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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阿慧缓缓抬起头,擦拭满脸清泪,怔怔的说:“靠大哥的面子我才捡回这条命,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人家说他不久会回的……”段爷有好多话要问,可是她眼里饱含酸泪,示意不想回答;起身以休息为由上楼,意思叫他们别来打扰。
流水落花(2)
走进慕云的房间,阿慧呆呆地坐在床沿,回忆与慕云的温馨,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然而咣啷一声,她被关进黑暗的监狱!心在恐惧的煎熬中渐趋死亡,突然慕云在土牢从天而降,给她点燃生的希望!她日思夜想盼遣返,企望牢笼訇然打开,与他像鸟一样直冲云霄,两人生死与共,携手远走高飞!
她每天望穿双眼,扳着指头数,半个月她盼得心力交瘁。直到今天早上房门悚然敲响——她的天亮了!守监官把她带到审讯室,说:“情况已经调查清楚,你是非法入境的知青,准备遣返你!”她惊呆了,泪哗地流出,发疯地喊叫:“大哥——我们重见光明!要回家啦……”她一刻也不愿呆在牢笼,慌忙在登记册上按手印,想不到出狱这么顺利,竟像是做梦!
“这是遣返费和今天的车票。”守监官一并甩在她面前。
仔细打量车票,她摸头不知脑的:“咋个只一张?我丈夫的那张呢?!”
守监官鄙视道:“晓得为哪样提前放你?人家真正的妻子找来,于是他改变主意不愿遣返。假的就是假的,别那么痴情了!”
她脑袋嗡的一声,难道是阿香?慕云不会食言的!她凄厉地哭喊:“骗人——我不信!你们这是蓄意拆散!我们说好一同遣返,发誓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守监官猛地一拍桌子:“你别做梦了!这方案是将军和他商量定好的,不然谁给你车票和遣返费!”接着要她赶快选择。
她哭得连胆汁都呛出,苦苦哀求见芦慕云最后一面,无论如何要等他一起遣返。
“如果你不走就去蹲土牢,叫你死得不明不白!来人啦——”几名警卫应声跑进,守监官要他们把她拖进监:“给你活路不走!还拉起架子讲条件!”
她吓得直哆嗦,突地闪现毛骨悚然的土牢,顷刻间所有的企盼灰飞烟灭,变成彻底绝望!她一把抓过遣返费和车票,抱上包袱一路伤心痛哭。
一旦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她回望高墙电网,怀抱包袱百感交集,为走前没能见上慕云一面而痛苦;那么多珍贵的憧憬如落花缤纷,被阴森的铁门訇然关进!她紧攥车票和遣返费,守监官的话言犹在耳,难道探监人真的是阿香?!如果慕云因此食言,借监狱逼她走,未免太冷酷太无人性!但是她不相信慕云会这么卑鄙龌龊,她付出的患难真情可以感天动地啊!
来到长途汽车站,早中晚都有车去边境。踟躇徘徊中,为是否离开佤城她黯然伤神、倍受煎熬。这时她完全可以将车票一撕两半,住在黄阿妈家等信;但守监官的话像阴魂不散,万一结果真如其说的那样呢?她不寒而栗,到时付出的代价更惨重,一旦想不通她真会疯的!犹豫中她于心不忍,改换成中午的车票;趁时间还早,走前最后看一眼她的人生驿站。于是毅然掉头,朝城郊走去。
一旦洋楼出现,她哭了,它如海市蜃楼,既亲切又触目惊心,里面装着她的美好和伤痛,记叙一段难忘的心路历程!可怕的是,此情只能成追忆,将成为今后寂寞中的回味……
现在她坐在慕云的床沿,用心灵感应那段多舛的岁月——她与慕云落难缅甸,曾经的苦恋和孤独,欢喜和忧愁,激动和疯狂,化作轻烟般的神游……然而人生留恋的东西太多,好在“天涯芳草无归路”,时光无情将世事速朽,连同这如丝如缕的情愫带走。
这赌石场般的人生,风雨载途,瞬间断生死;她只要一招不慎就赌垮,没有反悔,只有愿赌服输!由此她倍感孤独无援,忧谗畏讥、漫天飘雪;在这周遭如同黑沉的寒夜里,她执拗地想家,由此决定今天就走,这种漂萍飞絮的日子她受够了!
时间紧迫,她伏案泪溅彩笺写了封长信,粘好信封用镇纸压在桌上。在慕云房间流连环顾了一会,搜索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然后将门锁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衣物清理一空,不留下一丝痕迹,决心从这个情感世界消失!环视熟悉的房间,阳光射进窗,室内变得柔和起来,梳妆台、木板床、竹藤椅……件件旧物总关情!
流水落花(3)
这时传来段爷的呼唤,叫她下楼就餐。骤然间她肩上的包袱变得沉重,走前异常地迷茫,莫名的潜意识在涌动,如云绻云舒,如乱箭穿心!
今天的午饭是段爷做的,老人做得非常精心;虽不及阿慧做得可口,但倾注了一番真情厚意。段爷在客厅焦急地等候,喊了两遍不见动静。敏顿起身说:监狱对阿慧的心理创伤太深,他上楼去开导劝慰她。
敏顿轻巧走进阿慧的房间,见她呆呆地坐在床沿,样子冷艳,凄楚动人;于是怜香惜玉地问:“阿慧你还蒙在鼓里嘛?晓不晓得他们为哪样把你放回,而将芦医生留在那里?”
阿慧悚地一惊,抬头冷漠地说:“我对这已经不感兴趣了,也晓得你的意思……”在门开启的那一瞬,她就嗅到股讨厌的嚼槟榔味;瞥见敏顿波索下的脚,趾头黝黑肥短,靸着双脏拖鞋,看得刺眼恶心。想起敏顿就可笑,暗地里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一有机会就对她献媚;有次偷看她洗澡被发现,吓得噗咚跪下,求她不要告诉芦医生。现在敏顿来挑拨她与慕云的关系,她清楚是美色惹的祸,他想趁此机会沾便宜。
瞟眼床上的包袱,敏顿色迷迷的说:“阿慧你真美,别折磨自己了,今天是最后的午餐。晓不晓得阿香和段爷去过监狱,于是将你遣返?你不觉得这种安排奇怪嘛?实话告诉你吧,一旦把你遣返,芦医生就回来卖楼与阿香双飞……到时我也会扫地出门。大家患难一场,见你落得这般下场,叫人难分难舍的……”
难道这是真的!阿慧听得心在滴血,凄怆一笑:“让你笑话了,看我傻得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还是你聪明,早作好了打算;现在没有人可怜我了,不如我们结伴启程。”
“你同意啦!”敏顿惊讶得眼睛放光,盯住她高耸的胸脯,说话像吃奶的变调:“其实,其实我做梦都想带你走,只是……”
“是怕我不同意?”阿慧看那馋样就好笑,侧过脸揶揄:“敏顿你真傻……害得现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一旦散伙,像我这样的人要吃饭就得靠男人养。不过你……”
这话太刺激太突然了!敏顿打断她的话:“害怕养不活你是不是?说你不相信,我来这里并非给芦医生当马仔!目的是向别人讨回公道!”说到这里他像变了个人样的,正色道:“现在我敏顿就是百万富翁!马上会拥有亿万资产!”
这是男鬼遇女鬼,阿慧自觉无聊得可笑,拿他开心,他还一本正经的人来疯!敏顿说有百万她相信,他借跑腿吃里扒外捞了不少;为把她弄到手说将暴富亿万,这牛皮吹得太大了。但是,敏顿确实神出鬼没埋得深,他卧底的矛头到底指向谁呀?!
由此阿慧心里发怵:“你哪会有那么多钱啦?到底是有人欠你的,还是铤而走险!敏顿,你如果想跟我过日子,总该透个底吧?”
“我说将变成亿万富豪,哪个会相信?但这是事实,也是天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见阿慧一脸不屑索然无味的,敏顿急了:“你不相信?晓得我今天为哪样赶回?就为带你远走高飞!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带你去看——敏顿这百万富翁到底是真还是假!”
男人就这幅德性,没玩到手前,对女人摇头摆尾,像可怜的哈叭狗;一旦玩腻了,他头就被猪啃了——是木的。看他猴急的样子,她忍不住抿着嘴笑:“我相信相信,说出来听听,为哪样就看中了我的?”
“在后江场我一眼就被你迷住,于是这洋楼就发生一连串离奇古怪的事……”接着敏顿志得意满的飘起来,“刚买下洋楼,黄阿妈就把你送进门,接着阿香找来,你就不觉得奇怪?与阿香赌石你就不想想,赛当那咋清楚芦医生的家底?还有……我终于盼到要散伙了,也完全有资本带你走,让你过贵夫人的生活!估计你会骂我不择手段。可是,阿慧你心里清楚,这只怪我太痴迷,爱得奋不顾身!”
“于是你就把我投进监狱,受尽折磨!”阿慧愤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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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落花(4)
“我敢对菩萨发誓,如果做这事就遭雷劈!可是我至今都没猜出,到底是谁这缺德?”
这下阿慧迷糊了,转而暧昧一笑:“既然你对芦慕云感恩,为哪样使坏害他和段爷?”
敏顿嘿嘿嘿地笑,“莫说你,就是他们也蒙在鼓里。这是我与赛当那的交易,段爷是他的讨债鬼,害怕活着要杀他……”涉及敏感话题,敏顿神情慌张马上刹车,说今天话说多了!
这不过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拿敏顿混时间开心玩。这辈子她最痛恨的是男人!眼里除芦慕云有点档次外,没有一个她瞧得起的。因为这世上再聪明的男人,也有好色的毛病,见了美女像鼻涕,粘粘乎乎的,脑袋变得如蠢猪;经不起她暧昧一笑,三扒两咽就成了菜。这也正是聪明女人的悲哀,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无奈。
想起自己诸多的不幸,阿慧唯独要感激段爷,于是流着清泪说:“之前,我对芦慕云是有爱也有恨,经你提醒才明白受他欺骗,天晓得这次遣返是不是阴谋?敏顿,走前我要尽情报复!如果你真心爱我,就将刚才的话向段爷重复一遍,帮忙解恨,然后我跟你走!”
“没问题,现在兵荒马乱谁顾谁呀!不管哪样时候起程,我听你的!”敏顿趁机一把抱住阿慧,急不可耐朝她脸上啃;正要放肆,阿慧指指楼下将他推开,挽住他的手下楼。
段爷见状先是一愣,继而低垂着眼用波索擦擦手,要阿慧坐,“这菜做得不成样子,惭愧……”阿慧起身为段爷斟酒,给自己和敏顿倒满,动情地说:“段爷,这些时叫您受苦了,阿慧永世不忘,敬您!”
段爷眨巴着眼,长叹一气:“这酒与慕云一块喝该多好啊,也晓不得他几时才能回?”
大家心里都有事,气氛异常沉闷。阿慧将剩余的酒一口喝干,端起饭碗说:“谢谢段爷,这餐饭不寻常,可惜阿慧没哪样报答……现在敏顿有话要对您说。”段爷疑惑地望着敏顿。
敏顿头也不抬呷了口酒说:“反正迟早要散伙,对不起段爷,我要带阿慧先走一步。”
段爷猛地一颤,心尖像扎进根刺,脸痛苦得扭曲;渐渐泪在眼眶打转,沙哑着嗓音说:“难道就不能再等几天?慕云待你们不薄啊?”见两人没有反应,他颤巍巍地站起,将酒杯摔得粉碎,“你这种人不配!我决不会让阿慧跟你走!”
“那也由不得你呀?你要进棺材了,还要我们陪伴?”一旦撕破脸敏顿格外轻松。
到了这种田地段爷还为她说话,阿慧鼻子一酸,背过身子伤心啜泣:“我忘不了段爷的恩……在监狱大哥发誓一同遣返,现在我孤身上路;晓不得是您和阿香探监叫他改变主意,还是另有原因?他两次对我发誓呀段爷!往事不堪哀……”
继而拭干清泪整顿情绪,“段爷是怕我受苦,您放心,敏顿已经是百万富翁了。”转而喝道:“敏顿——你还不拿出真凭实据,好让段爷放心,然后我们就走!”段爷痛苦得只是摇手,恳求不要说了。
你越不想听,敏顿就越来劲,像眨巴眼害火眼的,将之前的阴谋、挖墙脚赚钱、落井下石等等经过,抖了个一干二净。
段爷气得止不住的颤抖,指着他心窝喝叫:“你那钱来路不干净,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想拐骗阿慧,除非你杀了我!”
敏顿嘿嘿嘿地阴笑,“看样子段爷是气糊涂了,忘记赌石场是‘石头不骗人,人骗人’。不想想你赚的钱就干净,就没昧着良心骗人?现在阿慧要跟我走,你咋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愈演愈烈。阿慧害怕段爷失去理智吃亏,抹去泪水喝住敏顿:“你还不快去把车叫来,竟坐在这里惹段爷怄气!”
一旦敏顿出门,阿慧匆匆上楼,肩挎包袱返回,含泪告别:“段爷您多保重,阿慧要走了。不想等、也等不及大哥了,到时请您转告一声,就说阿慧……”说到此她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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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落花(5)
段爷饱含老泪发呆,“晓得我为哪样不让你跟敏顿走?当真以为他是百万富翁?”
“咋个会呢段爷。”阿慧仰起满脸清泪:“其实我早就识破了他,以前不便戳穿是怕大家伤和气。阿慧深知没钱活不下去,可是这世上只有信义才是稀世珍宝,胜过价值连城的翡翠!经历诸多磨难我已转过筋,只有段爷的恩情难忘;所以,临走前特地来看您一面……”
她一直在暗中观察敏顿,发现他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