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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顾十八娘从屋子里走出来。
顾海忙将砍柴刀掩在身后,咧嘴笑道:“十八娘起来了?快去吃饭,我去学堂了。”
说着话就忙要走,被顾十八娘紧跑几步抓住了。
“十八娘,你小心点”顾海吓了一跳,忙扶助她。
在他印象里,妹妹是个灯草做的人儿,风一吹就能倒,这些日子母亲日夜操劳,白日都是妹妹一个人在家,自己一时冲动想要给她解闷,才带着她去打柴,没想到好好的走路也能摔下去,不用母亲责备他,他自己也恨死了自己。
“哥哥,我知道家里日子艰难,不如这样吧。”顾十八娘想了想说道,“你且去安心读书,等下了课,我和你一起打柴,这样也不会耽误你读书,打的柴也不会少…”
她的话没说完,顾海就把手摇出一阵风。
“打死也不敢带你上山了好妹妹,你在家歇息,养的身子壮壮的,比什么都好…”他摆着手说道。
“哥哥。”顾十八娘沉声打断他的话,“难道只因为我走路跌过一脚,就从此不再走路?如是这样,这天下的蹒跚幼儿岂不是都无法学会走路?”
顾海一楞,他还是头一次见妹妹这样的神色郑重。
“如此,哥哥如是被先生斥责,就再也不读书不成?”顾十八娘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跨上前一步。
前世里,顾海冲动而又敏感,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嘲讽,被先生责罚,才破罐子破摔放弃了学业,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她的哥哥,其实是个资质很好的人,顾十八娘眼圈有些发红,只不过他年纪太少被突来的生活艰难打乱了方寸,这一次,她要尽自己所能的为他分担。
顾海看她说的这样郑重,忍不住笑了,忙摆着手道:“妹妹,这是什么道理!”说着他微微的抬了抬下颌,“子曰知耻近乎勇,先生斥我不足,我才能自省自勉,奋发图强,哪里能羞而不读书?”
“好,哥哥你记着,日后但凡有人嘲笑你,你且不可自暴自弃才是。”顾十八娘说出这句话,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那是自然。”顾海说道,神情有些诧异,不明白妹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他们方才说的不是上山打柴的事么?
既然话题跑远了,他也想起一件事。
“妹妹,听哥哥的话,咱们回建康去吧。”他整容说道,一面又有些担心,怕自己说话重了,妹妹不高兴,小心的查看顾十八娘的脸色。
小脸尖尖,杏眼亮亮,神色淡然,眉宇间没有往日那种因家事巨变而惶惶之色。
妹妹果真跟以前不一样了,前一段是吓坏了吧,许是不能接受最疼她的爹爹病势的缘故吧,现在,终于好了吧。
顾海心里就长长的松了口气,将心思说了出来,“……这样母亲也不用这样辛苦,亲戚们会照顾咱们……”
“哥哥。”一直安静听着的顾十八娘突然开口打断他,认真的看向他,“你说,亲戚们真的能照顾咱们?”
顾海面色微微僵了僵,有些磕巴的说道:“当当然咱们是族亲……”
事实上,他隐隐约约觉得前景未必有他料想的这样好,但是,不管怎么样,也总要好过他们现在孤身在外吧?
“…小时侯爹爹和娘过年带咱们回去,你觉得咱们那些亲戚可是可亲?……”
“是谁说咱们衣衫破旧如乞儿用泥巴石块丢弃你我?…”
“每一次回去,娘为什么总是躲在屋子里偷偷的哭?…”
“。是谁打破了祭祀的盘子却诬赖你身上,任凭娘下跪哀求也无济于事当众责打与你?……”
“是谁扔下一块干粮叫你当马给他骑?是谁把我们呼来喝去待之如奴仆……”
顾十八娘喃喃说道,她似乎是自言自语,伴着一句一句的话说出,眼泪也慢慢的流下来。
那些前世经历的屈辱,那眼睁睁看着亲人逝去的惊恐无助,那任人摆布孤苦无依的孤寂,深深的刻在她心底,不能忘也不能再去碰。
顾海的神情慢慢的肃正起来,他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那些小时侯的事,虽然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淡,但那样的欺辱早已在小孩子的心理刻上深深的烙印,随时都能跳出来刺激他的神经。
“以前爹还在,还有功名在身,咱们吃穿自主,他们尚且如此看待我们,如今……”顾十八娘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住心内汹涌的情绪,紧紧拉住顾海的胳膊,“哥哥,你说我们回去日子真的会比现在好过吗?”
“不会!”顾海双眼为红,攥紧了拳头,毫不犹豫的喊出着两个字。
第五章同心
他咬紧下唇,想到二叔公对父亲轻蔑的眼神,想起躲在山石后看到父亲被关在亲族宴席门外落寞的身影,想起那洒扫的仆人指着自己说这是废物小崽子的场景,那时候他还是个懵懂顽童,不知道废物小崽子是什么意思,还兴冲冲的跑去问父亲……
“绝对不会!”顾海再一次说道,将下唇咬出了血印。
“哥哥,我们三人在一起,穿自己做的衣,吃自己挣的饭,就算日子再艰难,也能在人前挺直腰背,为什么非要去依附他人看人脸色而活?”顾十八娘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沈家一个老仆曾经说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平淡无奇的话此时在她脑子里格外的清晰。
“谁有也不如自己有”她喃喃的念了出来。
“对!”顾海高声说道,“对,我们自己靠自己!不去靠他们!不去要他们施舍!”
“哥哥,你好好读书,争出一个功名来。”顾十八娘握着他的胳膊说道。
“是,”顾海重重点点头,扬起拳头晃了晃,“我要中功名,给娘挣一个诰命夫人,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随意的欺负我们!”
说着,他想起这大半年来,因为担忧家事,心不在焉,已经拉下不少课程,距离明年的秋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妹妹,我去学堂了。”顾海扔下砍柴刀,撒脚向外跑去。
“哥哥,我在学堂后的山上等你,你下学了,咱们一起砍柴!”顾十八娘泪花闪闪的在后喊道。
顾海远远的摆了摆手,拐过弯就不见了,顾十八娘伫立在门前呆呆的凝望一会儿,直到邻居大娘给她打招呼,才清醒过来,应了声关上门。
看着简朴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顾十八娘握紧了拳头,改变命运的脚步才迈出了一步,要保住房子不再去寄人篱下,这远远不够。
她知道家里已经没有了积蓄,给自己看病应该还借了外债,再接下来还有他们三人的吃穿生活用度,单靠母亲一个妇人做针线浆洗是绝对支撑不过来的,更何况哥哥还要读书…
钱钱…要生存必须有钱,她需要钱。
这一刻她恨自己是个女儿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女红不会做,唯一多了十年的人生经历,那经历也不过是如无根浮萍一般随意飘零,出嫁前顺着亲族之人,出嫁后顺着婆婆,就连在分家后得到的药铺里,作为女主人的她也顺着那些掌柜的……除了听别人的话,她什么也不会。
伤心愤恨忧闷的情绪在她心里冲击,难道她只能眼睁睁的看这发生的事再一次发生么?
那她何必又重生?
顾十八娘跪在院子里,把头埋在膝头闷声大哭,每一夜,她都被“前世”的记忆折磨,恨不得放声大哭,却因为娘睡在身边而不能。
她怕娘和哥哥又死在自己眼前,害怕听到建康这个名字,但是想到那个人此时就生活在建康,她又恨不得立刻揣上刀子冲过去,杀死他,杀死他……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会儿,宣泄过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顾十八娘望这湛蓝的天,深吸了一口气。
前世里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虽然读过很多书,但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书里讲的道理,但现在想着那些人生经历,再想着那些读过的书,尤其是爹认真教过她的那些,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
不能急,不能焦躁,她要相信,老天爷要她重生不会是耍她玩,再者,回想往日种种,她顾十八娘也自问不是个作奸犯科的恶人,老天爷不会是让她重新经受痛苦而来的。
她正了正衣衫,在院子的石榴树下跪下来,虔诚的叩头,合十祷祝,神佛在上,保佑十八娘。
曹氏卖了针线匆匆回来,原本赶着要给顾十八娘做饭,却见饭已经扣在灶台上,院子里干干净净,显然打扫过。
“娘,你快吃,我去给哥哥送饭。”顾十八娘挎起小篮子说道。
曹氏的眼泪忍不住要掉出来。
丈夫在的时候,家里光景虽说不好,但供养儿子在学堂吃最便宜的饭的钱还是有的,所以他们没有送饭,但自从丈夫死了,家里的光景一落千丈,顾海便偷偷在学堂饿肚子省钱,被她知道后,哭了一场,便开始送饭。
送了也不过两回,一是顾海每日不到中午就晃回来,然后在家帮她做活,二来她实在是分身乏术,又不放心让女儿去,她自然知道这样毁了儿子的功课,可是……
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愧疚的很。
如今好了,儿子让送饭,就意味着又开始正常读书,重新收心了,而女儿也主动承担照顾哥哥,她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娘,你别担心,我好了,我在家什么都能做。”顾十八娘抬头看着娘因为操劳忧郁而日渐老态的脸,同样的心酸。
“好。”曹氏点头,送给女儿一个慈爱的笑脸,“路上小心。”
她没有对女儿身体表达担心,女儿如此体贴她,她也要体贴女儿要为娘分忧的心。
顾十八娘点了点头,挎着篮子,顺手拿起砍柴刀,“娘,我就在那等哥哥放学,和他一起砍柴,你莫担心。”
曹氏也想到了她受伤的事,神色有些犹疑,但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小心些,你力气小,只捡柴就好…”
顾十八娘露出一个笑脸应了声,迈步出门去了。
“哎,顾娘子”刘大娘晃悠悠的过来了,看到站在门口的曹氏忙笑着招呼,“那件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曹氏脸上露出几分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大娘子,劳烦你费心了…这房子我暂时不买了”
“啥?”刘大娘的笑脸僵在脸上。
听到这话的顾十八娘微微回头看了眼,嘴边浮现一丝浅笑,但很快就消失了,现在还不是能笑的时候。
第六章学堂
走出巷子,顾十八娘站在街口有一瞬间的呆滞,那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熟悉的店铺,熟悉的叫卖声扑了过来。
“十八娘,十八娘。”一旁的豆腐店里,系这蓝葛布围裙的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娘子伸手招呼她。
“豆花姐姐…”顾十八娘看向她,怔怔唤道。
年轻的小娘子爽快的应了声,露出细白的牙笑了,“可好了?吓死我了…我瞧瞧,留疤了没?…怎么那么不小心…”
说着话就走到她身边,将湿湿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小心的查看。
“…这么大的疤”年轻的小娘子夸张的叫了声,立刻又安慰道,“不怕不怕,幸好在头发里看不到……咦…”
她说着话,看眼前的小姑娘怔怔的盯着自己看,不由抿嘴一笑,“…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好久没见豆花姐姐了…”顾十八娘喃喃道。
年轻的小娘子掩嘴笑,“好久?咯咯……”她的大眼眨了眨,捏了捏顾十八娘的小辫子,“可是怪我没去看你?你这个小气鬼……我虽然没去可是托人给你送了好几碗豆花……你也知道我嫂嫂快要生了,我娘让我在家守着她……”说着话她叹了口气,一副上愁的模样,“也不知道嫂子这次生的是儿子不?要是不是,我娘又要骂了…嫂嫂真可怜……”
“生的是儿子。”顾十八娘认真的说道。
年轻的小娘子咯咯笑的更厉害了,“托你吉言,托你吉言…”
顾十八娘看着她也是一笑,摆了摆手告辞,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过头,认真的说道:“对了,豆花姐姐,嫂子生的时候,你记得去请西街的王大娘,东街的周大娘那天不在家。”
“那天不在家?”年轻小娘子楞了楞,一脸迷惑不解,看着那小姑娘远去的背影,“难道你知道我嫂子哪天生不成?”
仙人县是一个小县城,位于徐州府外十里,山明水秀,原本是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地,不知道哪一朝哪一代,一高人在此修炼,终于得道成仙,坐着一只仙鹤飞升,仙鹤翅膀扫除两边空地,呈仙鹤展翅之状,被誉为福地,渐渐的成了民众的聚集地,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