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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次带顾十八娘来完全是个荒唐无用之举,不由恼恨之极,又恨自己也恨顾十八娘。
一定是这个妖女口吐咒言才有今日之灾…
“跟我走,老夫送你一程,也算你生之有幸。”中年男人冷声说道。
“顾娘子,咱家郡王对你…”内侍则在一旁轻轻抹眼泪,细声说道,“…为郡王尽忠,是咱们做奴才的荣幸…”
顾十八娘对他们的话不闻不问,她只觉得深深的疲倦袭来,既然如此,也罢,至少,她不会再以弃妇那个耻辱之身而死去,至少哥哥和娘因疠疫也算是死得坦坦荡荡。
这一点命运也是无奈吧?他们一家终是没有再去跳命定的坑,这场赌局本就不公平,那么他们输得还不是太惨!
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笑意,这才察觉手里还有一物,便将其一抛。
“你主子给你的。”她说道,言语里带着几分不屑,“祝你们生死相随来世重聚。”
不管这些人有多么的不得已,作为无辜,她没任何理由对他们感恩戴德。
“死到临头还嘴硬!”中年男人竖眉喝道,一面接过。
这是一个明黄锦袋,他一愣,倒出一块方正金牌,上面篆书硕大一个字。
赦。
“这…这…”中年男人惊讶失声,怎么会是赦罪免死牌?难道郡王是要放着姑娘而去?
“什么?”顾十八娘被他的惊讶失态吸引来视线,不解的问道。
“你…这是不是你偷的?”中年男人咬牙问道。
“我偷?”顾十八娘好气又好笑。
内侍这是也凑过来看,“呀,是赦罪免死牌…”
他脸上也是一派惊讶,但旋即便抹着泪软软说道,“我就知道我们郡王是个多情的…”
他走过来几步,看着顾十八娘郑重道,“好姑娘,郡王如此待你,你将来更不能负了他的情义,将来万一那时,你…你可要…老奴会安排好你的身后事。”
毕竟郡王还建在,那殉葬什么的不吉利的话他是说不出口,只能点到为止。
他唠唠叨叨说的什么?顾十八娘皱眉,看向握着那块牌子脸色铁青人发僵的中年男人。
“是说我…不用死了?”她试探问道。
中年男人面皮发僵,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个是字。
得到确认,顾十八娘的视线不由看向那层层书架后,心绪复杂难言。
他竟然要放自己走?
他竟然相信自己会保密?
脑海里不由闪过种种,最后定格的却是仙人县学堂内,那个缓步而来的清隽学子。
惊然发现,不管是自己也好还是哥哥也好,与这位文郡王见过寥寥数次,却都是恰逢危急时刻,不管是起于各种不得已不明说的利益干系,他终是伸手相助,将他们从命运的转折点拉回来。
顾十八娘的眼泪再一次泉涌而出,她跪下来重重叩头。
马车停在顾家巷子口。
“你最好把嘴闭紧点,否则你们全家…”中年男人低声冷冷说道。
“蠢货…”顾十八娘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两个字。
自从出了娘胎,中年男人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是蠢货,还是个豆蔻年纪的女子,他顿时脸色铁青,”好大胆!”
“别喊了,让人发现了,那可不怪我。”顾十八娘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下车。
马车晃了晃几下,传出一声闷响,很快走开了。
顾家家门紧闭,顾十八娘站在门外吐了口气,那一晚事发匆匆,灵宝肯定吓坏了。
见到她回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一家大人用药用的急,所以手段非常了些。”顾十八娘简单的对围着自己的下人们解释自己的行踪。
回来之前,鲁莽挟持自己的那个蠢货已经让人给她梳洗打扮过,再加上天已冷,穿的衣领高,脖子里的伤被遮住了。
除了面色略微憔悴,还真看不出异样。
“哪有这样请人的,简直是绑架。”
“那有什么办法,那些贵人们,行事本就嚣张。”
“可不是,我听说那个有名的老大夫,还被人裹在被子里抬走了去诊病呢……”
下人们松了口气,做个匠人再有钱地位低是无可改变的事实。纷纷议论着退下了。
“灵宝呢”顾十八娘一直未看到灵宝,以为她吓病倒在床,忙问道。
“灵宝姑娘和彭大夫出去找姑娘了。”下人们答道。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阵喧哗。
“是灵宝回来了吧”顾十八娘笑道。
“小姐,小姐…”两个家院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来了,”夫人和少爷回来了。”
什么顾十八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178章不惧
“十八娘。”
“妹妹。”
伴着两声熟悉的称呼,仆从拥着曹氏和顾海进来了。
顾十八娘犹自感觉是在做梦,她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曹氏较半年前丰腴些许,顾海依旧瘦削,但眉眼神态更加沉稳,风尘仆仆之下掩盖不了那熟悉的亲人感觉。
他们是真的回来了!
“我还以为……还以为……”顾十八娘扑进曹氏怀里,紧紧抱住娘,放声大哭。
“原来是这么回事…”
平静下来,一家三口在屋内坐定,听清原委的顾海和曹氏不由笑了,都松了口气。
原以为顾十八娘受什么委屈了。
“早在疫之初我们就已经离开南漳了…”顾海笑道。
“路上娘病了一时,耽搁了路。”曹氏插话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你哥哥太小心了…”
“后来疠疫来了,很多路都封了,消息也递不过来,绕了弯路坐过来,正好遇上灵元。”顾海说道,看着顾十八娘面上残留的悲伤,不由有些愧疚,“都是哥哥不好,让妹妹担心了。”
顾十八娘摇着头笑。
“小姐。”灵宝从门外跑进来,身后跟着彭一针,显然他们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消息,面上是又惊又喜。
灵宝一头扑进顾十八娘的怀里,还没来得及大哭,被顾十八娘在腰里狠狠的掐了一把。
她立刻领会,强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哭意咽了回去了,彭一针也接到顾十八娘的眼神示意,硬生生的将那声大叫憋回去。
“夫人,少爷…”灵宝投向曹氏二人,“你们回来了。”
这一天一夜,她简直如同身在地狱,没想到转眼三人都出现在眼前,简直是珍宝失而复得,大悲之后大喜,她跪行过去抱住曹氏终于得以痛快大哭。
曹氏只当她担心自己困于疠疫,少不得抱着安慰一番。
顾海的视线却在三人面上扫过了,眉头微微皱起。
闲话过后,因为周途劳顿灵宝带着一干仆妇服侍曹氏歇息,彭一针虽然有满腹的话要问,碍于顾海在场,只得忍着告辞。
顾海自然起身相送,被彭一针死命拦下。
“这可使不得,你现在是官老爷,要折煞我…”彭一针说道。
“我去送,我不是官老爷。”顾十八娘笑道。
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顾海在一旁只当没看到,笑了笑,果真没有再相送。
一出客厅门,彭一针就迫不及待的要问。
顾十八娘冲他抬手制止,“我很好,我没事,彭大叔,你放心。”
她的神情凝重,一字一顿的说道。
彭一针愣神看她一时,便重重点头,“好,没事就好。”旋即看着顾十八娘郑重道,“如是有事,十八娘你也请尽管说。”
“如果说人生如战场,那么我顾十八娘前方迎敌,敢将后背交予的人不多,彭大叔是一个。”顾十八娘也郑重说道。
二人目光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彭一针拱手告辞。
“彭大叔。”顾十八娘下意识的就唤住他,话到嘴边却又迟疑。
“大侄女,有什么话尽管说。”彭一针停下脚转过身带笑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心中波涛起伏,彭一针的医术到底如何,自从知道沈安林是装残后,她是一点底也没了。
神医。治好一个原本没有病的人,怎么能够称得上是神医?
彭一针被她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十八娘?”
“彭大叔…”顾十八娘凝神,迟疑一刻,慢慢说道,“你听过一种嗜睡的病么?”
“嗜睡?”彭一针皱眉,“有这种病?”
他不知道。顾十八娘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所以说太医院都看不出的病。
“没事了,我就随便问问,听人说起,有些好奇,嗜睡怎么也算病呢。”她打起精神,掩下黯然,笑道。
彭一针哦了声,眉头微皱看了顾十八娘一眼,没有再说话,告辞而去。
站在大门外,顾十八娘不由向文郡王府的方向看了眼,只觉得心中如同塞了一团棉絮,真的没救了么……
可是,娘和哥哥怎么回来了?难道不是死于疠疫?而是还有别的死亡在等着他们?
顾十八娘转身奔回去,远远的便见顾海在屋檐下负手而立。
当年仙人县里愣头愣脑的少年,如今已经褪去青涩,身材长开,气质稳重,已经隐隐带着铁器经历淬炼的沉浑。
顾十八娘停下脚,抬头看着顾海,顾海也正看着她,并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她的眼泪就断线般滴下。
坐在书房里,兄妹二人秉烛夜谈。
顾十八娘将事情仔细的讲了,当然,隐去了她当初为说动文郡王相救顾海而抛出的预言,以及这次被威胁要同死的事,只说如何得到疠疫的消息,又忽的被突然请到文郡王府问药,然后将自己对命运猜测说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见了我和娘是如此大的反应。”顾海恍然,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顾十八娘眼底的血丝,失魂落魄的眼神。
“哥哥…”顾十八娘的眼泪再一次滴下,几乎将下唇咬破,带着一丝绝望一丝愤恨,“我们注定是逃不过命运的吗?为什么就非要我们死。”
顾海看着她,神情凝重,忽的摇了摇头。
“十八娘,我想,你错了。”他声音缓缓的说道。
顾十八娘抬眼看他,有些不解。
顾海的眼神温润如玉,却又明亮如星。
“十八娘,你还没有放下…”他轻声说道。
“十八娘,你已经放下了仇恨,却并没有放下惧怕。”
“你害怕,一直都害怕,怕人,怕事,甚至怕自己…”
顾十八娘如遭雷震,怔怔看着顾海,情绪剧烈起伏。
“我…没有怕。”她声音干涩的说道。
顾海走近她,微微弯下身子,扶着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
“十八娘,质问族长,斥骂姊妹,竞斗药师,别人犯你一步,你还他十步,咄咄逼人气势汹汹。”顾海轻声缓语说道,“可是,这都是因为你害怕,所以逼着自己不害怕,而不是,因为你不怕所以便不怕。”
顾十八娘被他这害怕不怕绕的有些头晕,但心内思绪却是起伏不定,默默的念过这一番话。
她,害怕吗?是的,原来她日夜难眠,剑拔弩张对外,皆是因为她害怕。
害怕别人欺负她,害怕别人负她,害怕别人害她,害怕他们再一次死去。
“十八娘,我记得我很早便和你说过,其实不是命运决定我们,而是我们决定命运,”顾海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你总说是命运安排我们一步一步遇到险境,比如我入狱,这明明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所为,才得的结果,并不是谁或者冥冥之中的外力推我逼我如此…”
这些话顾海的确说过,但顾十八娘一直没往心里去。
“可是,可是,命运就是那样的…”她喃喃说道。
“它不是。”顾海声轻,却坚定,带着不容置疑,“它不是…从你醒来那一刻,它就变了,或者说,你之所能醒来,就是因为命运改变了…十八娘,既然已经变了,你就要放下。”
顾十八娘看着顾海,神情变化,眼神闪烁。
放下!放下!
“十八娘,人之一生,波折无数,变幻莫测,自古以来便无平坦大路一帆风顺,路都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难免遇到磨难,甚至危险,换做谁也是无可避免的,并不是什么命运特别针对谁的安排,既然已经上路了,就别想那么多,会遇到好路,也会遇到坏路,这没什么好怕的。”顾海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头,“十八娘,我们不惧生,亦不怕死,你自己也说过,尽心竭力,虽曰未学,子曰学亦。”
顾十八娘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言。
“是的,哥哥,你说的没错。”她慢慢说道,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我害怕,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