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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又变回褐色了。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他走进洗手间,打瞌睡之前取下隐形眼镜,睡醒后,他又进了洗手间,再戴回去。看在上帝分上,简妮!你真是只笨鹅!
她不是笨鹅,不是的。她没法明确说出什么原因,但她知道自己不是笨鹅。
他脸色实在太苍白了。
那又怎么样?脸色苍白的人有成千上万呢,其中还包括她自己的老妈,自从做了胆囊切除后那脸色也是这模样。
他那双蓝眼睛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也许不如他的褐色镜片更讨人喜欢——但肯定非常醒目。干嘛要费事这么折腾?
因为他喜欢设计出来的眼睛。这理由说得过去么?
不。
从“系上安全带”的指示灯亮起到最后一道巡查前的间隙里,她做了一桩以前从没做过的事儿,她依照脑子里回忆起来的那利斧般嗓音的指示这样做了。她往保温瓶里灌满热咖啡,拧上红色的塑料盖,故意没揿下瓶颈处的锁定按钮。瓶盖已适度旋松,以备随时可以对付她感觉中遭遇威胁的情形。
苏茜·道格拉斯在作最后一次播音,向旅客指示熄灭香烟;告诉他们出舱后要等在一边;飞机着陆后会有检查人员在迎候他们;告诉他们检查一遍自己的海关申报卡和证件,告诉他们如果听到指示,须把杯子、眼镜和对讲机都掏出来。
真让人纳闷,我们居然不检查一下他们是不是瘾君子,简妮的思绪有点散开去了。她感觉到自己腹部似乎有一根钢丝在抽紧。
“站到我这边来。”简妮说。苏茜递过来一杯牛奶。
苏茜瞥一眼保温瓶,又看看简妮的脸。“简妮,你病了吗?你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好像是——”
“我没生病。站到我这边来。等会儿我再跟你解释。”简妮瞥一眼左侧出口处旁边的回弹式活动座椅。“我想担任警戒。”
“简妮——”
“站到我这边来。”
“好的,”苏茜说。“好的,简妮。没问题。”
简妮·多林坐在过道旁的回弹式活动座椅上。手上捧着保温瓶,安全带都没系。她要确定保温瓶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上,所以用双手紧攥着。
苏茜肯定觉得我是发疯了。
简妮倒是希望自己真的是疯了。
如果麦克唐纳机长着陆的一刹那过猛的话,我两只手上就全是水泡了。
可是她必须冒这个险。
飞机下降了。3A座位上那个眼睛有着两种颜色、脸色苍白的人,突然身子前倾,从座位底下拖出旅行袋。
就是这个,简妮想。他会从旅行袋里掏出手榴弹或是自动武器那些家伙来。
她明白那是什么情形,就在那一瞬间,她那双发颤的纤手将迅速抖掉保温瓶上的红色盖子,于是,这位真主的朋友就将大吃一惊,脸上即刻布满烫出的水泡,倒在三角洲航空公司901航班的过道上四处打滚。
3A没有打开旅行袋。
简妮准备着。
3
枪侠想起这人——也许是囚徒也许不是——觉得这家伙也许要比他在飞行车里见到的任何人更像古代艺术作品中的形象,大多数人看上去都太肥胖了,虽说一些人看上去还算健康,神态也坦然自在,但他们脸上的神采总像是被宠溺的孩子似的;而那些看上去挺好斗的人,最终还没等真的动手就会没完没了地哀嚎起来,你就算把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拽出来扔到他们鞋子上,这些家伙也不会显露愤恨或是激怒的表情,而只会是傻兮兮的一脸惊讶。
囚徒还算不错……但还不够好,完全不够。
那个军曹似的女人,她轧出什么苗头来了。我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但她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明白他不同于其他那些人。
囚徒坐下。翻阅着一本封面破损的书,他想那是《玛格达所见》,虽说这位玛格达是何许人,以及她见到了些什么跟罗兰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枪侠不想看什么书,就算是那样稀奇古怪的故事也不想看,他想看的是那个穿制服的女人。这种冲动非常强烈。但他抑制着自己的这种冲动……最后,机会来了。
囚徒去某处转了转,服了药。不是枪侠想要的那种药,不是治疗枪侠病体的药,而是那种人们须用高价(因为法律作梗)才能买到的药。他要把这药给他的哥哥送去(奇*书*网。整*理*提*供),他的哥哥再把药转给一个名叫巴拉扎的人。巴拉扎出手卖给需要它的人——须验明货真价实,交易才算完成。为了完成这交易,囚徒还得以正确的方式去履行某种枪侠不明白的仪式化的规程(这世界怪就怪在必须完成许多奇奇怪怪的仪式),这就叫做“通关”。
但这个女人看破他了。
她不让他通过海关吗?罗兰觉得好像是这回事。然后呢?坐牢?如果囚徒被关进牢里,那枪侠就没法弄到药物来治疗他受感染而奄奄一息的躯体了。
他必须通过海关,罗兰想。他必须。而且他必须和他的哥哥一起去那个叫巴拉扎的人那儿。这不在计划之中,他哥哥不喜欢这样,但他必须如此行事。
一个跟药品打交道的人,可能对人也相当熟悉,也懂得如何治病。那样的人可能会明白什么人身上什么地方不对劲,然后……也许吧。
他必须通过海关,枪侠想。
这个决断如此嚣张而几乎未加思索,因为对他而言这事情跟自己息息相关,反倒不能掂量出事情的轻重了。这囚徒想以走私的手段把药品带出海关,但这是相当棘手的事儿,不消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肯定有着某种有关如何对付此类可疑人物的训令。罗兰想起在自己的世界里,通过海关,就像跨过友邦的边界,只是一个简单的形式,只消表示对那个王国君主的效忠就行了——非常简单的一个手势——就可以通过了。
他可以把囚徒世界里的东西搬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金枪鱼粕粕客已证明这样做是可行的。他要把那几袋药品像搬运粕粕客一样搬运过去。囚徒一定得通过海关。过后,枪侠再带着药品返回。
行吗?
噢,现在又有一个问题来困扰他了,这会儿他看见他们下边有好大一片水……他们好像在越过一片像是大海一样的地方,此刻正朝海岸飞去。水面变得越来越近。空中飞车下来了。(埃蒂只是好奇地一瞥;而枪侠却像是孩子初次见到雪球似的眼里露出一阵狂喜。)他可以从这个世界把东西取走,这没问题。然而,是不是可以再拿回来呢?这一点他还不得而知。他得试着做做看。
枪侠钻进囚徒的口袋,然后瞄上了他指尖上捏着的硬币。
罗兰穿过门回来了。
4
他坐下时鸟儿飞走了。这时候它们不敢过来。他浑身疼痛,极度虚弱,还在发烧……好在能让人打起精神来的是他毕竟还有点儿营养物,可助他恢复一下体力。
他打量着这回随他一起过来的这枚硬币。看上去像是银铸的,但边沿上露出的一圈赭红色泽显示此物由某种成色较差的金属制成。硬币一面是侧面人像,那人的面容显得高贵、勇敢、坚定。他的头发贴着头皮,两边都是鬈曲的,一直挂到脖子上,看上去有点自大。再把硬币翻个面一看,他大吃一惊,竟用粗嘎的嗓门叫出声来。
背面是一只鹰,是曾经装饰过他自己的旗帜的鹰,在那些幽暗的岁月里,鹰是王国和战旗的象征。
时间很紧了,该回去了,赶快回去。
然而,他又停留了片刻,还得想一想。只是现在这副脑瓜用来思考已显得愈加困难了——囚徒的脑子可比他的清楚,现在这工夫,至少是现在,一只碗还比他的脑袋更清晰一些。
摆弄硬币的把戏只不过把实验进行了一半,不是吗?
他从弹囊里取出一个弹壳,把硬币塞进弹壳握在手心里。
罗兰又从那扇门里穿了过去。
5
囚徒的硬币还在,攥在握紧的手心里。他并不是一定要检验一下弹壳能否通过这道门,他料知弹壳不可能通过。
他还是想检视一下,因为这件事他必须弄清楚,必须看见。
于是他转过身,好像要调整一下身后座位上的小纸片一样的东西(看在上帝分上,这个世界里到处都是纸),透过门他看见自己的躯体,颓败如前,脸颊上还添了新伤,血从伤口淌出来——肯定是刚才穿过门时被石头划的。
那个和硬币在一起的弹壳就落在那门的旁边,在沙滩上。
还是那句话,囚徒必须通过海关。守在那儿的警卫也许会把他从头到脚搜个遍,从屁眼摸到肚子,再从肚子摸到屁眼。
当然,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枪侠满意地折返,只是还不知道时间是否来得及,这是他还不能掌控的问题。
6
波音727降落了,平滑地飞越长岛的盐沼地,拖出一道燃料耗尽的尾痕。在引擎轰鸣声中飞机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7
3A,那个眼睛有两种颜色的人挺身站了起来,简妮看见——真的是看见了——他手里拿的是带有狮鼻纹饰的纸片,她这才看清那是他的通关申报单,还有一个带拉链的小包,那是人们用来装护照的。
飞机滑行得像丝一样顺畅。
她从虚惊中回过神来,旋紧了红色的保温瓶盖子。
“我是个蠢货,”她低声对苏茜说,现在要系紧安全带也太晚了。她把刚才的怀疑告诉过苏茜了,这样苏茜也好有个准备。“你说得没错。”
“不,”苏茜说。“你刚才做得很对。”
“我太过敏了。今晚吃饭我请客。”
“事情还没完呢。别看他,看着我,微笑,简妮。”
简妮微笑着,点着头,心想,上帝啊,这又发生什么事啦?
“你刚才盯着他的手,”苏茜说着,笑了起来。简妮也一起笑了。“当他弯腰去拿包时,我注意着他的衬衫。那里面够藏下伍尔沃思①『注:伍尔沃思,美国零售业大公司,在北美和欧洲许多城市设有百货商场。』一柜台的东西。不过我可不觉得他藏的是你也能买到的伍尔沃思的货色。”
简妮脑袋朝后一甩,又笑了起来,感到自己像个木偶。“我们怎么办?”苏茜比她早入行五年,简妮一分钟之前还紧张得要命,现在有苏茜在身旁感到安心多了。
“我们不必动手。飞机进港时告诉机长。让机长通知海关。你的朋友会和其他人一样走过那条线的,只是他得在别人陪同下通过,然后走进一个小房间。我想,那小房间只不过是开了个头,后面还有一长串事情等着他呢。”
“上帝啊。”简妮微笑着,却不禁打了个寒噤。脸上的表情亦喜亦忧。
飞机反向助推器开始慢慢停止时,她啪地甩开安全带,把保温瓶递给苏茜,然后起身去敲驾驶舱的门。
原来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只是个毒品走私犯,感谢上帝小小的照应,不过她还是感到有点别扭,本来还觉得他挺可爱的呢。
不算挺可爱,只是有那么一点儿。
8
他还没看见,枪侠愤怒地想,开始感到绝望了。上帝啊!
埃蒂弯腰拿起自己那些须在海关出示的纸片和证件,这时他抬头看见了那个军人似的娘们正凝视着他,那双眼睛有点鼓凸,脸色白得像座椅背后的纸片。那个头上带红帽的银色圆筒,他原先还以为是什么水壶呢,其实是一件武器。她现在正举在胸前。罗兰觉得她或许会把那玩意儿投掷过来,要不就旋开红色顶端朝他射击。
但她又松弛下来,系上了安全带,尽管飞机重重的落地声使枪侠和囚徒都明白这架空中飞车已经着陆了。她转向刚才站在身边的那个军人似的女人说着什么。另一个女人笑着点点头,但看上去不像是真实的笑,枪侠想,他可是老甲鱼了。
枪侠想知道暂时成为了他灵魂的寄居之所的这个男人怎么会如此迟钝。当然,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放入体内的那些东西……这世界的一种鬼草。但这只是部分原因,不是全部。他既不像有些人一样软弱、也不像另一些人一样不管不顾,但到时候他没准也会那样。
他们就是他们,就因为他们生活在光亮中,枪侠突然这样想。这种文明之光是你曾被告知应该顶礼膜拜的。他们生活在这个没有转换的世界里。
如果这就是人们生活的现实世界,罗兰就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一定更喜欢黑暗了。“那是世界转换之前的事儿,”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人们会这样说,听上去那语气通常并无感伤和悲哀……当然,也许是压根儿没想过什么叫悲哀,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还以为我/他——弯腰找纸片卡片时是要掏出什么武器来。她看见那些纸片卡片后才松了一口气,就跟其他同伴一样,去做空中飞车落地前要做的事了。现在她和她的朋友在说笑着,可是她们脸上——特别是她那张脸,那个身上带着金属圆筒的女人——那面容不大对头。她们在聊天,没错,但她们只是假装在笑……显然,她们谈论的是我/他。
空中飞车此刻像是沿着一条长长的水泥道向前滑行。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