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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遗玉被韩厉送到楼下,道:“不用送了,我带有人来,不会走失。”
韩厉并不勉强,“那你慢些,路面多卵石,雨后易滑倒。”
“嗯。”
遗玉朝他抬手行了一礼,提起及踝的裙摆,下了阶梯,踏在湿疲又光滑的石板路上,独自朝着远处的院门走去。
门口没人守卫,她伸手一拉,便将竹门打开,迎面碰上两人,左右一看,便先向左边的老妇点头一礼,道:“周夫人,”接着又看向搀扶着她的少女,问候道:“韩小姐。”
原想着这周夫人就同韩厉有关系,现在看来,关系应是不错才对。
“咦,你怎么来了?”韩拾玉一脸惊讶,又探头看看遗玉身后,皱眉道:“我娘呢?”
听这称呼,遗玉笑而不语,不是她小心眼,而是知这韩厉的养女绝不像表面看的率真简单。
这边遗玉笑了起来,并未注意到一旁周夫人一瞬间骤变的脸色,遗玉侧身给两人让路。示意她们先行,待她们进门口,方才从门离开。
周夫人被韩拾玉挽着朝前走了两步,心思一动,回过头去,正见遗玉转身离去的背影,当她现线掠过一抹银光时,瞳孔猛然紧缩。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韩拾玉摇了摇周夫人的手臂,轻声询问。
“那个姑娘是?”那天见她,还是脸上带疤,一身男装打扮的野丫头,跟在故人之子的身边,看他让垫于她,又看她端茶奉水,只当是个机灵又得宠的随侍。
“她啊,嘻嘻,您等下还是问我爹吧。”
昨日下了一场雨,温度不降反升,李泰早起便出门去乌蛮舍,雷打不动地请见周夫人,遗玉同卢氏逛了会儿年庆草集,卢氏肚子不舒服,母女俩便回了南区住处。
自前晚遗玉带了卢氏回来,李泰便挪到隔壁去住,留下大间给母女俩,卢氏过意不去,被遗玉劝了半晌,才高高兴兴地陪女儿一起住下。
“娘,喝水。”遗玉捧了温水递给卢氏,这一趟李泰随行的属下,亦有女子在内,不若在王府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是进门有水喝,天冷有加衣。
“还难受吗?”在床边陪卢氏坐下,遗玉一边关心地问道,一边拿过卢氏的手腕,指腹点在她脉搏上探试。
“好多了。”
“您月信是这两日吗?”年近四旬还来月信的妇人大有人在,加之从韩厉那里走前,被嘱咐要这两日要特别注意卢氏身体,遗玉探出她脉息有异,便问,哪想卢氏先是一愣,而后惊讶地反抓住她的手,道:
“玉儿,你、你,你是不是已——”
遗玉不等她问全,便将自己初潮来过的事讲给了她听,这是女儿家的大事,卢氏自当多问了几句,确认那阵子有人教她使用细物后,才放下心来。
她便趁机问了卢氏些月信来时的反应,当知不妙,心中起忧,卢氏嘴上说着没事,实则脸色都有些发白。
“娘,我这里有名医炼的药丸,带在路上以备不时之需,您就先吃上一粒,看看是否会好些。”
遗玉想起萧蜓临别送她的东西,知卢氏同她病症相似,不怕错药,就去取了来,那盒子粉艳丹红的药珠子静静躺在檀木盒中,仅仅少了两颗。
第29章 你就不用去了
在蒙舍诏普沙罗大城,遗玉度过了贞观十一年的新年,李泰高价在乌蛮舍买到了一处空闲的小院落,初二遗玉他们便搬了进去,母女俩忙活了三四日采买东西,将这暂时的住宅重新装点了一番。小院一楼后连着一间简搭的灶房,是以前在这里住过的唐人留下的,卢氏似要弥补回过去一年多不在女儿身边的日子,一日三餐都不假他人之手,自己下厨做给遗玉吃。
遗玉自乾乞城寻人错认回来后,就少见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整日跟在卢氏后头忙活,不觉累,反而每天都过的紧实有趣,母女俩整日腻在一起,绣绣花,做做饭,逛逛城,初八那天还一同上了城外的山林,摘采些野菜药草等物。
除了不能讲的,遗玉每日都会同卢氏说些这一路上的人文风情,又言在路上结交了一位好友,能文能武,是个女侠,还是个大夫,自己也跟着她学了几手医疗药理,这俨然是在讲萧蜒。
遗玉脸上和脖子上的疤痕,还是被卢氏发现了。当娘的见到闺女原本白净的小脸上多了这瑕疵,当然先是惊怒,而后心疼的当场就落了泪,遗玉只道是在路上遇见了劫道的,才弄成这样,哄劝了半日才好。
身为人母,卢氏心里埋怨李泰一行没能看护好女儿,可将李泰当成常公子看,又曾救过她们母女于水火,思前想后,便也没给李泰什么脸色瞧,只是每见着遗玉的疤痕,心里便觉得难受。
从过年到现在,半个月来,韩厉只上门找过两次人,那韩拾玉这几日倒是天天来,可卢氏终归对她只是怜意,眼下遗玉来了,虽对韩拾玉仍旧关爱有加,可三人待在一处时,卢氏言行举止,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
这天,外头下着小雨,遗玉和卢氏正在楼上绣物件儿,早上做的几样点心在案头摆着,又有一壶好茶去半,茶叶是遗玉从李泰随行带来的货物里淘出来的上品,味苦香醇。
“嘿嘿,娘,您瞧,像不像。”遗玉一手递给卢氏看绣布,一手拈着趴在栏杆边睡觉的花面狸。
卢氏瞅瞅那狸子,再看看素面的绸布上一团黑麻麻的东西,伸手拍了她一下,笑斥道:
“绣的这是什么,只当是一片乌云去了。”
“那您帮我改改啊。”遗玉笑着将绷子塞进怀里,伸手捏了块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就听卢氏有些惊讶道:
“这下着雨呢,怎么就跑来了?”
听这话,遗玉抬眼,就见屋门口多了一道人影,却是那三五天没来过的韩拾玉,没了同自己相似的笑,她侧隐在门框边,一脸怔仲地看着卢氏,背后是屋外的连连细雨,更衬她形单影只,顾影自怜,失意之处,惹人生怜。
“站那做什么,快进来啊,”卢氏见她不动,便放下绣物,起身走上去拉她进屋,手摸在她身上,当即轻斥道:
“这种天,还穿这么薄,是想着凉吗!”
“娘。”韩拾玉反手抱住卢氏的胳膊,将头靠她肩上,声音软软道:“爹她说会打扰您,不叫我来看您,可我几日没见您,实在想的紧,这才偷跑出来,您别生气。”
卢氏听了心软,环着她就在茶案边坐下,嘴道:“你听他的呢,想来就来,什么打搅不打搅的,只是穿这么少出门,冻坏了吧。”
韩拾玉干脆就顺势埋进了卢氏的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那您想玉儿吗?”
卢氏一顿之后,道:“嗯,想的。”
“娘,都是您把我给惯坏了,我晚上一个人都睡不着,您还记得……”
听着她趴在卢氏膝上轻声诉说,遗玉将手边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提了将空的茶壶,站起身,迎上卢氏问询的眼神,指了指茶壶,示意再去泡壶热茶。
去了小厨房,烧上水,站在边上闲闲地守着,听着外头的雨声,抬手掐了一下脸蛋,突然就笑了起来,小声嘀咕道:
“都多大了,这点事还值当不高兴么。”
等水沸了,她将茶沏好,拎着便出了厨房,走过穿廊,见着站在楼梯口栏杆边的颀长背影,略一顿足,便走上前,在他身边站好,倾身探头到他面前,笑道:
“刚回来?今日如何?”
李泰垂眸扫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道:“见过了。”
“见着人了?”遗玉惊讶,要知道李泰可是连吃了将近一个月的闭门羹,她虽意外他的忍耐性,但更意外的是周夫人的说一不二,说不见就不见,管他来的什么皇子魏王,一律闭门谢客。
“那她怎么说?”遗玉不急上楼,将茶壶放在地上,转身在横栏上坐下,扭头看他。
李泰望着对面被雨水打湿的白石矮墙,沉默了片刻,道:“她要我亲自去平州,帮她做一件事。”
“平州,那不是要跑河北道?”
“嗯,这几日便启程。”
遗玉愣了下,道,“这么急就走,我娘她——”
“你就不用去了。”
“啊?”遗玉实没想到他会寻出这么一句话,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从此处到平州,一西南一东北,相隔之远,舟车是需两个月左右,算上你办事的时间,一来一回,少说要五个月——我不去?”
“许会更久,”李泰淡声道,“你若要去,也可,但会同卢夫人相隔一年半载之久。”
闻言,遗玉一时犹豫起来,李泰是去办要事,牵扯颇多,不可能带着她娘一起,自己若同去,归期不定,母女俩方团聚不久,这么把卢氏留在六诏,她又不舍。
“再者,”李泰又出声,道:“带上你,恐有不便之处,你还是不去为好。”
遗玉正头疼怎么同卢氏解释她这就要走,忽听李泰这么一讲,两手用力在栏杆上抓紧,闷声道:
“你是觉得,带上我,会变成累赘?”
“你可以这么理解。”李泰直言不讳,面具后的眉心却轻轻打结,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次去平州,要办的事很棘手,也很凶险。
这么想着的李泰,并没察觉到,不同于大蟒山一行,他并未第一时间当这是一次锻炼遗玉的机会,亦或者说,对于他没有足够把握的事,他已开始避免让她涉险。
“哼,”遗玉鼻子出气儿,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到他结实的胸前轻戳了一下,不见了方才郁闷神情,扁嘴道:“干嘛骗我,这一趟不安全就直说,还嫌我是个累赘,我告诉你,我去了肯定是能帮上你的忙。”
李泰目光闪烁,握住她戳在胸前的手指,不语。
“这周夫人到底是要你做什么,既然这么危险,那能不做吗?”在遗玉心里,大蟒山那样的生死状况,都能被李泰利用起来磨练她,这平州一行,危险程度肯定是不亚于那时。
“不能,”李泰声音一轻,“能早回去一年,便是一年……”
“嗯?”什么一年一年的,遗玉没听明白。
李泰摇头,没向她解释,松开她手指,道:“你的茶快凉了。”
“那你等我下,我送上去就下来找你,咱们再说这事。”
说是送了茶再谈,可一直到吃过晚饭,洗漱睡下,遗玉都没再见李泰人影,心里有些不踏实,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确认卢氏睡的安稳后,才披上衣裳下了一楼。
在李泰房门前守株待兔了一刻钟,才见着人影,遗玉举起手中的烛光一映,正是一身墨衫的李泰。
“晚饭吃了吗?”
“嗯,”李泰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简洁干净的房间,当地人住宿没唐人那么讲究,没什么屏风帷幔的道道,南面门窗,三面墙,北面放着一张竹床,当中放着一张矮桌,墙壁上挂了一幅很有彝人特色的织毯,就这么一件摆设,还是遗玉挑选来挂上的,虽这一行住过远比这还简陋的环境,但遗玉总觉得,要李泰这样的人住这种地方,实在是屈就,可人家自己貌似都不觉得就是。
遗玉跟着他走进屋,随手将门带上,便去矮桌边摸了油灯点燃,把这一趟出行带来的蜡烛熄了。
“去见周夫人了吗?”遗玉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油灯不大亮,但好歹能将人给看清了,李泰进屋便去了面具,随手放在桌上。
“京里传了消息来,父皇催我回去。”
李泰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冷淡,像是不觉被一位帝王挂念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临行前,是同李世民说过最迟年底回去,可现在新年过去,他除了定期让人从别处寄先前准备好的书信回长安,人却并无归京之意。
“那你准备先回去一趟吗?”遗玉默默算来,他们这一趟出门是够久了,同是出门“巡游”,其他人应该都已安全回到了长安,就剩下他们。
“待此事毕,再归。”
“嗯,”遗玉见他有了主意,便不作多虑,话锋一转,继续上午的话题,“咱们何时启程,我好同我娘说。”
留下或是同他一起去,这样两头难的选择,放在一年前,这么一件事足以让她头疼好一阵子,可她今并非昔比,能干脆的事情,绝不优柔寡断。
她话说完,便觉得桌那头,李泰视线在她脸上落了片刻,带些不一样的注视,而后朝她伸出一只手,语调不明地低声道:
“你过来。”
第30章 初情
屋内昏黄,唯有矮桌上一盏油灯映出一片光晕,遗玉借着这昏黄,视线在李泰俊美且静默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知那碧眼里不一样的视线是为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