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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我讨厌看到她这么绑着,”埃蒂喃喃地说。“像是谷仓里一头该死的牲口。”
“她很快就会醒来。到时候我们可以给她松绑。”
他俩不知是谁竟已讶然出声,因为轮椅里那位女士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眼神,有点儿迷惑的凝视,是奥黛塔·霍姆斯的眼神在打量他们。
过了一刻钟,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远处的小山上,眼睛又睁开了——但他俩看到的不再是奥黛塔平静的眼神,而是黛塔·沃克四下扫来扫去的疯狂眼神。
“我昏睡过去的这阵子你们干了我几回?”她问。“我下面那口子里滑溜得很,好像你们谁用那小白蜡烛干过几回了,你们那根操他妈的灰肉棒叫什么鸡巴玩意儿。”
罗兰叹着气。
“我们走吧。”他说着厌恶地踢踢脚。
“我哪儿也不去,操你妈妈的。”黛塔吵嚷起来。
“噢,会的,你会去的,”埃蒂说,“真是非常抱歉,亲爱的。”
“你们想让我去哪儿?”
“嗯,”埃蒂说,“一号门背后不够热,二号门背后更糟糕,所以嘛,我们得像个神志健全的人一样避开这些才好,我们要一直往前走,去看看三号门。这条路一直朝前走,我想也许还能碰上像哥斯拉或是三头龙基多拉①『注:哥斯拉(Godzilla)、三头龙基多拉(Ghidra the Three…Headed Monster)都是日本科幻电影创作的怪兽形象,前者最初见于一九五四年拍摄的同名影片,后者是一九六四年拍摄的《三大怪兽:地球最大的决战》的主角。』那类怪物。可我是个乐天派。我还是盼着会看见不锈钢厨具。”
“我不会去的。”
“你就要去了,行啦,”埃蒂说着转到她轮椅背后。她又开始挣扎起来,但枪侠在后面打的是活结,愈挣扎抽得愈紧。不一会儿,她就停止挣扎了。她是个充满邪毒的女人,但绝对不笨。(奇*书*网。整*理*提*供)她朝后扭头看看埃蒂,露齿一笑,这一笑吓得他朝后一缩——在他看来这大概是人类脸上最最邪门的表情了。
“好啦,我也许会在某个方面往前挪一点儿,”她说,“不过也许没你们想得那么远,白小伙儿。肯定到不了你们想像中最远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
又是那回首挑逗的露齿一笑。
“你会看到的,白小伙儿。”她的眼神疯狂而冷静、坚韧,一瞥之间又转向枪侠。“你们两个都会看到的。”
埃蒂握住轮椅背后的把手,他们又开始朝北跋涉,现在,他们往前走时身后留下的不仅是脚印,还有两行女人轮椅的辙印,在似乎无边无际的海滩上一直延伸下去。
9
这一天是一场噩梦。
在这种几乎没有变化的背景下很难估算他们一路的行程,但埃蒂知道他们的进程几乎像爬行一样慢。
他也明白是什么原因。
噢,是的。
你们两个都会看到的,黛塔说过,他们走了半个多小时后才看见那是什么。
推呀推。
这是第一件事。在海滩上把这样一辆轮椅往上推就像要驾车驶过深深的雪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这是个满是砂石的海滩,表面高低不平,轮椅可以向前挪动,但要走快些很难。刚刚顺溜地推了一小会儿,轮胎的硬橡胶就卡在了贝壳或是碎石子上……接着又陷进一个流沙坑里,埃蒂只好使劲地推,嘴里一边咕哝着,把这死沉的一动不动的乘客推过去。沙子吸住了轮子。你一边使劲往前推,一边还得把全身重量压在轮椅把手上,否则轮椅会朝前倾覆,上边绑着的那个死沉的玩意儿就会一头栽到海滩上摔个嘴啃泥。
黛塔瞧着埃蒂把她往前推而不让她颠出来,总会咯咯地笑起来。“你刚才摆弄得挺好啊,白小鬼儿?”每次轮椅遇上这种要命的地方她都这么嚷嚷。
枪侠上前想帮埃蒂一把,埃蒂叫他走开。“会轮到你的,”他说。“我们换换手吧。”但我觉得轮到我的时间总要比他长他妈许多,一个声音在他脑袋里响起。他是这么看的,他要在长途跋涉之前让自己忙个不可开交才能打起精神朝前走,更别说要推着这个坐在轮椅里的女人了。不,先生,埃蒂,我真为你担心这老兄的状况。这是上帝的报复,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一直吸毒成瘾,你猜怎么着?到头来你成了个推车子的人①『注:此处似是双关语,原文pusher在美国俚语中亦指贩毒者。』!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喘不过气来的笑声。
“什么事那么好玩,白小伙儿?”黛塔问,虽说埃蒂觉得她这话里带着揶揄的口气,但听起来还有那么点愤怒的味道。
对我来说别指望会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他想。根本不会有。只要事情跟她扯上关系。
“你不会明白的,宝贝儿。甭操心了。”
“我看你们不妨在这儿趴下吧,”她说,“你和你那无赖搭档在这海滩上爽一回嘛。那肯定爽啦。不过,你得省点力气还要推车哩。你好像已经没劲了。”
“好嘛,你这么糟蹋我俩,”埃蒂气喘吁吁地说,“你好像从来没有累得喘不过气来似的!”
“我要喘着气儿放屁了,灰肉棒子!我要把屁喷到你的死脸上!”
“你来啊,试试吧。”埃蒂把轮椅推出沙坑,推上了相对平坦的路面——只是走了一小会儿,但至少轻松了一段。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他已经折腾得大汗淋漓了。
这准是挺搞笑的一天,花样不断,他想。我可是领教了。
裹足不前。
这是接下来的麻烦。
他们走上一片地面坚实的海滩。埃蒂把轮椅推快了许多,心里隐隐想着他要是能保持这个额外提起来的速度,碰到下一个沙坑就能凭着惯性一下子冲过去。
可是轮椅却猛地卡住了,一动也动不了。轮椅后面的横档冷不防撞到埃蒂胸口上。他咕哝了一声。罗兰四下打量一周,即便枪侠这般敏锐的反应能力也难以躲避面前每一个沙坑底下的陷阱。轮椅一晃悠,黛塔也跟着晃悠,还若无其事地傻笑着。最后埃蒂和枪侠好不容易把轮椅拨弄出来,她还在咯咯大笑。她身上有几处绳子勒得太紧,都惨不忍睹地勒进肉里去了,把肢端的血液循环都阻断了;她前额上有蹭破的伤痕,淌下来的血渗进眉毛里去了。她还在那儿咯咯大笑。
两个男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几乎透不过气来了,轮椅总算又重新上路。这辆车子加上这女人的体重,分量足有两百五十磅,但主要是轮椅的重量。埃蒂想到,如果枪侠在他那个年代(一九八七年)把黛塔弄过来,轮椅的重量就能减少六十磅。
黛塔叽叽咯咯地笑着,哼着鼻子,眨巴着眼睛里面的血。
“瞧你们两个小子把我给整的。”她说。
“打电话叫你的律师啊,”埃蒂咕哝说,“来控告我们啊。”
“你在我身后又累得喘不上气了。你还得花十分钟喘完气儿再说。”
枪侠又从衬衫上撕下一缕布条——反正已是衣不蔽体,剩下多少也没多大关系——他用左手捏着布条揩去她前额伤口上的血迹。她麻利地伸手去抓他,牙齿恶狠狠地咬得咯咯作响,埃蒂心想罗兰要是朝后闪得慢一点,黛塔·沃克真有可能让他的手指再报销一两根。
她咯咯地笑着,快活地瞪着他,但枪侠看出她眼睛深处隐藏的畏惧。她怕他。因为他是真正的大坏蛋。
为什么他是真正的大坏蛋?也许这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有所了解。
“差点儿干到你,灰肉棒,”她说,“这次差点干到你。”然后就像个女巫似的咯咯地笑起来。
“抱住她脑袋,”枪侠不动声色地说,“她咬起来像一头鼬。”
埃蒂抱住她头部,枪侠仔细地把她的伤口揩拭干净。伤口不大也不太深,但枪侠没有贸然用干布去擦。他一步一挪地走到海边,把布条在水里浸湿,然后走回来。
她一见他走近就尖声大叫。
“别用那玩意儿来碰我!那水是有毒的!滚开!滚开!”
“抱住她的头,”罗兰仍然不动声色地说。她猛地把身子从这边甩到那边。“我可不想冒险。”
埃蒂抱住她的头……她想挣出去,他两手使劲夹住。她看出他是动真格的,便马上安静下来,对湿布条也不再显得那么害怕了。原来她是假装的。
她朝罗兰莞尔一笑,后者小心翼翼地把沾在伤口里的砂粒清洗出去。
“事实上,你看上去好像是累得不行了,”黛塔看着他的脸说。“你好像病了,灰肉棒。我看你可再也走不动了。我看你对自己的病情也没什么招儿。”
埃蒂检查了轮椅的制动装置。有两处紧急刹车卡住了两个轮子。黛塔的右手在那个地方做了手脚,她耐着性子等着,等到她觉得埃蒂走快了就扳下刹车,这样差点把她自己给摔趴了。为什么?让他们的速度慢下来,这就是她的目的。否则没理由这么做,但像黛塔这样的女人,埃蒂心想,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一个像黛塔这样的女人搞这样的名堂,纯粹就是出于卑劣的目的。
罗兰把她身上的绳子略微松开,让血液流得通畅一些,然后在离开刹车的地方把她的手用绳子固定起来。
“那就行了,哥们,”黛塔说着朝他粲然一笑,露着两排牙齿。“不过事情照样还是麻烦,还有别的事儿扯腿,总得让你们两个小子慢下来。各种各样的事儿。”
“我们走。”枪侠声音平板地说。
“你还好吗,伙计?”埃蒂问。枪侠看上去脸色苍白。
“好的,走吧。”
他们又在海滩上朝北面走去。
10
枪侠坚持要推一个钟头,埃蒂不情愿地让开了。罗兰通过了第一个沙坑,但在过第二个流沙陷阱时,是靠了埃蒂的帮衬——两人一起把轮椅搬出了沙坑。枪侠大口喘着粗气,豆粒大的汗水从前额淌了下来。
埃蒂让他自己往前推了一阵,罗兰已能熟练地避开路上卡住轮椅的流沙坑了,但推到后来轮椅还是会时常陷住,埃蒂眼见罗兰一边使劲儿拨弄着轮椅,一边张嘴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而那个巫婆(此刻埃蒂明白就是这回事了)吼着嗓子大声狞笑,身子还使劲后仰,弄得轮椅愈加难推,他实在看不下去——上来用肩膀把枪侠顶到一边,猛地把轮椅从沙坑里推了出来,把那玩意儿弄得一个趔趄。轮椅又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像有预感似的,就在这当儿他看见(感觉到)她利用绳子松动的空隙朝前冲了一下,又想把她自己给颠出来。
罗兰贴着埃蒂,用自己身体的重量使劲朝后拽。
黛塔转过身给了他们一个隐晦阴险的眼色,埃蒂感到手臂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又差点把我给弄伤了,小子们,”她说,“现在你们得留点神了。我可是个上了年纪的残疾女人,你们得好好伺候着。”
她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
然而,埃蒂照顾的是另一半的她——那近乎爱的感情,基于那短暂工夫里他与那位女士的接触和促膝交谈——他感到自己的双手真想把眼前这发出咯咯笑声的喉咙给掐住,一直掐到她笑不出声为止。
她又转过身来,就像瞥见他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印在脸上似的,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她的眼睛挑衅地看着他。来啊,灰肉棒。来啊。想这么干吗?那就来啊。
换句话说,颠翻这轮椅,颠翻这女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埃蒂想。把她颠翻了,让她永远也翻不起来。她倒是想这么来着。对黛塔来说,被一个白人男子干掉可能是她生命中真正的目的。
“得了吧,”他说着又推起轮椅。“我们要沿着海滨旅游呢,享受美好生活,不管你喜不喜欢。”
“操你。”她骂道。
“接着呢,宝贝儿。”埃蒂愉快地回答。
枪侠垂着脑袋走在他身旁。
11
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巨石幢幢,拔地而起。看阳光这会儿约摸午前十一点时分,他们在此停留了约有一个钟头,躲避一下正午爬上头顶的太阳。埃蒂和枪侠吃了前一天剩下的肉块。埃蒂拿了一块给黛塔,她还是不吃。她告诉他,她知道他们想对她做什么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没有必要先琢磨着把她给毒死。她说这话装得很害怕似的。
埃蒂是对的,枪侠不由陷入沉思。这女人把她自己记忆中的每一个环节都留存下来了。她记得昨晚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情,虽说她真的是睡着了。
她认准他们给过她那种闻着有股尸体腐味的肉,还在那儿嘲笑她,自己一边吃着蘸盐的牛肉,喝着从瓶子里倒出的啤酒。她还记得他们时不时弄几片好吃的东西在她眼前晃悠,当她用牙去咬时又闪开了——他们在一边开怀大笑。在黛塔·沃克的世界里(或至少是她的意识中),操他妈的白鬼子对深色皮肤女人感兴趣的只有两桩事情:强奸或嘲笑。或是两样同时干。
这真是太搞笑了。埃蒂·迪恩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