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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当那在首席正襟危坐,见人到齐,做了个手势叫客人看石头。德高望重的大佬首先起身,打开聚光灯对着赌石用心地看;看完退出,叫下一位上场。石头被轮番看了一遍。
段爷躲在隐蔽处冷眼旁观。这是件莫龙场口的水石,白腊皮壳泛蛋青色,约三十公斤,石皮上满是绿色的松花;经聚光灯一照,石头通体碧绿。段爷眼睛盯着石头转,心里渐渐有底;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石头进价不低,风险不言而喻!
看完货场子鸦雀无声。赛当那漫不经心抽着烟,挥挥手说:“大家爱得上就开价吧?”大厅骚动起来,马上有人投石问路:“四百万!”赛当那一脸傲气赖得理会,示意继续叫价。
下面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这货确实不错,就那满身松花也不止四百万,这离货主的价位太远了。赌石场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穿奇装异服的港台富豪、泰国装的华人珠宝商、头缠缅甸巾的佤城赌石名流;但分不清谁是真心买,谁是帮忙抬轿子,或者是来捣场拆庙的。
价格一路走高,快叫到一千万,照说货主该出手了。但是赛当那没有卖的意思,起身说:“这几乎是件明货,大家都是高手,但是价叫得太离谱了!”要马仔拿来牙科医生用的小砂轮,亲自动手操作,在松花上一擦一块翠绿!石头几乎擦去五分之一,无一处不是碧绿。
赛当那拍拍手上的灰说:“还擦不擦?再擦就不是这个价了。”见没有回音,于是拿起聚光灯照射——整件石头晶莹剔透闪着绿光,可谓色阳、种好、水足。
这下全场轰动,大佬们交头接耳:这石头一旦解开满绿,至少要卖二亿缅币!当即有人叫价:“二千万!”赛当那沉着脸不理。这时人气如干柴烈火,一个比一个叫价高——“三千万!”“四千万!”“五千万!”石头像长了翅膀的飞起来。叫到“六千万”打住,玉石商们开始凝神考虑,谁都知道担一分风险要赚三分利呀,何况价已经快叫满。
秋去春来(5)
沉默中有人忍不住高喊:“六千万还不卖?你已经赚得不少了,咋个也要留点我们赚嘛!”玉石商们个个像红眼狼盯着石头,等待货主重新开价。
赛当那感到很为难,“缅币八千万可以考虑……这价真的不算高。想赌石就得有胆量,不然好货放跑,运气再好也枉然。其实这石头几乎擦成明货,一旦解开八千万只是个零头。”
场面变得死一般地沉寂,大佬们都在痛苦的思考。这时有位华侨玉石商斗胆走上前,一把将石头箍在怀里:“怕死就不来赌石!我给你开个价——七千万!”
这价叫得赛当那脸色一沉,接着给人奥妙无穷的沉思,抬眼说:“能不能再加一点?” 其极力抑制内心的狂喜,一旦对方说不加价,他马上拍板成交,咬得这不怕死的憨包油一叽!到时就算这家伙哭爹喊娘也不行,赌石场认的是行规!没有反悔,只有杀身成仁、倾家荡产!
赌石如赌命!临到押上身家性命,华侨玉石商捏银票的手直哆嗦。正准备奋不顾身一搏,突然波索被人一把扯垮!“妈的开哪样玩笑!”回头惊得瞠目结舌,背后的人板着面孔,刹那间他脚板唿地窜起一股冰凉——是华侨老乡,昔日赌石界的风云人物!刹那间他怀抱的赌石像烧红的铁,倏地松手:“开到七千万你还要加价?我尿都被你吓出来了!”提起波索说上洗手间。
这时段爷在走廊抽烟,见其匆匆赶来,他目空一切懒得理睬。华侨玉石商惊惶凑近问:“段爷,这个价是不是高了?”段爷像吃了大葱的:“你咋个胡说八道,买不买关我屁事!”
华侨玉商犯愁,分明是你扯垮我的波索嘛?挠头明白过来,既然是暗示,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于是大骂自己糊涂:“我咋个是吃牛屎长大的?谁晓不得段爷一句顶千金万金,今天我大难不死段爷就是再生父母!”
话说到这个份上,段爷心软下来,呸了他一声:“你这憨包是晕了头找死!看在华侨两个字上告诉你,这石头进价最多三百万!如果真是看得见的金山,赛当那为哪样不解开卖!”
江湖一张纸,一捅就破!华侨玉石商吓得魂飞魄散,七千万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一家人的性命!行内人都知道赛当那心狠手辣,说不准瞬间叫他血本无归!他吓得脸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地哆嗦,“段爷说的我明白……‘多看少买,十解九甩’……有这句话,我还赌他妈的个锤头!”掉头就走。
大厅里人等得焦急,这华侨玉石商一去半个小时不回,恐怕是痔疮发作在拉痢疾!
这时段爷推开门轻咳一声,打着背手、脚迈方步径直走到桌前,点燃烟一脸冷漠坐下。赛当那马上明白过来,心里叫苦不迭:讨债的来了!
昔日的风云人物重返赌石场,富豪名流为之一震!一个是赌石界的顶尖高手,一个是赌石奸商、富甲一方的翡翠大佬;两人有段江湖恩怨,今天是针尖对麦芒,好戏连台!
静谧中,大厅突然响起几下清脆的巴掌声,赛当那打着哈哈站起:“安静安静——今天是我赌石界的群英会,实在难得,借此机会,赛当那跟诸位兄弟讲个故事凑兴!”
——从前啦,有对华侨老夫妻嗜赌如命,一次输得倾家荡产,被债主从抵押的木楼中赶出。夫妻俩只好在屋檐下过夜,捡来半边破缸当被子、缸沿做枕头。睡到半夜,听见罐子的米被抠得响,老婆娘以为是老鼠,用脚踹老伴。老杂种翘头一看是小偷!心想我穷得只剩半罐子米你还不放过?抽出头下的缸沿就势甩去,见砸得小偷哎哟一蹦老高,老杂种喝道:你还叫“哎哟”——这不过用的是“枕头”,你还没尝到老子“被窝”的厉害!
玉石商们像车胎漏气的,忍不住哧哧哧地笑。赛当那拍着桌子手指段爷哈哈大笑。
段爷咣啷放下茶盅,大厅马上静下来。“赛当那,段爷不会说这些无聊的话,只要你在赌石场——就不能言富,别笑得太早了嘛?譬如今天,你真敢开口,还哪样‘八千万’,我看卖到八十万就大赚特赚,不信你将石头解开看!”
秋去春来(6)
八十万?就石头上擦出的绿也不止这个价啊!别说赛当那不信,就是在场的华侨也直摇头,报仇要看个场合,段爷说这种话太没胃口!
“他是来捣蛋的!”赛当那当场翻脸,如果不挽回面子,他开到八千万的赌石立马变成打狗的石头——将分文不值!于是含着口恶气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嘛,如果解开不止这个价呢,你今天又如何给大家一个交代?!”亲自插上电源插头。
“别别,别冲动嘛——”段爷急着招手叫他坐下,“我可没说要你解的呀?留着八千万不赚,何必卖八十万呢?”
这话更恶毒,是将他逼上绝路!赛当那喉管像卡着根鱼刺的愣住,半天缓过气来,“老杂种,你没回答我的话呢,想赖账不成?!”
在众人如芒的目光下,段爷吸溜下鼻子,手朝波索一搓:“我可没说不算数——八十万只多不少。你如果实在要赌,我俩各出一千万,这条件该不错吧?”噗地吐掉烟蒂,枯竹似的手指清点银票,啪地甩上桌,“谁有段爷这大的气概,老子天堂地狱都去过,输光了回玉石场养老!”
弄不懂段爷是什么意思,竟然下这么大的赌注?惊诧之余,接着在场人拍手叫好,今天是刀口舔血,比的是舌头功夫;但无论结果如何,反正总有一人要被割掉舌头!到时看“两个哑巴一头睡——没得话说”,那才叫够味呢!
赛当那望着段爷嘿嘿阴笑,“你就这么有把握……”眨着狡黠的眼踌躇了一会,手在口袋里摸索,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段爷,何必呢?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向在场的人道个歉,反悔还来得及。不然,脑袋掉了晓不得是咋死的呢?”
“你就别可怜我吧——报仇谈哪样把握,今天赌的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先恭喜你发财——请!”段爷走到锯台,一按电源开关,锯子嗡地飞转,顿时寒风四起。在场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双双眼紧张地望着赛当那,接下来就是生死一刀了!
这时说什么都晚了!难道老怪物看出了什么?赛当那将石头抱上锯台,叼着烟轻蔑一笑,心想不会的,我就不信他是神仙!抱着石头正要朝锯口推,突然大厅爆发一阵狂笑——
“哈哈哈……”段爷指着在场人笑得老泪挤出,“你们咋还没搞懂?石头擦出的绿,与取下的绿是不一样的;于是都王八盯绿豆——对上眼了!”擦拭笑出的泪花说:“这赛当那也是个二杆子货,太没长进,咋就没看出它是‘暴松花’呢?你就别开锯浪费电了,让我拿走这两千万不就得了?不对——让我算算,加在一起你今天垮的是八千万!哈哈哈……”
大家吓得一跳,怎么就没想到是“暴松花”——即石头表面仅一层绿皮!它就像风情万钟的妖精,解开笼基叫你爱得目瞪口呆;待你真刀真枪心急火燎的,它却露出狰狞变成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叫你死得面带幸福的微笑!
一听是要命的“暴松花”,赛当那顿时吃不准了,加之被段爷连笑带吓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这石头怎么越看越像“暴松花”呀?但是不切会输得更惨,石头横竖卖不掉,人家还说他欺诈。别听老怪物的,切——只有切才有一线希望!
赛当那被段爷逼得像上法场挨刀的,紧咬牙关抱起石头,朝锯口一推——“嘎”地一声尖啸怪叫,顿时像锯人头的白浆飞溅!不知锯了多长时间,终于听到“咣啷”一声,石头锯成两半——像绿皮冬瓜在锯台晃荡,里面一片雪白!
顿时大厅鸦雀无声,只有锯子嗡嗡地空转。赛当那吓得脸色惨白,惊惶望着石头,额头的汗像下雨的滴——连本带利赔了八千万!他手撑锯台,突然像中风的一下瘫倒在地!
“哈哈哈……还有哪样比垮石头更开心的!”段爷举着双拳哈哈大笑,笑得涕泪纵横:“赛当那,你也有今天啦?叫你别高兴早了,我们还有笔债没算——把老婆和别墅还给我,不然我俩再赌一场!”说罢抓起桌上的银票,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花雪月(1)
屈指一数已经三个月,段爷一去杳如黄鹤。慕云每天莫名的烦燥,原来生活中少了段爷,寂寞才变得如此可怕,无人诉说,无处排遣,日子变得漫长难熬。
这些时他在惶惶不安中度过,原指望靠治病、做中介赚点本钱,然后在赌石场以小搏大平地暴富。不料段爷一走,解石棚如遭遇寒潮气温骤降,昔日红火的赌石场门可落雀;玉石商们见这里人气不旺,陆续去他地赶场。没有人来,计划全盘落空,为钱他愁得没法!难怪“杨志卖刀”、“秦琼卖马”,没有钱英雄气短,如虎落平阳、龙游浅塘、鱼困沙滩,满腹经纶无法施展!
为此他心情寡淡,懒得开锯,石头在锯台旁堆积如山。如果是其他人,老板肯定破口大骂,认为是你想偷石头,说不准还要揍你。碍在芦医生的威望,老板忍了。
其实慕云并非偷懒,经三年勤苦钻研他积累了丰富的切石经验;并功德圆满完成对后江石的研究,从而练成超一流的赌石高手、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游侠。从这堆石头中,人家能猜出质地七分准,就算了不起的奇才;而他瞟一眼有十成把握,知道里面没有一件石头有绿,并且质地很一般。但是他只能韬光养晦,不能让老板知道这个秘密。
这时落霞满天,慕云坐在高坡凝望山岚渐起。老板见他不肯开锯,窝着火找来:“我晓得芦医生不想干了,这活太累,是大材小用;既委屈了你,洞子又实在耽搁不起。”
一听老板下逐客令,慕云只好起身打开电锯,拿起石头一件件地解。解一件甩一件,解十件甩十件,一堆石头快解完,没有一件有绿。他指着余下的石头说:“其实看一眼就晓得,这些石头根本不需要解,既浪费电又伤机器。不信你来试试?”
老板横了他一眼,沉着脸亲自动手;石头解光,果然无一件有绿。这下老板惊呆了,眼睛像鹰一样盯着他。慕云追悔莫及,这叫“技高震主,伤主财路”,更促使老板要他卷铺盖滚蛋!可是,所有的钱给段爷带走,最近又没有人上门看病,找不到钱他卖身又没人要。
老板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下,说几个月来洞子一直亏本,没一件有绿的石头;再这样挖下去只有破产。见慕云脸色冷漠一言不发,老板问能否帮忙想个法子?
慕云说:“这话我懂,何许有绿的石头藏在我棚里,不妨我们去查个水落石出。”
“千万别误会!芦医生是哪样人,谁敢放这种屁?”老板接着叫苦,说人家洞子接二连三挖出好货;而他的洞子挖的尽是些砖头、狗卵子石!分不到钱屎壳郎们像死了爹娘的,给抽“四号”都打不起精神,成天像张口雁打呵欠,动不动吵着要走。可恨的是,有人说他洞子像睡不出娃的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