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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瑜以为是她嫌一个人在家闷,笑她孩子心性,摸了摸她的头又嘱咐了几句,便登上马车离开了霍府。
今天正好是容惜学武的日子,霍长乐心血来潮,便到厨房顺走了一锅糖水,拿着绕到了后院去看。只见容惜端端正正地扎着马步,汗水从额角流下,发丝糊在了精致的小脸上。然而,这与一开始学武时,他颤抖着小腿儿的模样龇牙咧嘴蹲马步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教武的师父曾经是一名地方数一数二的将领,本事不小,不重视条条框框的理论知识,往往把时间都花在筑基上。今天霍长乐是来得晚,容惜恐怕已经扎了不短一段时间的马步了。
这一闪神功夫,容惜今天的马步已经扎完,只见师父一喊“停下来”,容惜便揉着自己的腿慢慢站直。眼角忽然瞥见有人在看着他,不禁回头一看,只见霍长乐端着糖水,看得饶有趣味。见自己被发现了,霍长乐浅笑盈盈地道:“厨房做了糖水,我端来给你们用。”
容惜欢喜地看着霍长乐,想跑过去,但又止住了步伐,看向师父,道:“师父,我能休息一会儿吗?”
得到武师同意后,容惜便跑到了霍长乐身边,端过瓷碗喝了下去,只觉得那清凉润喉的糖水,仿佛瞬间蒸腾了自己身体里的热气。
霍长乐给武师也端了一碗,几人休息了一会儿,霍长乐像家长一样,给容惜擦汗,还询问了师父他的情况。休息过后,容惜便要开始今天的重点内容:射箭了。
那张弓比容惜整个人都长,也非常重,容惜吃力地拿着它,按照师父说的话搭弓起箭。
霍长乐站在身后看着。
弓弦慢慢拉紧,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咻”地一声,那箭射出去了,只是离弦的一瞬,容惜幼嫩的手没能承受得住那弹力,手臂一颤,导致箭没有完全射中靶子的正中。而容惜幼嫩的手掌,已经被锋利的弦划破。
霍长乐心里一动,不由闪过几分不忍,却生生忍住了上前的冲动。她知道,若要变强,便只能靠自己。任何外力的协助都能使人产生依赖心理,那么,即使他锻炼得外在很强大,但他的内心依然存在弱点——那便是他的依赖之处。
而霍长乐,希望自己是容惜的依靠,却不希望自己是容惜的弱点。
更何况,未来的一切艰难困苦,都需要他一个人走过、扛过。
所以,此刻的她,不能插手。
思及此,霍长乐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伤,淡淡道:“阿容,你把手包扎好,然后继续好好练,我出去医馆看看了。”
容惜点点头。自己包扎好了手,弓弦收紧时勒住伤口的布条处,他疼得咬咬牙,眼中却闪过了坚定的光芒。
等霍长乐回来之际,依然没有去后院看。等到晚饭,霍长乐才看见容惜颤巍巍地用右手拿筷子,慢吞吞地吃完了一顿饭。
然而,这一切,霍长乐依然不能插手。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发现自己能做的、最应该做的,便只有陪着他吃慢些。
到了午夜,霍长乐让容惜早些休息,坐在床边摸了他的头几下,看见孩子蹭了蹭她的手心,便温顺地入睡了。霍长乐心里也不由泛起一阵温情,便替他吹灭蜡烛,关门退出去了。
因为今日起得早,霍长乐也困倦了,便回房休息。然而到了半夜,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还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无数个人的脚步声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本来就浅眠的霍长乐瞬间惊醒过来,像是一种直觉,她披上衣服,一推开门,发现霍府大墙外竟是一片明亮,似乎是有火光照亮。
老管家和容惜都醒了过来,因此霍长乐一跑出门,便瞧见老管家与他身前的容惜。府内的下人都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惊醒过来后顿时紧张起来。林管家跑到了府门处,悄悄打开一条缝,只见外面已经有禁军包围府门,便马上关上府门,惊诧道:“娘子,那可是皇宫里的佩刀的军队啊。”
顿时有婢女发出惊恐的吸气声,又因为霍府主人恰好不在,府内一时吵了起来,失了冷静。
霍长乐整了整衣裳,外表看上去依然是很镇定冷静,挥了挥手道:“都安静点。”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说……在她未寻好万全的退路之际,宫中已经事变了?
然而,此时,府外禁军既没有冲进来,也没有喝令他们出去。霍府一众人都摸不清头脑,然而直觉地不想出去。霍长乐眼看事态没有进一步进展,便遣散了围观的下人,让容惜和老管家也回房休息,自己则去了正厅里面坐着等。
没想到,由于太过困倦,这一等,再睁开眼睛之际,已经是天明。
一个晚上,不,应该说是将近一天,霍瑜都没有回来。
想到这一曾,霍长乐混沌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顿时有些头痛,她抚摸着因趴了一晚而有些酸痛的脖子,慢慢站起身来,打算出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
就在她走到府门之时,府门竟然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随着府门慢慢打开,霍长乐的眼睛微微睁大。
只见霍瑜身后随着两名禁军,正一脸疲倦地站在了府门口,看见霍长乐的时候,他低低唤了一句“乐乐”,便向前倒去。
“大哥——”霍长乐连忙接住他,只感觉他浑身滚烫,原来竟是发热了。宫中发生什么事可以迟些才问,眼下还是治病要紧。
昏暗的房内,霍瑜只觉得双眼灼热滚烫,仿佛出宫之前所见的炼狱场景还存在于眼前。
他还记得,今晚他与桓温入宫赴宴,然而酒到三巡,却突发意外。一名跳着舞的妃嫔忽然从袖中伸出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向桓温胸口。在桓温堪堪避开、桓氏亲信大乱时,忽然,坐在桓温身后的谢安一剑穿透了桓温的胸口。
就是那么一剑,霍瑜到现在都没办法好好思考。虽然,谢安作为桓温幕僚,几年来却与桓温政见不合,早在三年前,两人的渐行渐远已经是初露端倪,如今更是明显。霍瑜对桓温的任何计划都一无所知,只是替桓温办事,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危险的事,霍瑜不敢想,也不愿掺和太多。只是没想到,皇帝会先下手为强,而谢安更是投向了皇帝一派,为了保皇更敢于手刃半前任主子。
直至现在,霍瑜还能感觉到桓温胸口被刺穿那一刻,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的滚烫感,以及那一瞬间心脏停跳的冻结感。
汗越出越多,越发焦躁不安,几乎要发出呓语。
然而额头却凉凉的很是舒服。手想抬起来,却没有力气,喉咙想说话,却干涩极了。就在这时,头顶上唯一的凉快源头被取走,霍瑜嘀咕了两声,又感觉到额上被放下了一块更凉的物事,手也被握在了两只微凉的手中,便安心下来,沉睡了过去。
等到真正清醒之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霍长乐扶起了霍瑜,喂他喝了些水。霍瑜稍稍静了一下,调整过来,忽然开口:“桓温死了。为谢安一剑所毙。”顿了顿,又道:“承蒙皇上开恩,免我一死。可是恐怕……大哥会被停职一段时间,然后听从皇上分配。”
霍长乐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原来,错位的历史就这样回到了它的位置上。用了另一种方式,把所有人物串联起来。谢安依然护驾有功,桓温依然死于王谢家族手中,不过背后再加上了司马曜一个推手。而霍瑜,也终于步入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寒冬——官场的失势。
☆、27卷轴藏佳人
可是奇异的,霍长乐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的彷徨,握着霍瑜的手,感觉到他温热的触感和有力的脉搏,心也缓缓平静下来。
其实很多人都会有这种经历,在变故未到之前,往往会设想很多情况,然后因此而感到不安和彷徨。然而等待它真的到来之际,却发现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要亲友仍在身边陪伴,那么即使是黑暗的前程,也能安心地携手前行,共同面对。
霍长乐之所以能安心下来,是因为她洞悉未来的历史进程,这一次大波折过去后,身边没有人员伤亡,历史也回到了正轨,而且据她所知接下来要发生的大事便是六年后的淝水之战,也便是说,接下来的六年,将会相对安定。既然霍瑜在目前为止最大的波折——桓温之死中没有死去,她便有把握他未来的一生能安定安全——毕竟她清楚未来每一步的发展脉络,会有意识地为霍瑜趋吉避凶。
然而,霍瑜并不知道这一切。因此,遭受到如此挫折和打击,他一向温文舒雅的脸庞也染上了淡淡的忧郁黯淡之色,霍长乐无法用自己所知的一切来宽慰他,安慰了他几句,便打算转移话题。
“慢着,大哥,你说你停职了,那……”霍长乐张了张嘴,“我们的开销怎么办?”霍府有那么多张嘴,都靠着霍瑜的俸禄过活。
所幸的是,霍瑜的注意力真的因此而被分散了一些,他露出了个些许无力的笑容,斜着看了她一眼道:“乐乐,那就靠你的医馆了。”
“……”
******
两日后。
谢若璋邀请霍长乐参加灯会的时候,霍瑜尚是朝中重臣座下红人,多人巴结,府前常常门庭若市。没想到短短大半个月,一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霍瑜一朝失势,能捡回小命完全是因为他不属于桓温最心腹的幕僚一众,再者皇帝也惜才。然而未免招致皇帝的猜忌,在这段时间内,他知道自己必须留在府邸中,闭门谢客,以表自己的毫无二心。
因此,在谢若璋别院中举行的灯会,也只有霍长乐和容惜出席。霍长乐心道:即使霍瑜不出席,她也会出席。
坐着马车抵达乌衣巷西南方的长干里,再通过南篱门出城,来到了位于近郊处的谢若璋别院。
许是受到了霍瑜失势的影响,在霍长乐来到现场后,文士们虽然态度依然是温和友好,但是看向她的眼神隐隐带了同情和避忌,待打招呼散去后,霍长乐身边显得清冷不少。
对此,霍长乐既没有拂袖而去,也没有故作亲近。他们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她也能理解,但理解归理解,她也不会凑上前去自取其辱,叫人看轻。因此,她的神情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翩翩而傲然的,腰杆一直挺直,脸上并未出现因外物兴废而来的黯然之色,反而潇洒得紧,不由让人高看几分。
忽然,容惜拉了拉她的手。
“阿容,怎么了?”
“阿姐,我肚子疼……”容惜小小声道。
霍长乐忍俊不禁,指了指茅厕的方向,容惜脸上发热,跑到了茅厕去了。
“长乐远道而来,若璋有失远迎。”忽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只见谢若璋依旧踩着木屐,微笑着走来。今日,他的衣着总算没有那么随意,身着一袭雪白衣裳,衣襟整理得很好。在日光的沐浴下,他身上的皮肤几乎要与衣裳同色生辉,眼角下的泪痣显得妩媚而传情。他的神态永远是如此的怡然自适,满含笑意,在知道霍长乐目前的处境时,他对她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若璋兄。”霍长乐一看见他,便觉得心情也明媚了起来,方才因他人冷遇而生出的几分寒意,也被驱散一空。在谢若璋身上,有着再大烦恼的人都能被感染到他的怡然潇洒,便会不知不觉地觉得,与世间的明月清风、沧海桑田相比,自己的烦恼也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招呼不周,敬请原谅。”谢若璋笑道,满含笑意的眼底与上翘的嘴角相得益彰,“灯会在晚上才能开始进行,眼下还有一段时间剩余,长乐可在府邸中四处逛逛,消磨一下时间。我还有要事,恕不能相伴,长乐请自便。”
霍长乐微笑点点头,只见谢若璋说完便转身离去,去招呼其他客人。她倒也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谢若璋的提议也不错,在人群中感到压抑,倒不如独处来得自在。
只是,这谢若璋的别院虽说是别院,但却十分辽阔。霍长乐在别院中逛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绕进了一处小院。只见里面是一间门打开着的二层房子,里面竟然摆设着一排又一排的木头书架,上面竟然摆设着无数的书。
既然是打开着门的,那么看看,也无所谓的吧?
霍长乐不由自主地走进去,缓步在书架之间,抬手取出一本蓝皮小本,翻开一看,一阵木头的檀香味便袅袅升起,淡淡的,怡然的,古香古色地直扑鼻子。霍长乐不由愉悦地想道:这便是所谓的书香。
谢若璋的品味在这些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书架中多是书法选集、古代文献、历史文化着作,更有从各地搜集回来的民间小本、异国故事、乡野传说……一本本书或整齐或略显凌乱地排列在书架上,有的更是翻了书页,就这样卷着放在了里面的木几上。霍长乐走过去,把书页抚平。
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