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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奇妙的世界。每一物的律动都遵循着各自的韵律,从最简单的水滴光尘,到复杂的气流波动、生命肌体运转。也许可以说,构造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分子都被一种力约束了,而它们在这力的范围内所经历的行为,悉数记录在这一粒粒的时沙里。
这是相当庞大的信息,别说分析和领悟,仅仅是接受它们就很吃力。这时的我像一个大球,不断有辖带复杂信息的能量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我一边疲于奔命地将时沙整合归化,一边在恒河沙数的讯息中搜寻感兴趣的部分。
然后,我就在庞大而繁杂的画面中发现了安奈尔的身影。
是的,安奈尔,这个精灵族的姑娘,背着精灵王的灭神弓。她,一个至善至美的姑娘,一个曾给我无数美好回忆的姑娘,却被我所逼,死在她自己的箭下……
刚想到这里,意识猛烈波动,周围的时沙像沸腾的开水,鼓噪起来。
我强压心神,凝神片刻,灵神的动作更趋狂暴。时沙吸收的速率开始以几何级数递增,一层一层的讯息狂涌入意识里……
过了不知有多久,当意识中再也接收不到任何关于安奈尔的片断,我的全部意识都凝结到收聚的讯息中来,将与安奈尔有关的画面按正时序高速回掠了一遍。
我的意识带着颤抖览过她在玄魔大陆颠沛流离的生活,定格在一弯碧水之侧。
西大陆,水王宫,碧鳞池。
她被锁在池下三千余尺深的水底,那是水王宫的内腹,九天玄魔的神器堕天盾就封印在那里。碧鳞池水波荡漾,水底与水面之间,一球冻样软晶半浮其中,放射出幽幽碧光。
那是我的玄水。
安奈尔在水底囚禁了半月余,被玄水的光芒所影响,体形大变,之前还是个精灵族小姑娘,半月后竟如二八年华的人类少女。
那一日,碧鳞池边出现了一个人。白衣如飞,长发如银,背后一支黝黑的长剑。
他的面容……竟与我一般无二!我几乎以为那是我自己,可无论如何搜寻记忆,都记不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出现过。我从未将长剑如此背在背后,况且,他周围隐约有一层凶厉的血气,更非我所有。
他在池边缓缓地踱着步子,身形动作间恍如虚影,无论如何凝定视线都捕捉不到的感觉。
还要回避吗?还不敢承认吗?我自问着。
到了这里,我才肯确认,先前我做的那个梦乃是事实的显现……这个他,是另外的一个自己!
可是他在做什么?他背后那柄剑让我感觉到了炼狱之剑的味道,又是从何而来?
他抽剑,举起。非常简单地举起来。其周身的血色能量旋转着聚到那剑上……片刻,一道厉闪横空劈下,碧波惊起几十丈高。
水下突现透明力场,足有九重之多。池中的玄水蓦然躁动,向上激升,但苦于力场束缚,无法冲出水面。
水底的安奈尔睁开眼睛。她体外被缚了无数道无形而有实的能量索,只是眼睛动了动就搅得一阵起伏不定的能量波动。她的大弓被弃在不远的地板上,斑驳陆离的封印能量映着玄水激射的碧光,仿佛梦境。
水面上,他松开了剑。
剑却浮了起来。他双臂赍张,周边光芒涌起,纷纷向长剑射去。'手机电子书 http://。。'
可是,那却不再是血光,而是纯粹的黑,和纯粹的白。
那是纯粹到了极点的暗元素和光元素!他怎会有这两种能量?我留下第二个疑问待以后追索,意识却紧随着那半浮的长剑,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黝黑的长剑更趋凝练,仿佛一抹飘在半空的纯黑,只有尖锋一点刺射出的耀目白芒提醒着人们,这接下来的一击具有多大的威力!
他双手一顿,猛向下压,长剑光影一闪间消失,片刻后水下光芒爆射,连绵成一声的激鸣夹杂着擎天而起的水柱喷射上来。
力场破碎,一球碧光飞升而上,没入他体内,只见他眼中光芒闪了闪,再无动静。
这时,水柱才落下来,在池里剧烈的搅动着。
我注意观察他的神色,可是仿佛石块雕成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不说,眼睛里一汪漆黑,说是眼睛倒不如说是洞更来得恰当些。这些天他都经历了些什么?这是我留待查询的第三个疑问。
水面渐趋平静了,他一步一步踏下去,似脚下有台阶般步入水里。九重护罩都在刚才的一击中碎了,长剑静持在一栋纯黑的水下建筑前。
建筑呈半球形,上方布满尖刺。最中央处却开了一个巨大的孔,一圈圆转如意的白色芒流在孔上缓缓旋转着,透过它,正看到安奈尔的灭神弓。
“放她出来,否则,我就灭了你的元神。”听到他的声音,我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这哪是我的口气!他妈的这小子怎么会如此冷酷?
我第一次为自己是萧楚而感到后悔。
也不知是主控这座建筑的元神被吓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圈白芒渐渐变薄、消失,内里安奈尔束缚尽去,她抓起灭神弓就飘了出来。
她像条鱼一样游进他的护罩,欢呼着扑进他的怀里。
安奈尔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呜咽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面上发生变化。眼中的漆黑逐渐淡去,换为一汪蔚蓝,片刻后又化为淡金,过不许久又成了黑晶石一样闪亮的瞳孔……短暂间发生数变。而他石刻般的表情也在逐渐解冻,一层微不可察的淡白精芒从他脸上潮水般一掠而过,微微的晕红透出来。
扑在他怀里的安奈尔哪里发现得这些,只是双肩搐动着,语声呜咽。
他的手凝涩地停在半空,而后缓缓地拍在安奈尔的肩上,声音柔和道:“原来,小丫头已经这么大了。这么湿漉漉地扑在一个大男人怀里,不害羞吗?”那柔和的音线,恁是熟悉。
安奈尔低头,才发现全身湿透,以致曲线毕露——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子。
“啊?我怎会变成这样子?”她俨然并不自知。
滞了片刻,她脸色晕红地抬起头,目光盯在他脸上:“你也醒了?”
她的目光火辣辣的。
他道:“是的。”
安奈尔有些慌乱地垂下目光,吐字不畅道:“我还是……你……我有好多话想……他们……”
他:“嗯?”
她忽然转过身去,咬着嘴唇道:“他们呢?”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眼睛的颜色瞬间数变,手却在微微颤抖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不要问……不要问……”
安奈尔觉察出不同,愕然转身道:“不要问什么……啊!”她再次看到的他已不是刚才的他,面容冰冷呆板,双眼已经变成一汪漆黑,中心处却有一点白芒给人针刺般的感觉。
他抬手遮住眼睛,怒声道:“不要看!”身形闪电上拉,护罩和外面的水高速摩擦,汽化出无数气泡,发出刺耳的尖啸。
安奈尔被甩出了他的护罩。她呆了呆,大叫道:“等我!”分水追了上去。
就在这一刻,在他彗星般飞掠的轨迹前端,一道雾蒙蒙的乱纹出现在空间里,而后迅速扩大,将他和她都裹了进去,放射出非常强烈的模糊感……而后,他们两个竟凭空消失了!
那道雾蒙蒙的乱纹淡去,水中一缕波痕渐渐消失,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一阵强烈的危机漫过我的意识,思绪在这里停住。
我搜索所有的讯息,发现那并非是感官上的模糊,因为那一道水痕所涵盖的水分子都呈现了不同程度的不稳定迹象,随时都可能自动湮灭。
这种,我曾经见过……混沌石!没错,是混沌石!
他,竟掌握了混沌的力量?!
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画里时光蓦然倒卷,我向往昔追溯而去。
※※※
太极宫。
圣兽冥安静地卧在一边,眼睛似闭未闭。
阿陵蜷着腿,跪坐在明王身前。她怀里紧紧抱着天精火杖,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飞走。
她的银白长发有些散乱地垂下来,从远处看她的背影,定会以为是位垂暮的老人,而若走到近处,则能看到她一直未曾停息过颤抖的手臂。
夕阳将光射进来。墙角的小鼎里燃着一种未名的香料,氤氲的烟气穿过光和影,在室内散乱着。
她凝视着明王似在沉睡的面容,那混合着柔和与刚毅的面颊,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似乎随时都会将他从沉睡中叫醒。
她在等着,眼睛里一片深深的黑色,没有喜也没有怒,专注得使人几乎忘记她那微微颤抖的手臂。从她苏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就是这样了,没有转动过哪怕一次眼眸。
沉睡的爱人就躺在她身前,他的肌肤还是柔软的,他的呼吸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平静……是啊,他好久没有这样安祥地睡过了,从来都是从噩梦中惊醒。
她忍不住想上去吻一吻他的面颊,想用手摩挲一下他的头发,可是她忍住了。那样会把他惊醒的。
殿口忽来微弱的吵闹声。
两个宫内的侍女拦着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后者臂弯里抱着一个大酒坛,憋红了脸要冲进来。
一个侍女压低了声线道:“不许吵!王妃殿下正在休息,你进去怎么成?”
小老头哑着嗓子道:“咱是经过宰辅同意才来的,咋着也让小老儿看看陛下,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一眼!”
这个人倒不是别人,是当日明王带着渥瑞尔去探访艾林的时候,路经那座小酒店的店主。明王把渥瑞尔的整个钱代都送给了他,叫他节省粮食莫不再酿酒,他却说妖兽褪去之日,要亲自酿坛好酒送来给明王陛下。
“不行!”侍女的声音趋于严厉,“连日来殿下都未曾休息,两位宰辅都不能进入,你怎可进去打扰!快走!”
老头待要争辩,殿内传来阿陵的声音:“小玉,让老人家进来吧。”
被称为小玉的姑娘咕哝一句,放开殿门。
老人转过殿门后的屏风,当他看到殿中的情形时,忽然呆住了。
滑彩的殿柱,雕花的四壁,巨大的白水晶和镶金镶银的器具……这些,哪怕随便抽出一件都足以他舒服地过一辈子。可是他没有看到。他的目光甚至看都没有看。
他的目光怔怔地定在那个白发苍苍的少女身上。
他被惊呆了,而后,一股股酸楚至极的难过从他的胸膛里蔓延出来。
他颤巍巍上前几步,嗓子沙哑着:“这是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那群兔崽子啊……”说着说着,不觉已是老泪纵横。
不久前,他还远远看到过王妃殿下,那时她一头油黑的秀发羡煞多少太极的少女!可是现在,哪里还有少女的模样,都白了啊!
阿陵缓缓地转头过来,道:“老人家,让您担心了,我很好呢。”
不说这句还好,此话一完,老人的眼泪更加汹涌,他颤抖着手把酒坛子放下,挥袖擦着脸上的老泪,难过道:“你们啊……咋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阿陵强作欢颜,道:“您别难过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陛下……”她转首看着兀自沉眠的明王,“陛下过不许久也会醒来。他要是知道您来看他,定会非常非常开心。”
“这个我知道!”老人倔强地仰起头,“陛下会醒过来的!肯定会的!他不会丢下我们老百姓不管,我们知道这个!”
他从旁边取来一个杯子,颤巍巍倒满了酒,道:“小老儿当初答应过陛下,要送酒给陛下喝。这酒,是咱亲自酿的,没有一点杂质。”他把酒洒在地上,道:“希望我这酒香,能让陛下早日归来……”
盘桓片刻,老人洒泪去了,留下一个油亮的酒坛放在殿中央。
老人的背影在殿门处消失,阿陵取过一个杯子,倒了满满的一杯。
当辛辣的液体冲进喉咙,阿陵开始剧烈咳嗽。难过了一会,一股酥麻冲上头顶,阿陵两腮陀红,眼里却噙满了泪水,她自言自语道:“却原来,酒是这么好的东西……”端杯又喝了一大口,这次,咳嗽却少了许多。
外面,正有一阵悠长的,充满了神秘意味的词句,被风卷着送进来。
那位年迈的术师又开始他的祈祷了……阿陵想道。她眼里有泪滴滴答答落下,片刻把前襟湿了,也不自觉。
她在侧耳细听着,只听得句中吟到:
“……
你的离去也许是一种必然
你回到了那自由的王国
可是我们并不放弃期盼
虽然已经分不太清楚
哪里有你灵魂的颤动
哪里只是这些呼唤者的难过
……
有时你并不知道
我们在往昔的遗迹中找寻希望
不再为时间而叹息
却为真理和永恒而讴歌
因为你曾使我们相信
肉眼所能见到的永远不会
比存在本身包含着更多
……
我们称自己为人类
包裹这颗灵魂的不仅是一副皮囊
否则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弥天大谎
你曾告诉我们在时间的河床里
所有的称颂与赞美都是欺骗
我们在欲望和杀戮的轮回中苟活
但是为何
我们总是如此奇怪的相信
在那超越自身界限的象征里
有着和时光一样永恒的爱与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