,赶紧把烽火烧向郑玉朗,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已经物色到几位很
有经验并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专家,比如这位郑先生,已答应出任我的副手。世上无难事,
只有肯登攀。我们众志成城,相信心想事成,下面让郑先生说吧……”说到最后,简直有点
语无伦次了。
毕刀长吁一口气,总算把这一席话大致不错地背完了。特别是不失时机病人就是你的自
留地,你不在,别人也不好替你锄草捉虫。有几个病人的医嘱要马上更改。病情变化了,就
像季节变化了,要随之增减衣服。你没给病人及时更动医嘱,就像天热了,你不给孩子换单
衣,孩子就只好热出痱子。毕刀有些愧恧,她以前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的。还有几张检查
单也堆在那里,像是侦察兵抓回来舌头吐出的情报,也因她这个总司令不在,毫无意义的散
落着。
“毕大夫,您的孩子的病好些了吗?”小护士关切地问。
“孩子的病?……啊啊,好……好些了。谢谢你们这样惦记着。”毕刀埋头处理病历,
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明天有唐糯米的手术,您可得休息好了。家里有病人,最熬人了。一场手术就是一场
仗。”小护士老气横秋地嘱咐她,毕刀觉得很温暖。
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再把唐糯米的手术方案推敲一下。毕刀看了看表,匿名信约会的
时间快到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她看到唐糯米的丈夫。老汉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主动地过问点
什么。病人的家属一般不敢打扰医生,总是潜伏在医生必经的路上,想让医生在看到自己的
同时,联想到自己卧病的亲人,多想出治病的好办法。
毕刀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你婆姨的病我知道了,你就不要再罗嗦了?还是手术没有问题,你
就放心好了?毕刀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想快点摆脱繁杂的事物,去把匿名信的谜底揭穿。
毕大夫远远地就看见,在儿童乐园的入口处,有一个身穿很干净的旧军装的中年男人,
安详地站着。
这是一套假军装,从来没有缀过领章帽徽的军装。这个瞒不过当过兵团战士的毕刀。军
装的领子是均匀一致的浅绿色,没有领章遮避过的浓绿方块。
毕刀径直向他走过去,那个人也迅即迎了上来。
“你就是……”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但毕刀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她总不能
说:你就是匿名信的作者吧?虽然她极想这样说。
“你就是……毕兰大夫吧?”来人说完了这句话。
“是的。”毕兰很矜持地说。事情就这么开始了,似乎比她设想得简单。
“我的名字想来你一定是很熟悉了。这两天,我的耳朵一直发热,有人在不断地重复我
的名字。”来人说。
“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毕刀直截了当地说。
“我是浦为全。”来人伸出了他的手。
浦为全?浦为全是谁?这个名字很熟,似乎震动过自己的鼓膜多次,但她确实没见过这
张像黑人领袖曼德拉一样,泛着釉彩的黑脸。
她歉然一笑说:“真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当医生每日接触的姓名太多,我对人
的名字反应很迟钝。您能介绍得再详细一点吗?”
浦为全笑了,笑得很尽兴:“我就是您企图颠覆的那个人——九星出版公司的现任总经
理。”
喔!
狭路相逢。
毕刀确实从郑玉朗和曹老还有山楂会长嘴里,多次听到过浦为全这个名字。但那只是一
个抽象的音符。她似乎从没想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散发着烤人热气的男人。
毕刀一时有点窘。
“您——好——”她拉长声音说。她并不想问他好,甚至不想见到他。问好只是基于礼
貌,拖长时间以调整情绪,她后悔没让先生一道来,或者干脆应把郑玉朗揪来。
“很想同您详尽地谈一谈。”浦为全单刀直入。“噢……好。我还有一个助手,让我打
个电话,约他来一道谈吧。”毕刀终于想出计策。
“您说的是曹畏三的女婿郑玉朗先生吗?我看就不必了。你们还并没有取我而代之,这
次也并不是移交工作。我只是想同毕女士单独谈一谈,我知道您似乎不太乐意。但你我之
间,这样一次谈话是不可避免的。迟早而已,早比晚好。”
毕刀不是个拖沓女性,既然一定要发生,索性早点挑明了好。她点了点头。
“我们在哪儿谈呢?”浦为全环视四周。儿童公园的转马孤伶伶地兜着圈子,只有一个
孩子坐在一匹黑马上,他的父亲奋力地推着马屁股,整个马群咿咿呀呀地旋转。
“还很复杂吗?像中国入关的乌拉圭回合?”毕刀原以为三言两语就可解决问题。
“一言难尽。我希望能有一个比较好的谈话环境。到我的出版公司去吧。您也可以参观
一下。”浦为全以主人的姿态热情相邀。
“这……恐不合适吧?”毕刀虽没有商海知识,也敏锐地觉察到这是一个陷阶。假若真
的承包成功,毕刀就要以崭新的身份,出现在公司的员工面前。那么这一次见过她的人,就
会有猜测和传言。此刻还是不见为好。
浦为全并不勉强,点点头说:“以后再去也好。那这一次就到我家去好了,看看我是否
如外界所传,已然暴富?”
毕大夫淡淡一笑,说:“我也不是公检法。府上改日再去拜访。”她从小就不愿意到陌
生人家里去。
“那么……到哪里去呢?”浦为全真的有些犯愁。“要不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这么早就吃饭啊?我实在吃不下去。”毕刀这一次说得倒是实情,医生的生活是很规
律的。
“要不,到您的家里去吧?”浦为全不动生色地说。他并没有因毕刀一而再,再而三的
拒绝而恼火,只是以不断的建议重申自己的主张。
“这个……”已经拒绝了多次,毕刀真是不好意思再说“不”了。虽说不想把一个生人
引到自己家,又一想,匿名信人家都送得到,想必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了。就想答应了算了。
但她的脸色还是不很情愿的样子。
浦为全看在眼里,说:“初次见面,毕女士若是觉得太唐突了,以后我再登门拜访。我
刚想到了一个好的去处,又安静又闲适。人不多,也不少。既可以交谈又比较符合安全的要
求。”
毕刀被人窥破了心思,略有些尴尬。听说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忙说:“在哪儿?”
“就是这儿——儿童乐园。我们一块去玩大型游艺机吧!”浦为全掏出钞票,“我请您
玩这种很惊险很刺激的成人游戏。”
毕刀再不能拒绝了。
浦为全买了最为昂贵的游乐园通用门票——就是进得门去,不论多么奇妙的游艺机,你
都尽可以重复乘坐,再不需单独买票了。浦为全又周到地买了面包和饮料,丢了一份给毕
刀,说:“让我们来一次真正的夏游吧。自打我当了总经理,就再没有轻松过。”
正是上午,游乐园里人不多,但也不很少。轻微的暄闹给人以勃勃的生意又不太嘈杂。
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像巨大的水车,缓缓滚动,切割着湛蓝的天空。每一架悬挂的小房子,都
像神话布景似的,摇摇晃晃地被送上天穹。有游人的小屋就紧闭着门,不知他们在天空中讲
着什么。没人的小屋子的门就虚掩着,好像藏着巨大的秘密。
远处的翻滚过山车,像红色蜈蚣。先是假装镇定地攀爬着,突然一个凶猛的俯冲,然后
像气血攻心晕了头,疯狂地来了一个大回环,紧接着又是一个乾坤倒置……游人裂帛一般齐
心协力地惊叫,震荡衰字。
在最忙最乱的时候,居然有机会来玩。真是不可思议。毕刀想。
他们先上的摩天轮。
一座标号为13的蓝色小房子,像一条校辫鱼敏捷游来。服务生将房门拉开,小房子继
续沿轨道弧形滑动,当它位于巨大圆周的最低点时,浦为全抢先,毕刀随后跃入,服务生将
房门闭好。
尖顶的小房子里面洁净平稳,好像森林深处供七个小矮人居住的宿舍。面对面的两排椅
子,赭色的皮面像岩石一般牢固。
极细碎的咯吱声从靠近轮轴中心一侧传来,提醒你这不是在地上,而是在飘渺的空间。
小房子像空水桶,被一种无名之力牵引着,无可遏制地升向高空。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下,四目对视。
“这真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毕刀说。
“是的,没有窃听。只要你没带录音机,我们所有的话将随风而逝。”浦为全说。
“我带那个干什么?我们俩的谈话不是纯粹的私人谈话吗?”毕刀这样说。心里还真生
出了遗憾,要是带了录音机就好了,可以请先生逐字逐句地分析,有风从栏了铁条的窗户鱼
贯而过,使人顿生寒凉。
“我也没有带。我有的时候会带。但今天确实没有,你放心。当总经理有时要生小人之
心,这是职业需要。但今天我很坦荡。先说说我的经历吧,因为我对你已经很了解,而你对
我一无所知,这不公平,我这个人喜欢公平……”浦为全沉思着说。
蓝色小屋已经升到摩天轮的最高点了。一瞬间,无依无傍,飘荡在碧空之中。
“你是说,你对我所知甚多?”毕刀愈发觉得寒意浓了。
“是的。”浦为全不掩饰地说。
“你雇了私人侦探?”
“不要说得那么耸人听闻。您大小也算个知名人士,打听起来并不太困难。只是要弄清
楚你和曹老女儿的关系,费了一些周折。您和曹老看起来素昧平生,其实还是裙带关系。”
蓝色小屋开始下降,浦为全这番话说得很平和。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毕刀说的是实话。
“不要把自己说得那样清白。”浦为全不屑地摇头。
小屋缓缓下滑,以觉察不到的速度,将他们重新安放回地面。服务生殷切地将门打开,
示意他们下来。
“请关好门。我们还要转上去。”浦为全毫无表情地说。
服务生顺从地关好门。用眼睛静静地盯了他们一下,心想这是一对怎样的男女呢?搞第
三者吧?神气不大像啊。
毕刀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态。该说的总要都说出来,就像疖肿红了,就要切开排脓。
当小屋里重又是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浦为全似乎忘了刚才的话头,随随便便地说:“为
了今天和你的会面,我很发愁。不知道穿什么样的衣服好。”
毕刀很好笑。只知道女人们出门好打扮,谁知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也费了心机。她
看着这位据说已腰缠万贯的总经理寒酸的行头,说:“所以您特意穿戴得像旧社会一样,以
求哀兵动人。是不是?”
浦为全即刻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