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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的信,我带给十哥了。”十三忽然说道,我抬头看他,问道:“如何?”十三笑了笑:“你写了什么?十哥果然安静下来了,这些天也不再像以往似的闹了。我准备奏请皇兄,让十哥回府。”
“那就好。”我点头道:“也没什么,只是很多年前十爷曾欠了我一个要求,我让他还给我了。我跟他说,这世上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我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是为了谁也好。”
十三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我,忽地叹道:“熙臻,你把他们全放下吧!”我不解地看了看他,十三继续说道:“八哥、九哥、十哥,还有十四弟,以及你的家人,全放下吧,有些事情是无论都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他们就是希望借此挑拨你与皇兄之间的关系,又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放下?可是我身在这紫禁城内一天,就总有人将我往这些旋涡里拖,我跳也跳不出来!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从不踏出养心殿半步,最多也只是在后殿的园子里走走,十四爷被幽禁在景陵,八爷被皇上责罚,十爷又被囚禁,我克制着自己装作不知,不闻不问。我哥哥获罪,我也不提求情二字,如今我阿玛的丧事,皇上不让我回家拜祭,我也就作罢了……”
十三扶住我的肩膀,看着我道:“不是让你装着放下,而是真正的,从心里放下!”我怔怔地看着他,喃喃地说道:“你呢?你可以放下么?你还不是在明里暗里地帮着他们么?我们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我只是不想抱着太大的愧疚!”
十三垂下了手,黯然道:“我一直是记着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的,这些日子我总会想着儿时在南书房念书时的情景,每日过的虽甚为枯燥,现在想起却觉得充实愉快,每每下学后二哥还会带着我们偷偷去御花园玩耍……”
十三嘴角边掠过一丝笑,我凄然地看着他,他的笑意散去,眉眼中凝着愁苦,继续说道:“我在养蜂夹道待了十年,整整十年!有时想想,我如何不恨?可毕竟是手足兄弟,我也于心不忍,我是知道那样的滋味的!这就是身在帝王之家的无奈!如今能尽量为他们做一分是一分吧,正如你说的,只是不想抱着太大的愧疚!”
我看着十三日益憔悴的面庞,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那十年的生涯究竟是带给他怎样的伤痛?静了片刻,我喃喃地问道:“可你这样,不怕皇上怪你么?”
十三摇头叹道:“你真以为皇兄会不知道么?大处已是罚了,这些小方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皇兄也非铁石心肠之人!”我低头回味着十三的话,苦笑道:“是啊,换了其他人也只有一味迎合,这些事儿,除了你之外也无人能做了。”
十三站起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去。
我的家道中落,造就了年氏一族的飞黄腾达,谁都不敢再与年羹尧说一个不字,连他管辖范围内的官员任免也全由他一人作主。与年羹尧一道正如日中天的还有隆科多,他如今掌管着吏部,任免官员都是不经奏请,任意为之,还号为“佟选”。他们私交甚好,一武一文,在朝中已成鼎盛之势,连十三对这两党都是多有避让,不与正面交锋。
天气越来越热,胤禛一向最惧酷暑,加上十三身体需要调养,便一起住进了圆明园消暑。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离开养心殿,离开皇宫,虽然皇后和几位妃嫔也一起住进了圆明园,但我惆怅已久的心中还是有了几丝愉快。
如今西北战事已平,新政的推行也在进行,朝中诸事都上了轨道,胤禛心情很不错,常常与我说笑,我强力地将那些不快的事情全部抛去脑后,让日子过的平和愉快起来。
胤禛与朝臣议事,我坐在房内边扇着扇子边喝着冰镇酸梅汤,雪莲推开门道:“主子,年贵妃娘娘来了。”我一愣,忙站了起来,如今我家里与年家是这么一个尴尬的关系,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若怜。
她穿着较为轻便但仍不失华贵的衣服走进门,身后的丫头提着个盒子,我向她请安道:“贵妃娘娘吉祥!”她走过来扶我道:“姐姐,快起来吧,咱们之间还做这些虚礼做什么?”
我低头未语,她挥了挥手,身后的丫头搁下盒子行礼退了出去,她拉我坐下道:“姐姐,你家里的事儿我听说了,怕你怨我,一直也不敢来见你……”
我勉强笑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怨您呢?”她怪怪地看我一眼道:“姐姐就叫我若怜不好么?越发显得生分了!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无论外边儿如何,咱们姐妹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叹口气,说道:“嫂嫂前些日子进宫来,提到你和你们一家,直抹着眼泪,说再不敢见你了,如今……”
我摇摇头道:“生死有命,起起落落都由天定,怨不得谁。”若怜叹道:“姐姐能这样想,我也是放下心了!其实,皇上待你这么好,其他的,又何足为惧呢?”
我尴尬地支吾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她嫣然一笑,打开桌上的盒子道:“天热,我做了些消暑的小食来,姐姐若是食欲不好,就尝尝吧!”我看了看这些精致的松饼和红圆糕,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熹妃娘娘吉祥!”门口忽然传来丫头们的请安之声,只听得钮祜禄氏淡淡地恩了一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门口侯着。”我与若怜互相对望一眼,不解地站了起来,钮祜禄氏推开门走了进来,看了看桌上的糕点,冲我们微微笑了笑。
清殇·夜未央'下卷'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三十五
我正欲福身请安,钮祜禄氏的笑意却忽然在脸上凝住,霎时间换上了一幅大惊失措的表情,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桌上的盒子推到了地上去,那些松饼和红圆糕呼啦啦地撒了一地,突兀地转着圈儿。
若怜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我轻呼一声,惊讶地看着钮祜禄氏道:“娘娘!您这是……”她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正色说道:“姑娘,这点心吃不得!”
若怜一步趔趄,强撑着桌面看着钮祜禄氏,颤抖地说道:“熹姐姐这话说的蹊跷,这糕点是我做与熙臻姐姐吃的,何来吃不得一说?”
“年妹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这点心里放了什么,如今还用我说出来么?”钮祜禄氏厉声说道。我像是被人狠狠地一拳揍在了心上,不敢相信地盯着那满地的糕点,若怜在里面放了什么?是毒么?我猛地抬头盯着若怜,她惨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死咬着下唇,垂着眼睛不敢直视我。
我的心忽地向下一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嘶哑着声音问道:“若怜,你当真如此恨我?恨到要对我下毒么?”若怜猛地将身子俯向前,哽咽地摇头道:“不是……不是毒,不是毒!”
“不是毒?”钮祜禄氏反问道,“不是毒,那是什么?”“是……”若怜欲言又止,钮祜禄氏冷笑一声,说道:“年妹妹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留着等皇上问话时再说罢!”
若怜惊慌地摇着头,眼泪刷刷地流下,她抓住钮祜禄氏的胳膊,颤声道“不要,不要告诉皇上,熹姐姐,求您不要告诉皇上!”说罢又转向我哭道:“姐姐,我不是有心要害你的,这不是毒,只是……只是从几味药材中提炼出的粉末罢了!”
“药材?”钮祜禄氏失声笑道:“这么说,贵妃娘娘你还是为了熙臻姑娘的身子着想了?”
我抬头凝视着若怜的眼睛,那双曾经楚楚动人让我百般怜惜的双眼,如今竟是如此的陌生。钮祜禄氏不依不饶地问道:“我倒想讨教讨教,是哪几味药材呢?”
若怜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盯着我片刻,低下头去,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黄柏,紫草,还有……还有藏红花……”
钮祜禄氏瞪大了双眼,指着若怜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你居然……”若怜低着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该喜该伤,心中滋味纷杂,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一块松饼,拍了拍灰尘,将它放在桌上,忽地笑了起来,笑容渐渐变的凄凉。
钮祜禄氏不解地看着我,我抬起头,看着若怜道:“年贵妃娘娘多心了,皇上与我之间并非您所想,我们至今,都还是清白的……”若怜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我,钮祜禄氏闻言也是一怔,转过头呆呆地注视着我。
我微微笑着盯着桌子上的松饼,没有说话。若怜忽地站起,嘴唇颤抖,转身就向外奔了出去,钮祜禄氏望着她推门跑出的背影,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道:“姑娘,我……我不知道……”
我笑着看她道:“娘娘,可能卖我个人情?方才娘娘也已摒退下人,可见娘娘心里也是不愿意张扬这件事儿的,那么今日的事情就当做从未发生过,可好?”
钮祜禄氏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会儿,依言点了点头,我向她微笑表示感谢,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眉有些不安地问道:“娘娘如此为了我与年贵妃娘娘闹翻了脸,可如何是好?”
钮祜禄氏芙尔一笑,摇头道:“姑娘多虑了,我自打进了潜邸起,这些事情早就屡见不鲜了。这么多年来,哪个不是面子上做着一副姐妹行乐的模样,私下里却又斗的你死我活?自古以来,后宫之争总是无可避免,姑娘,人心隔肚皮,永远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姑娘对自己的事儿,还是要多多上心才好!”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我喃喃地念着,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盛夏的圆明园内,风景正好,我看着夕阳在地面上拉长了各式各样的影子,眼神里是刚刚涸泽的状况,可是我微笑,谁都找不到丝毫勉强的迹象。
也许我不该难受的,我一直不安着若怜一如既往地待我,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如今这样不是正遂了我的意?可不知为何,心里却一阵阵地难过,脑海中总是闪现若怜当年那副我见犹怜,眼神清澈又带着迷离的模样,连我说话微微大了点声儿,都会吓坏了她,我曾真心当她是妹妹一般地来疼呵……可如今,她竟会在我的糕点中下药,然而表面上却又对我是那样的姐妹情深。
我不该怪她,我不该怪她的,她有怨我的权力,是为了她自己也好,是为了她的儿子也好,或许这么多年下来,我真的应该可以接受了,在紫禁城内,永远都没有真心的朋友。熹妃她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默默地撑住自己的头,我不愿意再去一一理清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了,从前总是算计,如今却只希望糊涂,越发越懒得思考,只想静静地过着自个儿的日子。常常怀念起住在岫云寺的后山里的时光,我的小院子如今怎么样了?那些昙花还会开么?无人打理的话,也许它们一早已熬不过上一个冬天……可至少它们也曾绚丽地绽放过了,而我,却不知道还要熬过几个冬天。
我捧着冰梨汁走到胤禛的门外,苏培盛向我行礼之后就退了下去,我轻手轻脚推开门,胤禛正穿着单衣,一手批奏折,一手不住地拎着领口扇风。我走到他身边,搁下冰梨汁,用扇子给他扇着,他抬头见是我,便冲我一笑。
他看了看桌上的梨汁,端起来赞道:“真是看着就觉清凉!”说罢一饮而尽。我拿出手帕替他擦嘴,无意中扫了一眼他正在批的折子,却一下愣住,那是胤禛派去监视十四的人呈上的奏报。
“……臣等深虑允禵与佛伦等回京覆旨之后或有愚昧不安之处,曾经委人在允禵住处之所近地方,乘便伺察,闻得是日晚点灯以后,允禵在住处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半夜方止。其所嚷言语,探听之人相隔稍远,不能悉辨语句……”
胤禛在奏折下方批示道:此所谓罪深业重,神明不佑,人力亦无可奈何矣!但朕之心自有上苍照鉴,任他等罢了。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昔日的大将军王,如今却只有躲在住处狂哭大叫,十四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悲愤!胤禛看了看折子,又看了看我的脸色,将手中的碗搁在了一边。
“他在家中私造木塔,朕命范世绎前去搜查,令他交出,他便气愤难忍了。”胤禛凝视着折子说道。我叹了口气,说道:“他如今还能如何呢?不过是造个木塔而已,你又何须连这些自由都不肯给他!”
胤禛揽我入怀,轻声道:“熙臻,我了解老十四,他绝不是你说的‘造个木塔而已’这么简单,若非这样,他又怎会气愤如此?我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将他的叵测居心彻底打压下去。这些事情,我不想你卷进来!”
我想到十三对我说的话,缓缓地深呼吸一口,强压住内心的不快,点了点头。他默默地搂了我一会儿,我推起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