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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小姐……”她唤道。
顾十八娘抬起头,似乎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姑娘施礼自我介绍道:“十八小姐不认得我?婢子是三奶奶家的,那日见过的……”
她说的那日自然就是指在族长家商议房子铺子那一日,顾十八娘了然。
“三奶奶说天不好,小姐你又拿了这些东西,快上车,送你回去。”小婢子接着说道,说着话往身后指了指。
三奶奶?顾十八娘抬头看去,见一辆马车渐渐远去。
三奶奶就是那一日在族长大厅为她指出六叔公称呼的妇人,事后顾十八娘问曹氏才知道她竟然是顾家目前辈分最高的人。
三奶奶名叫黄世英,汴京望族出身,不过那是曾经,当初大金突袭南下,大周大军溃败,上京失守,皇室贵族权贵们纷纷南逃,那一场浩劫,毁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望族,很不辛,黄家就在这三分之一之中。
流落江南的世家小姐,机缘巧合说了一门亲事,嫁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丈夫做填房,这个丈夫就是顾家族长顾岐的胞弟,也就是现任族长顾长春的亲叔叔,顾巈,时年新郎刚过了六十大寿。
三年后,顾巈去世,二十岁的黄世英成了寡妇,如今已经七年过去了,老族长死后,她就成了顾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人。
韶华正当的女子,永是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不配朱钗,除非应族这能怪掌权人请求,轻易不过问族中之事,每日只是闭门在家读书写字,三十未到已然有离世孤老的迹象。
说起来她的年纪虽然轻,但族中没人敢小瞧她,虽然背后有人免不得嚼舌头,但当着面半点心思也不敢露,据说当年曾有不着调的族中浪荡子弟心怀不轨,言语有些冒犯,三奶奶还没说什么,族长就带着族中掌权七人立刻将那子弟驱逐顾家,连带他们一家人都被赶走,从族谱除名。
如今这世道,被家族除名驱逐就如同获判死罪,下场及其惨,这一下震慑了全族,再没人敢对这位寡居的年轻三奶奶露出丝毫不敬。
这位三奶奶性情清冷,从不与族中人来往,也没有听说对谁另眼相看,顾十八娘相信她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家族里还有顾乐云这号人物,更别提他的妻子女儿了。
那么今日这应该是对她另眼相看了?这跟那日族长大厅的事有没有关系?
“十八小姐,快上车吧,你瞧,雪下大了……”那婢子含笑提醒道。
顾十八娘从讶异中回过神,说什么多谢,跟着她上了马车。
“这是奴婢们坐的马车,请十八小姐将就一下,”婢子笑道,一面给她递上一个手炉,“小姐暖暖手……”
马车里铺设百花毯子,挂着摇摇摆摆的香袋子,那一世身为沈家少奶奶的她都没有这样好的马车,真是一点也不将就。
顾十八娘没有拒绝,接过手炉道谢,婢子很和善也很得体,并没有问你做什么去了之类的话,而是介绍了一些建康的风土人情,很快,马车就到了她的家门口。
“十八小姐慢点。”婢子先下了车,撑着伞然后小心的扶着她。
“多谢。”顾十八娘说道。
车夫将她的药筐拎着要送进门。
“我来吧。”顾十八娘笑道,一面看那婢子,“替我谢谢三奶奶。”
婢子一笑说声十八小姐客气了,又说一定带到,便没再多说坐上马车走了。
雪片已经撤絮般的下起来了,顾十八娘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略微出神,身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见从一旁的上马石后怯生生的站出来两个人。
雪已经在他们身上披上薄薄的一层,二人的头上如同带了白色兜帽。
第72章报恩
“小姐……”个子小小的那人停下脚,在几步外发出蚊蝇般的声音。
这是个女孩子,雪花扑扑的下来,阻挡了顾十八娘的视线,看不清她的面容。
“你找我?”她开口问道,凝神打量他们。
目光落在哪女孩子的身旁,这是一位少年,瘦骨嶙峋,乱乱的头发遮挡了他的眼睛,透过层层雪片,模糊看到他削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
就当顾十八娘打量他们的时候,那少年忽的跪下了,叩了个头。
“做什么?”顾十八娘很意外。
那女孩子此时也跪下了,叩头后用发颤的声音道:“灵宝儿谢过小姐救命大恩大德……”
救命?顾十八娘一怔,走近几步,看着那小女孩怯怯的激动地微微发颤的身形,想起来了。
“哦是你呀。”她嘴边浮现一丝暖暖的笑,目光就落在那少年身上。
一阵风吹过,卷着雪花飞舞成一片,透过这飞舞的雪花,少年感觉到温柔的带着欣喜的目光将自己笼罩住。
这目光让少年微微低下头。
“你好了?”清凉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这太好了……”
她说道,随后声音低沉下去,“这太好了……”
她又说了一遍,这一遍像是一声长叹,似乎吐尽了心中闷愁。
“你们快起来。”顾十八娘几步过去,伸手扶住那小女孩。
小女孩又叩了个头,才顺从的站起来,少年迟疑一下。
“你身子刚好,快起来……”
眼前伸过来一双小手将他的胳膊轻轻一扶。
少年便站了起来。
“这大雪天的,你们快回去吧。”顾十八娘说道。
“小姐,”小女孩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小姐救了灵宝儿的哥哥,灵宝儿愿意为奴相报……”
顾十八娘闻言一笑,摇了摇头。
“小姐,我是说真的,灵宝儿发誓,谁要救了哥哥,灵宝儿今生今世就是她的奴婢……”小女孩以为她不信,忙忙的说道,说着就要跪下。
“不是,我信。”顾十八娘忙伸手拦住她,“你不用如此谢我……”
她停了一刻,“这是你的命好……”
我的命好?灵宝儿惊讶的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她灵宝儿长这么大从来都没人说她命好过,就是她自己也没觉得。
父母俱丧、背井离乡、流落乞讨、受人欺凌、衣食无着,生死不定……
这叫命好?
“哥哥……”她伸手怯怯的拉了拉身旁沉默静立的少年。
“我欠你一命。”少年开口说道。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伤病未愈的虚弱。
顾十八娘笑了笑,“快走吧,雪越下越大了,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快走吧。”
她说罢转身拎起药筐筛子走向大门。
“小姐……”小女孩在后忙忙的唤道,人也跟了上来,“小姐……”
她噗通跪下了。
“你这是何必……”顾十八娘转身叹气,“我说过了,是你好命,恰好我路过,如果你命不好,就不会遇到我……有的人……就没这样的好命。”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这样我也帮不了你,所以,你看,这跟我无关,你要感谢的是你自己。”
这叫什么道理?小女孩和少年都是一愣,对视一眼,再看顾十八娘已经推门进去了。
“小姐……”小女孩还要追上去,被少年伸手拉住。
“我们走吧。”少年低声道。
“可是,哥哥……”小女孩有些迟疑。
少年抬头看了眼那新漆的大门,不管那女孩身上穿的怎么朴素,那高悬的大字门匾也带着不容忽视的富贵威仪,少年不再说话,拉起小女孩的手走入风雪中。
夜色深深,写完最后一笔,顾海伸个懒腰,搓了搓手。
门咯吱被推开了,曹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茶进来了。
“娘,你早些睡,别总是给我做汤茶。”顾海忙站起来接过碗。
“娘又不累,早早的睡什么。”曹氏一笑,看着儿子大口喝起来。
“雪还在下啊……”顾海看着门外,院子里莹亮一片,“妹妹也没睡?”
“也在看书呢。”曹氏看了眼紧挨着自己屋子的小小耳房,窗子里透出橘黄的光,有些心疼的道。
“妹妹要是个男孩子,这么勤奋一定能中状元”顾海笑道,“简直比我还用功”
曹氏笑着端着碗出去了,顾海看了眼那亮着灯得小屋,活动了下双手,再用一次坐下来,开始看书。
第二日吃过早饭,顾海扫完门前的雪,才要出门,顾十八娘追上来。
“哥哥,等等我,咱们一起走。”
顾海站住脚笑着等她,见她背着一个带盖子的竹篓,又拿了小铲子。
“你要做什么去?”顾海好奇的问。
兄妹二人迈出家门,雪地上已经有不少车马碾压的痕迹,街道的另一头,不知道哪家的小厮们正刷拉刷拉的清扫地上的雪。
“第一天上学堂怎么样?”顾十八娘问道。
侧头见妹妹脸上明显的紧张,顾海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
“很好。”他说道。
“有没有人欺负你?”顾十八娘问道。
“没有。”顾海笑道。
马车得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兄妹二人忙往路边让。
“嗨,傻木头…”顾泷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啪的扔出两个雪球。
顾海忙用袖子挡着一侧身,雪球在他肩头留下一片雪印,嘎嘎的笑声伴着马车声远去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顾海咧嘴笑了,顾十八娘看着他,慢慢的也笑了。
“妹妹,你就放心吧。”少年拍了拍妹妹的肩头,似是调侃似是认真。
顾十八娘点点头,笑着说声好,在路口分开看,看着挺直脊背步伐如风的顾海走远。
这一次,哥哥应该不会因为别的孩子们得嘲讽,先生的责罚而厌学了吧……
顾十八娘是走到城外时,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她停下脚就站着回头看,直到那个大冬天还穿着破旧单衣的男孩子从树后站出来。
“是你?”顾十八娘看了眼,认出这少年。
那一日雪中看不真切,此时看过去,见他的年纪大约十四五岁,身量与顾海相似,不过比顾海还要消瘦,乱乱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自额头直到眼角的一道尚红肿的细细的疤痕。
“有事?”顾十八娘又问道。
“报恩。”他答道,声音远远的扔过来,带着几分冷冽。
顾十八娘就笑了笑,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她转过身接着向寻着河塘走去,看那少年在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他的腿伤没好,走路很不利索。
冬天的蟾蜍不好找但是好捉,不顾湿冷的在河塘边翻找,除了偶尔挖出两条蛇来,很快就捉了半篓子蟾蜍,肥肥的,连跑都不跑。
看着顾十八娘似乎很高兴的在泥塘里忙碌,不怕冷也不怕脏,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有些疑惑,待听到她突然尖叫一声,他还没跑过去,就见一条蛇被那女孩子甩了出来。
然后女孩子拍着胸口,口里说着好险好险,但转身又接着挖去了。
“你在做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问道。
“捉蟾蜍。”顾十八娘头也没抬,用裹着破布的手一把摁住一只蟾蜍,塞进身旁的竹篓。
“捉这个…吃吗?”他问道。
“对呀,”顾十八娘故意道,一面抬头看他,“要尝尝不?”
少年面无表情。
顾十八娘就笑了,看了看竹篓里,已经快要满了,站直身子,将裹着手的破布甩下来,小心的拎着竹篓上岸。
这一次少年并没有追过来,而是站在原地没动。
“喂,”顾十八娘想了想,转过身晃了晃手里的竹篓,“这个不能吃的,有毒。”
少年站着没动也没什么反应,寒风料峭中破衣衫忽忽的飞。
顾十八娘突然有些心疼,不管怎么说,她和哥哥还有虽然旧但是干净整洁的棉袍穿,这孩子……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的走了,其间回头看了眼,那少年已经不见了。
蟾蜍捉到了,她立刻按照书上写的开始制蟾酥,不过令她沮丧的是,十几只蟾蜍只得了巴掌大的一块。
这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卖到钱,更别提买下顺和堂药铺。
“十八娘”曹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顾十八娘忙将从仙人县带来的私藏的银子塞进床底,曹氏推门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竹篓,脸吓得白白的。
“这是你捉的?”她问道。
“什么?”顾十八娘走过来,打开盖子一看,竟然是一篓子蟾蜍。
“…怎么丢在门外不拿进来…”曹氏说道。
这是…顾十八娘一想,便猜到了,一定是那少年捉的,这孩子还真…
“哦,是,我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