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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笋片可还适口,不如晚上再做一份。”她想着中午宫人收拾碗碟,那一盘笋被挑的七七八八,于是问道。
人都走了,李泰少不了又恢复他那冷清模样,开口都懒得,那婉儿问了几句见他不应,便又垂着头退出去了。
进宫的时候是累得半死,这出宫反倒神清气爽许多,遗玉立在巨门前回头瞧一眼这难进难出的宫城,琢磨着明天她要还来,是得在外头站几个时辰才够,想想便摇头笑了,丢掉这任性的点子,转身走去上了马车。
今日是归宁,尽管早上那样一团乱,遗玉也没忘派人去龙泉镇送信,哪有借口归宁都不回娘家的,她又不想卢氏担心,就瞒着什么都不说也不撒谎哄她,只道出了点事等六九日再回去。
是做女儿的低估了当娘的担忧程度,遗玉一回王府,首先听到的不是文学馆那边如何如何,也不是询问李泰在宫里怎样怎样——
“主子,夫人来了。”
她上午出门没多久,卢氏就从龙泉镇找了过来,等了一下午。遗玉大概问了几句文学馆那边动静,就急匆匆领着门前迎她的平卉回子翡翠院,一进院子,正见到走到客厅门口张望的卢氏,母女俩一照脸,相互迎上去。
“娘,”遗玉赶紧扶了卢氏进屋,便道,“您怎么来了?”
虽说只是三日没见,可待字闺中的女儿和出嫁的女儿到底两样,卢氏拉着她手边上下打量她边在罗汉横榻上坐下,埋怨道:
“你这孩子,稀里糊涂一个口信捎过来,娘能不担心吗?这是出了——”
刚想要问,她又左右瞧瞧屋里的侍女们,没了声,遗玉冲平彤使了个眼色,这机灵丫鬟便叫的屋里几个眼生的都下去了,让平卉在门口守着,自己去准备茶水。
“出什么事了,王爷呢?”卢氏这才放心说话,脸上藏不住的担忧,她早起眼皮子就开始跳,韩厉见她神魂不定的安慰了几句,岂料女儿归宁竟然不回来,她在家里坐不住,便乘车赶了过来。
遗玉琢磨着魏王府出这两桩事都不好给卢氏讲,便作无事状态笑道,“娘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他被皇上请进宫去商量事情,我方从宫里回来,过几日消停了,我们换六九再归宁,到时候在镇上多住两天便是。”
知子莫若母,卢氏虽晓得她瞒自己,可见她这模样也明白问不出什么,哑了一会儿,就拍着她手,无奈道:“你若心里有底不同我说也罢,娘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自已更要掂量清楚。”
遗玉缓了口气,乖乖应了她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上头,先是问了她大婚那天还把自己关在房里的韩拾玉,卢氏本来没心情讲别的,经她这么一提,才又说起一件——
“什么,婆婆走了?”见卢氏点头,遗玉急忙道,“她可说去哪?”
大婚那日清晨梳妆,她便起了疑心,因那可以勾勒的妆,因那有闻无见的画儿,因那似她非她的镜中人,本想着归宁回去了要找周夫人问个清楚,可人竟然就这么走了,这叫她去哪里再找个知情人。
“说是要到北方省亲,”卢氏回忆道,“她走的突然,我没来得及多问,先前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亲戚啊。”
遗玉心不在焉地接着话,心里却在想着,周夫人这一走,怕是她要想再弄清楚什么,只好走一趟扬州去见她祖母,好确认她那眼盲的老妇人,到底和红庄有没有关系,那幅画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卢氏也是个心宽的,聊了不多久,便转而去留神遗玉颜色,好在她下午在李泰那儿宿了一觉,又被变相地好哄了一回,虽人还是那么个瘦,但眉眼前是显而易见的娇态,半点没有受屈的迹象,中午在宫外晒红的小脸反倒让她这会儿瞧了气色大好,再往细了瞅,那襦襟脖子领缝边露出的一两处红点,卢氏这过来人可不会当成是给蚊子叮的。
“玉儿,”她伸手拢了拢遗玉耳鬓的碎发,柔声道,“王爷待你可好?”
“好啊,”遗玉答完才注意到卢氏眼里浓浓的关切,想着让她放心,便握住她手,“王爷待我很好。”
一想起在宫里时他为难出口的那句“不愿让你受累”,她就抑不住地想笑。
卢氏点点头,瞅一眼立在边上安安静静的平彤,稍凑近了自家闺女耳边,轻声又询了几句,说的是妇人家的私话,也是当娘的该教的,牵扯了房事,遗玉难免耳根发烧,厚着脸皮答了她几个,就不肯再说了。
卢氏也知晓她个脸皮薄的,不然那日的春宫册也不会交给平彤去递,就没再多问这私密,那头晚膳准备的差不多,遗玉就岔开话题让摆上来,和卢氏吃过,又聊了一刻两刻的,因不兴新婚期里娘家来人住的,也不吉利,便在天黑时送卢氏坐马车离开了,没忘派上几个好武艺的护卫跟着送人。
第140章 独守空闺
送走了卢氏,遗玉回院的路上才有心去想别的。杜楚客下午让人送了消息来,说刑部最快也要五日才会结案的,至于文学馆那里,刑部还是封着,有她先前安排,外宿的学生们都住进了附近的宿馆,由魏王府负责开支,加之她上午那番巧言,暂时是没人闹事。
宫里那边,她出不上什么力,李泰既然说是无事,她眼下只需要顾好自己这头。关键还是要查证出来那些死者是中了毒的,中了什么毒,怎么中的毒。
进宫前她有把从大书楼带出来的东西都在药水里泡着,交待了平彤平卉记录,这会儿回了院子,别的没做,率先就上了楼去检查。
入夜,多掌几盏灯照亮室内,她套了件素袍在药房坐下,一边翻看着两个丫鬟的记录,一边用着戴了蛇皮套子的那只手摆弄着几只小碗里的东西,这试毒的药水还是锦绣毒卷里的一个测毒方子,缺的几样药材后院恰好都有,同银针测毒那通俗法子不能一概而论,非是单看颜色就能瞧出来的,效果亦是强显。
能致猝死的毒药有很多种,遗玉检查了尸首,确认他们不是服食中毒,剩下就是就是触毒和气毒。这样的毒方她也知道一些,最厉害的东西都在锦绣毒卷上记载着,好比她当年劫狱时曾做过的一种混合药粉——锦绣毒卷上排行第七,失魂散,就是触毒的一种,火为引,皮肤沾之即中毒让人深陷迷幻,武功再高也会成瘫子,一梦难醒,她当初道行不够,浪费了所有的天香豆也才做出了两包半废品当迷药使,即便这样也是助了他们逃脱刑部大牢。
再厉害的,就是在客谟镇同萧蜓分别时,赠她那一小瓶见血封喉,锦绣毒卷上排第九,沾一丝血而腐全身肉,真真正正的杀人利器,毒辣至极,大蟒山谷中唯一的一枚药果做成那一小点,是她头一回真正做出毒卷上毒药,非是她信得过萧蜓为人,也不会相赠与她防身。
至于气毒,便是通过气味,借以人体的呼吸器官染毒,迷药是最常见的气毒,遗玉几乎可以肯定,昨晚那些死者所中正是一种能让人表现出猝死状态的不知名气毒,春末夏初入夜凉爽,蚊虫出没,她询问过齐铮,大书楼前阵子就燃起熏蚊的香料,又检查了案发现场,从一楼到三楼皆是置有香炉,她有特别从取出几小撮香灰来验。
“主子,可有发现什么异处吗?”平彤跪坐在遗玉身边,见她将泡在药碗里的事物仔细检查一遍,不由紧张问道,下午遗玉不在,她们是有从平霞那里听说两人在大书楼里检尸一事,想着结案之前,自家主子还要同那些尸首打交道,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事还不晓得王爷知道与否。
遗玉摇摇头,脸色不大好看,用银箸翻着一只碗里泡成浑浊的蚊香沫子,又添了些药粉进去,没有出现半点异常,说明这只是偏好些的蚊香而已,半点毒都没掺。
“您今儿也累一天了,不妨先去休息,养好了精神等明早再忙不迟。”看她脸上愁色,平彤有些心疼地劝道,想起昨夜主卧里她好一阵哭啜到半夜,今日人没挺闲在外头忙活一天,回来就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这强提着精神送走了夫人,连口气都没喘便在这药房里坐了一个时辰,实在是担心她会病倒。
揉着发紧的眉心,遗玉下午在李泰那里缓过来的精力用的差不多,自已的身体自己清楚,寻思着大书楼里肯定还有漏掉的线索,明日需再去跑一趟,便去脱手套,道:
“去准备下,我沐浴后就睡。”
李泰不喜人近身,原来梳流阁那里也没几个侍候的,但因迁就遗玉,这翡翠院里住的人不多,可丫鬟粗仆算起来也有十来个,一半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浴房的地子是汉白玉精雕而成,通着日夜保暖的地火,热水都是现成放好的,倾进去一两银子一钱的碧桂香油,热气熏的扇门上挂的银都飘缭纱飘然,石滑水暖,夜里泡在地子里最是舒服,两盏宫制琉璃灯分别挂在南北,照亮北边墙上大片石雕的粉彩壁画,侍女们穿着单衣侍候着她洗发涂油,遗玉一手枕着脑侧靠在地边上,半眯着眼睛望着那仙鹤腾云的袅袅图景,嗅着清雅芬芳的水香。
朦胧又忆起童年的夏炎天,坐着不动都能腻出一身汗的日子,两个年少的哥哥在河边嬉玩后担水回来,她娘烧开一大锅子热水,再用一只会漏水的木盆子让她坐里,拿着汗巾给她单个擦澡。
想那时一家还在为衣食饥饱担忧,岂有料今朝会过上这荣华日子,可当初只需考虑生计,却不必参与这大京城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平彤平卉不知她所想,仔细服侍她洗浴清洁,避免不了见到她那白玉羊脂般的身子上,被蹂躏留下红痕子青印子,平彤还好,只是心里对王爷不怜人颇有微词,面上不露分毫,平卉的脸是一直臊红的,好在遗玉思绪甚远,倒没工夫考虑这些个,若不然搁往常她那嫩脸皮,也不会让她们来服侍。
一旁银绞架上用檀盒盛放的几种香膏香脂,都是从龙泉镇带过来的,魏王府送去的稀罕精料,照着周夫人的独门方子调配,味道清淡又不粘腻,比起前天宫里赐下掺了铅粉的要好用许多,遗玉芳华正早,用这养人的东西却也合适。
沐浴罢,换上一套月白调面儿的里衣,遗玉就在床上歇下,有李泰昨天放在床头案上的一卷帛册,她拿来翻看,竟是一本兵书,大半卷都有他在段旁末角添加的批注,他右手字是很工整峻拔的,她对兵法没甚兴趣,却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阵,平彤蹲坐在足踏上给她揉腿,半晌过后见她还捧着书不打算睡,才无奈道:
“您就睡吧,仔细眼睛。”
“好,”遗玉是很听劝的,合上帛册放到一旁,就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们也去睡,早晨来叫起,别让我睡过头。”
平彤又问了她明早想吃点什么,同平卉检查门窗,贴心地留了一盏白瓷莲油灯在屋里,“奴婢们就在外间歇着,您起夜就唤一声。”
主卧外头的小厅有连着一个小间,专用让守夜的丫鬟睡,不过魏王府这样小间多是摆设,也就今晚遗玉一个人在屋里,两姐妹担忧她夜里不习惯,才请示过在小间铺了床。
“嗯,你们去吧。”
泡澡那会儿还倦倦的,刚看了李泰的书,这屋里一静,遗玉就有点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把今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滤了一遍,尤其是大书楼的案子,白天在大书楼还不觉得怕,夜里想起来凉棚里那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就有点毛骨惊然的,缩啊缩就把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郁闷的嘟囔,床上被子一掀,她又坐了起来,环扫了昏暗的内室,落在一处上,踩了鞋子下床。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平彤便领了两个小侍女端盆捧皂地进屋侍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放下东西,小侍女去打帘开窗,她走到床边卷起半边帘子,低头瞧见帐里的遗玉侧头睡得安逸,宽了些心,正要叫起她,余光便瞄见她怀里一抹蓝色贴着脸颊边压着,不是被褥面子,凑近仔细瞧了。先是捂嘴失笑,后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她怀里搂的什么,不就是王爷这几天白日在屋里穿的那件袍子么。
“主子、主子,”蹲在床边轻晃一晃人,听她哼咛欲醒,“您起吧,卯时了。”
新婚才三天就要独守空闺,不晓得是不是今年长安城里头一份,遗玉坐在床头使牙粉漱罢口,按过平卉递来的帕子在脸上擦了几下,觉得不够爽利,便让侍女打了盆凉水来,由着平彤在一旁慌忙劝着“使不得、使不得”,就着盆子掬冷水洗了几把脸,方觉得头脑清醒。
大婚那天是山珍海味宴客,多出不少好食材,翡翠院的厨娘是李泰在南方找来的,膳食微甜,很合遗玉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