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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罗红,大二,今年二十岁,有着沉静的气质与耐看的脸孔,姿色中上,一看便觉得很难接近,通常不会有人想自找麻烦的去招惹这种人。
什么也不必做,闲杂人等便会自动回避,罗红身上的况味就属这一种。
但除了这一点,她在同学的口中并没有坏风评。顶多是一致的认为: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结交为朋友。
“嘿,秋秋,你愣在那儿做什么?”凉亭内突然有一名女子发现了她,热情向她挥手,招她过去。
是她高中同学纪文娟,中文系中挺活跃的成员。
“哈罗,读书会吗?”她缓步踱近。
“没有,我们小组要制作一份报告,正在研究怎么分工。以及找哪些资料。”
“哪方面?”她随口问问。
“有关台湾民间信仰。”
“以道教为大宗,佛道相融成一气,不太好下笔,干嘛自找麻烦?”
“又不是叫你写。”纪文娟白她一眼,向小组成员介绍道:“各位,这位是经济系的才女秋晏染,你们应该不陌生,我们学校的奖学金几乎都由她包办。”
“少来了,讲这些做什么。找今天特意来沾染一下你们中文系的古典气质,可别反倒沾上了我的市侩气。”她状似随意的落坐在罗红身侧。见她一身浅咖啡色的线衫配长裤,一式的咖啡秋天味,由领口翻出白领,足下套穿白袜,当下使得沉色调对比出鲜活的视觉效果,素素雅雅,端庄得宜,也展示出不可轻亵。
很懂得搭配的女子。虽是为表哥而来,但好奇心的浮上,却是自己预期外的情况了。
“你是罗红吧?我远远见过你好几次了。”
罗红抬眼望入她眼中,对着她大剌剌的打量,并不产生局促仓皇,也不说客套话,只点点头。
“介意我的直率吗?我对你很好奇。”
“不介意,但不代表我会满足你的好奇。”
“秋秋,我们罗红不太说废话的,你可不许打屁太久。”纪文娟抽空插话过来,然后再埋首入小组核心成员中参与热烈的讨论。
正好给了两人空闲,不使他人注目。
“嗯,你对“追求”……或“异性”有什么看法?”
“没有。”罗红侧首想了下,直接回应。
完全不熟就是这么不好,不可能轻易与人谈到深入一些的话题;尤其那人是罗红,更难。
罗红是那种有多少交情说几分话的人——秋晏染的观察初步有了结论。表哥或许深深迷恋罗红两年,却无法更进一步去探索到她的灵魂本质,主要是从未接触过。
“我想我是冒昧了。呃,是这样的,我对令兄有一些好感,想知道你们家人对感情有什么看法。”
喔喔,她找了个什么烂藉口!?能把谎言说得如此流利,几乎要肯定自己未来必是商界一匹黑马,可以混得如鱼得水,奸商嘛。
罗红讶然的挑了下眉梢。目前仍与她相同在求学的,就只有小扮了。她的意思是对小扮有好感吗?那么想必是她未曾见过另两位长相出色的罗家兄弟。以前书包中常塞着不少给大哥二哥的爱慕信,倒不曾听说有人会直接挑中三哥来表示好感。
这个经济系的才女,讲这种话的真实度有多少?她眼中并没有闪动爱慕的光采,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说这种话想达到什么效果?
“人……都是不同的。”她浅淡的回着。
“对,所以我想先知道你的看法。”要命,从来她就不是热络的人,也不谙说废话的艺术,这会儿哪里三姑六婆得起来,秋晏染脑袋转了转,只好切中要点的问:
“暗恋,如果你被人暗恋了,会不会觉得很窃喜?很荣幸?”
“既是“暗恋”,必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我喜由何来?”
对喔,真是说了蠢话,不免再一次暗骂起自己的多事,干嘛同情心过剩的硬是拨起一江春水?
“嘿,要是我,我会先看看那人帅不帅、有没有前途,再来决定这种暗恋对我而言是荣幸还是不幸。”纪文娟跳过来参与讨论。
“一般女孩子大都会这么回答。可是一旦当真遇到真命天子出现了,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纪文娟身边又挤来一名俏丽少女发言道。
秋晏染直率的看向罗红问着:
“是吗?你也是吗?”
不意,罗红极淡的勾勒了下唇角:
“你也是女孩子,又何需特别问我?”
在其他人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感情观之后,罗红得回她沉默的权利,在人群中扮演着不起眼的陪衬。然后,眼光远远的拉向天空,寻找秋昼天色中常会出现的第一颗星子。
秋晏染专注的看着她的举动。
有人说她是冰山,其实不是。这罗红,只是很淡很淡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悲欢苦乐没有太情绪化的呈现,但不代表她没有。
如果勇于表现自己是人性期望受拥戴瞩目的虚荣,一如其他在各科系意气风发的人,乐在其中并且在需求层级中算是自我实现,那只能说罗红的价值观偏离了绝大多数的依归。她也不像是怕受瞩目,更不是特立独行,只是平凡的过着日子。
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不亲切。
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这种小孩?明明她的三哥是很正常的人种呀,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的正面阳光性格。
这会儿,她开始对罗家感到好奇了。
***
“回来了。”罗红打开大门,便见到父亲蹲在小庭院中翻土。
罗父将帽沿往上推,露出阳光般的灿笑,褐肤衬着白牙,对比得很鲜明。
“小红,下课了呀,吃午饭了吗?饿不饿?我煮了八宝粥,还有莲子银耳汤。不想吃甜的也有馄饨面。”
“不饿,待会再吃。”她将手袋放在门廊上,走过来父亲这边,一同蹲了下来。
“太阳很毒,会晒红你皮肤的,去去,到门廊那边去坐着。”罗父一面拿下帽子戴在女儿头上,一面又要推她到凉荫的地方。
不一会,罗红已安坐在门廊的藤椅上,桌上放了一杯百香果茶。
罗父也暂停了工作,呷了一大口茶道:“我打算在那个角落种青椒,有很多颜色的那一种,一定很漂亮。听说甜椒用来做生菜沙拉很好,那以后你妈的美容餐又多了一种选择。”
“嗯。”她点头,沉默地啜饮着果汁。
“对了,你妈妈今天有点不舒服,提早回来了,正在房里睡着。等会记得去看看她。”
“好。”
“会不会是吃得太少呢?我一直觉得她够瘦了,做什么还要少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偏头痛?”这是母亲的老毛病。
“是呀。她老是把压力放在心底,不愿表现出来,一些小毛病通常是因为长年积郁所产生。有时公司出了点事,她回到家也不肯说。你与你妈性子很像,可别什么事都闷在心底。”见女儿喝完一杯,又赶忙执壶替她将果汁倒满。
“妈醒了。”她转头看向门内,见着母亲正手持无线电话。想必是与公司联络中。
她有一个工作狂的母亲,有一个懂得享受生命的父亲。一直在怀疑,如此极端不同的人,何以会相爱。并且结婚近三十年,彼此怎么可能会包容对方完全与己不相同的处世观与价值观?
罗父连忙起身在入屋内,小声道:
“不是要你睡一下吗?瞧,待会头又痛了。”
罗母没有拒绝丈夫为她披衣的动作,即使这种天气可以称得上热,任由丈夫将她拉坐在沙发上,又是在颈后放垫子,又是替她拿来垫脚的,她依然口气平稳的交代:
“对,那个案子就如同早上会议所决定的去进行,曹老板那一边不必再多说,……嗯,很好,令庸,今天就麻烦你了,明天再听取你的简报。”
罗红捧着杯子,站在门口看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景象。父亲总是怕疼惜不够妻子似的,老是在母亲身边团团转,光是父亲一人丰沛的爱便已使一家子全部得到足量的关怀。
是天性吧。
否则为何在父亲的身教言教之下,四个孩子中竟只有小扮肖似父亲,其他三人全是不讨喜的样貌?
喜欢这样的人,却不代表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因此她的性格只会是母亲那一种——冷淡、得体,没有太形于外的情绪表现。
外人说这叫“冷若冰霜”“莫测高深”;而她心中,只知道这叫“情感低能”以及“自我表达的不能”。
在家中两颗太阳的溺爱之下,她的性格便顺其自然的长成这般——一个连自己都不甚有好感的女子。
“头疼吗?”她走进客厅,轻问着。
罗母微扬着眉,保养得宜的面孔上见不着深烙的皱纹,像个精明干练且美丽的贵夫人。
没有人会相信她嫁的丈夫只是一名写作成绩平平、终日种菜莳花下下棋的平凡男子。
“下午没课?”一向她与子女相聚的时间只在晚餐的餐桌上,因她的丈夫坚持全家人一定要有固定聚会的时间,再忙那不该忙到忽略全家交流意见的宝贵时间,即使那个时刻只有丈夫与小儿子在卖力演出,能在这个时间见到女儿,不无诧异。
“没有。”
“那……好。”
这种对谈显然比在商埸征战更教人疲惫,罗母清清喉咙,问道:“身上钱够用吗?”
“够。”她点头。
扁是努力还是不够的。没有方法可以让生性淡然的两人步入热络的领域,即使她们对对方的爱从未少过一分一毫。
没有方法,所以谈话在她们母女间一向困难,没有人规定母女一定得是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若没有父亲这种人的出现,母亲必然注定了一世的孤寡……
一如她。
——缘份如红线将我缠了又绕,
让我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我爱你。
第二章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罗绍起初并不特别注意那个长相讨喜的男子。若不是他站在那边太久,投注过来的眼光频繁,肢体语言更表现出为难的焦灼……他是不会发现那个人一直在看他的。
而这个人,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迈着坚定的步伐向他这边大步走来。
同班的小方也注意到了,顶了顶罗绍的手臂。
“你认得他吗?日文系的讲师,很有女人缘,搞不好看你可爱,打算染指你当他最新一名战利品,你知道日本近来同志漫画兴盛,受日本教育的男人天晓得会是什么性倾向。”
“得了,我哪有你可爱。”他回顶。小方口中的日文系讲师已然近在咫尺。
“你好。”范群慎重的点了一下头,“可以借一步与你说话吗?”
罗绍乐于助人的天性向来只有一个回答:
“当然可以,不过我并不认得你,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才说完哩,小方已受不了的低叫:
“喂,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老是开口闭口都表示出两肋插刀的热情。真要有两把刀子过来,你当真乖乖挨插身亡呀?”这人生来就不知道“拒绝”两字怎么写,教一票朋友看了想K人。
“没关系的。”
“不是的。”
罗绍与范群同时出声。
“我并不会麻烦到他什么。”
“没关系的。”
从来就没有麻烦过别人的例子,只是回日本的时间一天天逼近,如果这学期他再不做些什么,必然会极度遗憾的回日本。
他希望自己不会造成罗红的困扰,却又希望如果她不会是他诉情的那一个,那么至少她身边有人会代她知道:有一个人,曾有那么一个人深深倾慕着罗红……
只要有人代她明白这一点,那就够了。
比起时下青年的追求花招百出、懂得如何去玩个爱情游戏而言,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点傻,简直是学生口中的时代新语言“逊毙了”、“LKK”、“SPP”什么的。
但一个从未沾情惹爱的人又如何去知晓该用什么方法来博得最大的成效呢?
最笨最笨的,莫过于现下他用的这一种了——找她的兄长诉尽满腔情衷。这何尝不是一种侵扰呢?
思及此,不免局促不安了起来。
罗绍打发走了小方,笑对范群道:
“走吧,对面红茶店的珍珠奶茶很好喝。”
“谢谢。”范群感激的道谢。
深深的松了口气。
***
罗绍二十二年的生命中,最常帮得上的忙,便是替那些仰慕大哥二哥的女子传口信或情书。他有两个又酷又帅又出色的兄长,终年忙着代收情书礼物真的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在听完范群两年来的爱慕之意后,他产生了两点感想:第一,范群是个真正把爱慕与尊重放在一起力行的好男人。第二点是,曾几何时,他的小妹已成长到令人爱慕的年华了呢?他以为不会那么快的。小妹还小,而且能够无惧于她冰冷外表而执意爱慕的人并不多见。真正是勇气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