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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里只有一张木板床,窄窄的,除此外,就什麽也没有了。
“小姐,委屈你了。”他轻声说,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
她未及回话,又听见那少女不可思议地掩鼻喊道:“小姐?她?这个脏到很像路边乞丐的女人?”
这一说,破运才发现禳福一身的狼狈,像是多日未曾梳洗过。怎麽可能呢?
她明明坐在余沧元的马车里,不是跟著他们一块来北方吗?
“是天水庄出了什麽事吗?为什麽他们这样待你?”
“我……”迟疑地望著他一会儿!又瞧向那略带敌意的少女,最後,袖中的小手抚上无力的小腿肚,她怯怯道:“我该认识你吗?”
破运愕然地瞪著她。
“破运大哥,你是不是遇错人啦?”
“你叫破运吗?”禳福露出好奇的笑颜:“你真的认识我吗?会不会认错人了?”
他慢慢摇头,微颤的大掌慢慢抚上她软软的颊面,轻声道:“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她闻言,不由得心头一跳。明明是简单易懂的话,为什麽他说出口像藏有玄机一样?
直觉想要避开他专注的视线,但仍是连眼也不眨地对著他讨好地笑道:“我连自己也记不得了……你真的真的认识我吗?”
“你连自己也不识得?”
她乖顺地点点头。
“什麽都忘了?所以,连我也记不得了?”见她又点头,他一时难以消化这天大的消息,一时间只能愣愣地看著她怯然的笑颜。
他的小姐不曾露过这样的神情,至少,在被她义爹弄断双腿後就再也没有露出真心的笑容过,她也不曾在一天之内主动说过这麽多的话是真的忘了过去?
侥幸未死,却遗忘过去,这表示什麽?
“你真的真的认识我?也许,你只是错认?”她不死心地问道。软软的脸上有些无助与好奇,像极他尘封记忆中那个如糖般的小姑娘。
“瞧,破运大哥,她也说你认错人了,对了,不如将她送回你说的那个什麽庄,让他们去认好了……”
远处有模糊的说话声,他不想听也不要去听,眼里只剩下禳福。
“嗯?如果你真的不认识我,那可不可以……呃,让我洗个澡,再赶我走呢?”
她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破运几乎是痴痴地看著她有“人味”的表情,直到她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紧紧地、不赚脏地握住她的手。
“我没有认错人!”他哑声说道。
她一愣。
“你叫禳福,曾经是我的小姐。”
她闻言,淡淡一笑,心里已然有底。“曾经”是吗?这里并非她流浪的归处,她不会怨他,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路要走。
正要开口请他送她出去,忽然瞧见他的脸庞极为紧绷,汗微渗。
“你叫禳福,我叫破运。你真的连一点记忆也没有?”见她点头,他虽安心,但声音仍微有颤抖:“你曾经是我的恩人,曾经是我的小姐……後来……我们…
…我们私奔了,是私奔了。“
“私奔?”那少女尖叫。
禳福也想要叫,但过度的惊讶让她的话滚到喉间就呛住了。
破运见她没有任何的反应,料想她果然失去记忆,否则不会一声不吭。他心里忽地轻松起来,紧握住她的手,笑道: “是的,私奔,你跟我。若不是你不慎落河,早与我共谱鸳鸯了……总之,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你了,你的承诺没有变过,我的承诺也没有变过,所以,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连眨好几次眼才能勉强自己回过神,禳福难以置信地望著他专注到令人感到害怕的脸孔。
“你真的真的确定我是你的妻子?”
“再确定也不过了。”谁哭著离去,他也不知道,眼里只看得到她、耳朵只听得见她,世界里只剩她。“你失去记忆了,自然记不得,记得的只有我。只有我。”
眼皮暖暖的、刺刺的,张开眼才发现是窗外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阳光了……或者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过?
就像是平常都有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一旦独自一人了,才体认到她一直得依赖著一个人才能活下去。
想起那人,直觉地翻身,往地上瞧去,昨晚打著地铺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
“认了我,又有什麽好处呢?”
是他太死脑筋,还是太可怜她了?
她撑著身子爬起来,瞧见床头有一件乾净的男衫。她露出微笑,贪恋地闻著男衫上阳光的味道。
昨晚赖著破运帮忙,好不容易才洗净身子与长发,也亏得他不嫌她臭,毫无怨言地换过一桶又一桶的热水。
如果没有他,她什麽事也做不了啊,无法洗澡、无法独自上茅房、无法爬下床去喝水,无法做的事太多了,如今想来,他几乎算是她具体的影子了。
“破运,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啊!”
门外模糊的声音传来,她回神,讶异这麽早就有人来拜访破运了……他以前是这麽好客的人吗?
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我想得很清楚了。”破运冷淡道。
“她真的是你老婆吗?”是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这一辈子的老婆只有一个,就是她。”
“这……唉,真不知该说你太真还是太傻,我听小祈说,你那婆子得了失忆症,还是个瘸子,是不?这种老婆……呃,我也不是要你抛弃老婆啦,只是她好像会拖累你,我想,如果你告诉她,你认错人了,咱们一块出点钱雇马车送她回你说的那个什麽庄的,岂不皆大欢喜?”
“我没有认错人。”
禳福闻言,淡淡笑著。
“我知道你没错认人……哎啊,你这楞头楞脑的小子,一个瘸了腿的老婆能帮助你什麽?做饭吗?还是整理家务?她连从房里走出来迎接你回家都不行了,你供著她一辈子吗?”
“我是打算供著她一辈子,张老伯,以後还有赖您多多照顾。”
“呻,搬来半年,就今天这麽礼貌。你对你老婆好,那我家小祈……”
接下来说了什麽,她并没有兴趣多听,换上乾净的长衫後,破运正好进来,见她已醒,似乎十分惊讶。
“小姐,你这麽早就醒了?”以往不到固定时辰,她是不会张开眼的。“是睡得不习惯吗?”
“不,这可能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次。也亏得你不嫌我一身臭味,帮我沐浴,不然我可能要弄臭你的床了。”
再度惊讶她会回应自己的话,他提醒自己她已失去记忆,当然跟以前那个不问世事、不理众人的禳福有著不同的面貌:。…而这样的面貌让他想起没有被她义爹影响前的禳福。
“你做的?”她好奇问道,瞧见他将托盘放在床上。“原来,你会做饭啊。”
“以前总是我负责小姐的三餐。”他俊脸微红:“我一个人一向吃不多、也不讲究,等晚点我上城里多带点新鲜的菜回来。”
多养一个人,对他来说也算会多一份重担吧?她看著他,轻声问道:“你真的是我的相公吗?”
“是。”他粗哑答道。
“你真的真的是我的相公?”再重问一次,怕他反悔。
破运微眯起眼,迟疑地搜寻她等待的眼眸,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小姐,你想起什麽了吗?”
“不,只是很奇怪为什麽你会跟我这个瘸子私奔呢?”她随口问道,心思有些习惯性地飘远。
“会私奔,自然是因为……因为喜欢。”
原要遁进白口己世界的心绪突然被“喜欢”两个字吓得跳回,她张大眼,瞪著面前有些陌生的破运。
破运对她的反应并不吃惊,柔声说道:“你失去记忆,当然没有任何的印象。我喜欢你,小姐。”
“你……”见他从怀里掏出木头梳子走到白口己身後梳起她的长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像是每天每天都有人这样对她,不曾间断过……是谁呢?
“我喜欢你,小姐。”
她愣了一下,道:“刚才你说过了。”
“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让她的颈毛无故地再竖起。
“我知道”明明是再浅显易懂不过的三个字,为什麽在他嘴里说出来又像别具含意?
而她,在不知其意的情况下:心头撩过一阵令人轻颤的微风。为什麽?
心里的反应让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也无法理解,只见破运梳好她的长发,收起碗筷,正要退出内室,她连忙叫住他: “你等等。”
他立刻停步,讶异的表情透露出她以前不曾主动叫住过他。
“你……你……”
“小姐有话请说。”
“你真的要养我?”看他吃住并不算好,多养一个白吃食又要照顾的人……
会很苦吧?
他闻言,松了一口气。方才还以为她想起过去了呢!他露出笑来:“一个男人养老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天经地义……他说得这麽理直气壮,让她差点以为一个黄花大闺女在眨眼之间变成有夫之妇是很理所当然的呢!
难道,他这一辈子就这麽心甘情愿地耗在她身上?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以前从没有遇过这种异事,或者,该说以前她从未注意过其他人的所作所为及内心想法?
为什麽要注意呢?
反正,任何人该做的、会想的,上夭都已注定,那麽她去注意又有什麽意义呢?
“不明白什麽?”他柔声问道。
“不明白……为什麽你要这麽做?”她从来没有细想过破运会留在她身边的原因,反正是命运所致嘛,就算是她要赶离他,也要看老天爷准不准……只是,现在心里突然产生了疑问为什麽他能这麽毫无怨言地待在她这瘸子身边?就算老天注定的,难道、难道他连一点点的抱怨都没有吗?为什麽他的面容看起来轻松自在?以前的破运是这样子的吗?
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小姐?”
“我不明白为什麽你会……”本要问清楚,後而想起自己已忘了过去,便硬生生地改口:“你是怎麽喜欢上我的?”
他微笑,轻声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在十二岁那年死在风雪之中,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要入庄报答,当时,我觉得你可爱又善解人意,年纪小小偏爱学大人老成,在我心中你就像我那死在风雪里的妹子”
“原来你是为了报恩啊”她恍悟。
“不!不是报恩!”他激烈地反驳,吓了她一跳,他连忙放柔声音:“我不要你误会,初时,的确是报恩,至少,在你十六岁之前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
他咽了咽口水,显然想到一些事情。“总之,不再是报恩了。”
连眨了好几次眼,禳福才勉强回过神。“原来是这样啊……那麽说,是你先喜欢上我的?”
他俊脸微微腼腆地点头。
这人,说谎得真是毫无破绽啊,失去记忆的她,一定会相信的。禳福试探地问道:“那,後来我也喜欢你喽?”
“……是,小姐很喜欢我,所以才会决定私奔。”
她双唇微启,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他微微一笑,见她听得很认真,以为她极想探索未知的过去,便柔声说道:“我人庄时,你性子活泼又随和,懂的知识比我还要多,眼界比我还要广,那时我真惊讶世间竟有这麽小的人儿知天文知地理,要是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回忆让他的目光愈见柔和。他再道:“那时我还在想,将来会有多少男子因此而拜倒在你裙下,只是千料万料没有料到,半年後你就被你的义”忽地停顿下来,改口道:“半年後你不小心掉进陷阱,导致行动不便,老爷四处聘请名医”
“不是你想尽办法吗?”
“啊?怎会是我呢?你上有父母,下有弟妹,他们疼你若宝,你受了伤,他们心急如焚。”
“我有爹娘?”
“你当然有爹娘,世上谁没有爹娘?你是正室所生,弟妹虽是妾子,却从不与你争宠,因为他们真心敬你,你已过适婚年龄却未论婚嫁,正是老爷夫人不舍得你出嫁,家中弟妹愿养你至终老,若不是我说服你与我私奔,小姐,你会是家中最幸福的那一个。”他毫不犹豫地说起谎来。
如果要问,谁最清楚禳福的过去,他敢说,他比禳福还要熟知她每一天所发生的事情,甚至於每一刻她有的反应,但他不要说出事实,永远都不要。
禳福的过去,是痛苦的空白;他曾经有想过,如果时光能倒流,他要在她救了他之後,带著她逃离天水庄,跳过那足足十年可怕的岁月,但,时光没有为她而倒流,却用另一种方式给了她重新再来的机会。
为什麽要排斥老天送给她的幸运呢?
所以“是的,你在庄中人缘极好”他开始详述她幸福美满的家庭。
她傻眼地听著,一时半刻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老爹有些花心,娶了三名妻妾,妻妾间偶尔争风吃醋,但还算知分寸,弟弟有些骄纵,却很护她这个行动不便的姊姊,她不成亲,是家中认为世间没有一个男人是可以配得起她的。
这,就是她的身世?
他说得活灵活现,她听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