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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真实的朋友那样关心她、照顾她;但是,他又有时为了压抑自己的感情而故意疏远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今天,他看出来,她不但是一个坚强的同志,而同时她也是一个温柔的需要感情慰藉的女人。而他自己呢,他自己不是也在痛苦中等待许久了吗?
他把双手放在火上烤着,回忆着这一切的经过,依然默默无语。一种激越的青春的热情奔流在他的全身,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最后当他抬起头向她脸上深深一瞥想说什么的时候,看看手表,他又把声音变得平静了:“三点半了,我该走了。明天晚上我想来找你谈点事情,你有时间吗?”
道静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她像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平静而温和地回答他:“明晚上来吧,我等你。你先走,我随后也要出去找个人。”
在破旧的街门口分别的时候,他们竟不知不觉地又互相凝视了几秒钟。道静微微一笑,忽然对江华说:“谢谢你的指示。我一定要把北大的工作做好。还有,我想给晓燕写封信可以么?”
江华笑道:“这可是你的自由了。好,进去吧,再见。”
她刚要转身进门,江华又叫住她。望望寂然无人的小巷,他从口袋里把所有的几张钞票掏出交给她:“刚才忘了,你身上穿的太少了。衣服都在当铺里吧?回头取出来穿暖和一点。”
他低沉的声音又慈祥又严厉。道静望望他,二话没说,就把钱接了过来。
(第二部第三十二章完)
第33章
黄昏,西风卷着落叶在冷清的小巷里狂傲地吹啸着。这时,一个红漆小门的两扇门板吱呀地开开了。戴愉瑟缩着两肩,用手捂着灰色的呢帽,低着头匆匆地走了出来。但是他刚离开门口不到两步,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把他叫住了。
“回来!回来!话还没完,你急着跑什么!”
他好像不情愿,但又胆怯地站住了。女人蓬松的卷发刚刚从门缝一露,他就赶快扭回身走进门里去。
女人关上了街门,过道里顿时更加昏黑。
“你这笨蛋、傻蛋兼混蛋!”一个嘴巴打在戴愉的脸上,几乎把他的眼镜打掉。王凤娟又像恼怒又像撒娇地拉住他的手就在门道里说起来:“你真叫王晓燕迷上啦?一天不见她就不行?哼,告诉你说,你这样混蛋可是想找死!”
“我真像一个失掉贞操的女人,永远只有受气……”戴愉低头咕哝着。他很想立刻甩脱这女人赶快走掉,但是王凤娟又给了他一个嘴巴,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向院里走去。
“放屁!告诉你说,我早看出你动摇、无能来啦!你虚报成绩,你八面敷衍,你怕我,你想甩脱……哼,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说实在的,”走回屋里,王凤娟的声音低了、温和了,但是她那锐利而风骚的眼睛在戴愉的脸上一警时,仍然煞像一把利剑一闪,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王凤娟又说:“说实在的,你不要以为你挑拨了林道静和王晓燕的关系,在北大把王晓燕控制住就满足了,我们的工作还多得很呢。中国的‘丘九’比‘丘八’还厉害,要时刻防范他们,绝不能叫他们活动起来、组织起来。告诉你,刚才没有说完你就要跑。告诉你,去把你那‘未婚妻’进一步抓住,叫她参加我们的‘共产党’;叫她去找林道静,叫她们仍然恢复关系;叫她去了解北大共产党组织。还告诉你,你别以为天下太平,北大确是有共产党在活动的。林道静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另外,如果你还能弄到北平共产党那些新的负责人的名单、住址——就是一个人的也好,那咱们头儿就会重重的赏你,重重的赏你!好,这就去吧!”王凤娟抱住他的脖子叭地吻了一下,同时,赏给他一个妖媚的微笑。戴愉站起来,像木头橛子样僵硬的身体这才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走到黑暗的小巷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不由得又抱起了双肩。好像喉咙里塞住什么难闻的腥东西,他用力大声咳嗽了几声,这才急急忙忙朝大街走去。他厌恶、害怕这毒蛇样的女人,但是他又不能离开她。在他腐朽的心灵里,只有晓燕的爱情还给他卑贱的灵魂留下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但是这火花是怎样地微弱呀。他戕害了自己,戕害了许多人,最后又在戕害他自己心爱的女人王晓燕……
于是一见王晓燕,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着那个瘦削的丑陋的女特务,他是卑贱的唯命是听的奴才;但是见了晓燕,他又俨然是一个正派的沉默而持重的君子了。他鼓着金鱼眼睛仿佛烦闷而又纯正地凝视着王晓燕,关切地问她:“燕,这些天你好像瘦了。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晓燕对他赧然一笑,淡淡地说:“没什么。不知为什么我对参加政治活动不如过去热心了。有些进步同学另眼看待我……”
“不对!”戴愉不慌不忙地说,“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是极易动摇的。你过去认为革命的、不得了的人,过了几天,也许他一不高兴就不革命了。甚至反革命了。你的好朋友林道静不正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燕,不要苦恼,党就准备接受你为共产党员了!”
“什么?”晓燕吃惊地看着他,“君才,你说什么?”
戴愉拿起晓燕的手放在唇上热烈地吻着。同时把自己灰黯的浮肿似的黄脸挨在她白嫩的脸上。他闭起了眼睛,仿佛沉在幸福的梦幻中,低声喃喃道:“亲爱的,你是世界无产阶级的先驱者了——我们完全站在一条线上了……”
“我们真的站在一条线上了?”
王晓燕像欢喜又像沉痛似地重复着这句话。此后她就许久默默无言。
深夜,当他们快要分别的时候,戴愉抱着晓燕的臂膀,柔声说道:“燕,如果你舍不得林道静——我知道你们的感情是很深的,那你找找她,也还可以同她再来往。”停了一会见晓燕不说话,他又说,“不过,这样做,我要求你要提高警惕,要把她的行动、言论、做什么事情、和什么人来往及时地报告给组织。报告你们的小组长——你以后就要在北大的党组织内过生活了。”见晓燕仍不开口,沉了一下,他语气变严肃了,“这是组织原则——共产党员是不允许有私人情感的。根据工作需要,你应当仍然和林道静去接近,以便了解她反革命活动的情况。告诉你,她同特务胡梦安早就有秘密来往。胡梦安爱她、追她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胡梦安?”晓燕仿佛看见了那条毒蛇,陡地惊了一下,“她恨死了他,怎么会……”
“岂有此理!你这个人真太缺乏辩证唯物观点了!”他松开晓燕的手,面色严厉地皱起了眉头,“你完全不懂马克思主义,头脑里充满着小资产阶级的空想和右倾机会主义的情绪。
这是组织决定,明天,就去找林道静——听说她还在北大活动哩。以后你的工作仍由历史系王忠同志来领导,你该认真严肃地在他领导下参加学校的斗争。”
戴愉走了之后,晓燕趴在床沿上,痛苦地、迷惘地轻轻喃喃着:“天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切都像梦,像梦那样变幻着。我,我怎么能够再同她说话呢?……”
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了林道静那红肿的淌着鲜血的脸,闪过她那踉跄地跌倒在楼梯上的身影。而打她的正是将要领导自己的王忠——他有着一张讨厌的猴子脸。
参加了“共产党”并没有使晓燕感到幸福和愉快,反而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痛苦缠绕着。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样一步步远离了所喜欢的人,而同一些不大喜欢的人搅到了一起。她在书桌前看不下书,心里烦躁不安。这时她打开了抽屉,抽出了白天林道静给她的一封信,忍不住又从头看了一遍。说也奇怪,道静给她的信,她竟没有给戴愉看,几次她想告诉他,可是还是被对道静那生了根似的友情挡往了。这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燕姐:不管你怎样地讨厌我、害怕我,但是我仍然爱着你、信任你,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们彼此有过多少深厚的友情与信任呵!在我困难的时候,你又给过我多少帮助呵!所以我不能忘掉你,是永远也不能忘掉你的!……
燕姐,请相信我向你说的是实话,因为关心你而说的万分真实的话:你受骗了!郑君才是一个很阴险的骗子,他欺骗了你。他是一个伪君子。而你,竟相信了他,断绝了我们的友谊。并且一步步走上可怕的道路……燕,你不理我,我的痛苦还小,可是你和一些坏人混在一起,这使我,使一切关心你、热爱你、对你怀着巨大希望的人都异常痛苦。燕,现在,我知道你还不会相信我的话,因为你被爱情蒙蔽了眼睛。但是我希望你明智的心中,还能保存一点冷静的明辨是非的理智。多观察事实,多思索、研究,慢慢你会看清你是走错了道路。到那天,无论哪一天,当你遇到了困难,当你回过头来猛然醒悟了的时候,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你就来找我吧!亲爱的燕姐,来吧!快来吧!什么时候我都在等待着你。
接到了这封充满了热情与希望的信,使晓燕竟忘掉了戴愉的话——林道静是个奸细的话,而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但是这仅仅是一霎间的事,当她定下心来开始认真考虑的时候,她把这信扔到了抽屉里。“欺骗——谁是欺骗?”她冷笑了。对戴愉的信任毕竟超过了对林道静的。“这个堕落的女人,她反说我走上可怕的道路……”晓燕喃喃自语着,内心竭力挣扎着。说实在的,如果林道静说的是实话,那么戴愉……她简直不敢想下去,她怕想这些。所以她见了戴愉时的那种不安、痛苦,甚至入了“党”也不觉得高兴的情形,便是可以理解的了。
(第二部第三十三章完)
第34章
江华来过的第二天,道静就按照自己重新想好的步骤,拉着侯瑞一起去参加了一次北大世界语学会的例会。这是晚上,在红楼一间不甚大的课室里,坐着三十多个男女青年——多半是北大的学生,也有不是北大的。而且在这些青年的黑发当中还坐着两个花白头发的教授模样的人。这不仅使得道静感到惊异,连侯瑞那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也一眨一眨地露出了惊奇的神气。
因为他们两个是经过介绍才来参加的,所以人们看着他们并不奇怪。大家都坐好了,课堂的门就由一个学生把它关好。在昏昏的不大明亮的电灯光下,几十张脸屏住气息,鸦雀无声。多么奇怪,这既不像上课——因为讲台上没有站着教授,又不像茶话会,因为大家都是端端正正坐在教室的座位上。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有一位二十多岁白净面皮的青年学生——据说他的名字叫韩林福,站起来说:“大家把讲义和材料都带来了吗?”
印着世界语文字的讲义和各种材料唰唰响着被众多的手放到桌面上来。但是,人们的眼睛并不看这些,那些眼睛都望着韩林福的脸,也有的互相凝望着。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一个学术性的会上,人们的脸上却流露出了那么沉重的思虑重重的感情?……道静不由己地向身边的侯瑞望了一眼,好像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侯瑞的眼睛也直直地望着韩林福的脸像在思考着什么,并不搭理林道静。这时,韩林福讲话了,他以主持人的身份蛮有风度地说:“我们接到许多世界语学会会员的要求,大家实在不能再安心钻在A、B、C这些字母当中了,大家要求能够在学习世界语之前,分出一部分时间,讨论一下目前的形势,讨论一下大家最关心的时局问题。根据大家的要求,所以今天我们的例会是不是就可以开始这样尝试一下?”
像开闸的洪水,坐在位子上的男女青年呼啦一声伸出胳膊喊了起来:“赞成!赞成!……”
“太好啦!太好啦!……”
那个花白胡子的教授和一个戴眼镜、稍年轻的教授也互相望望,他们的嘴角也都浮上微微的笑意。
韩林福挥挥手不慌不忙地说:“那太好啦。大家既然都赞成,现在我们就开始讨论。为了大家发言方便,我们不妨拟定一个讨论的题目,今天就讨论‘我们往何处去’这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样?”
“好极啦!……”又是一阵激动的欢呼。但是,精明的韩林福马上挥挥手把这激动的呼声压了下去,他望望那位戴眼镜的教授,转身对大家说:“为了大家更有准备地发言,现在先请我们经济系的陈教授把这个问题给大家阐述一下怎么样?”
一阵微微的长吁,表现了多少热烈的希望与被压抑的苦闷呵!等那位陈教授站起身来,开始了低声的讲话时,课堂里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都可以听见了。
陈教授文质彬彬从容不迫地说:“古今中外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一个伟大的民族是不会没有路可走的。但是眼前中华民族的出路在哪里呢?东北已经沦陷四年多;华北也早就名存实亡;长春的木头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