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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上来。”方枭凤目一敛,沉沉喝道。
“好嘞!”方信一使力,瘦弱娇小的小人儿就稳稳地抛给了马上的方枭,方枭细细一打量,便看出了端倪,转而对方信哥俩儿微微笑道:“今儿个捡到宝了。”说完,一抬手,手上便多了一张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面。
方义急急地抢过方枭手上的假面,翻过来覆过去地研究,吃惊地低:“千面门的手艺?!爷——”
“得来全不费功夫!”方枭又是微微一笑,仔细地把那小人儿裹进自己的大氅里,扬鞭催马。
丁果儿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朴的雕花大床上,她惬意地蹬蹬腿儿,还好,没摔断;又动动脚丫子,还好,没冻掉;最后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还……算好吧,本来就平的地方没凹进去,她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心底又泛出隐隐的小悲伤,自己都芳龄十二了(但是是虚岁),记忆中,大姐在这个岁数时已经有女子的模样了。
“小姐姐,醒了就下来吃点饭食吧。”早已候在床帐外多时的小童听见丁果儿的动静,语调中竟有些兴奋,倒底还是个孩子,猴屁股。
床帐猛一下就被掀开了,丁果儿探出她那毛蓬蓬的头,急哇哇地叫:“哪个告诉你我是‘小姐姐’了?!看看清楚我这张脸!叫小哥!”
小童也就八、九岁的模样,撑死比丁果儿小不去三、四岁,被她气势地一凶,当下有些怯,马上在嗓眼里改口哼哼:“小,小哥,请用饭……”唉,明明就是个小姐姐么!小童委屈地直憋嘴。
瞅着丁果儿吃得差不多了,小童后退了一小步,鼓足勇气传话:“小……小哥,咱们爷说,等你吃饱了,就带你去见他。”见丁果儿柳眉一竖,小童赶紧再退后一步,咽了口唾沫又跟上一句:“爷还说,你若不去,你包袱里的东西就别想要了。”
一阵愤怒的旋风刮了出去,小童在她身后喊:“小姐姐,爷在南边第二间屋!”
书房里,方枭懒散地靠坐在太师椅上,细细地品读着兵书,手边还放着一壶刚泡好的香茗。丁果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隔着书案扬手就把方枭的兵书扯飞了。方枭交叉起十指,胳膊平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抬眼静静地看着发飙的丁果儿。茶雾从壶嘴儿缭绕出来,氤氲至方枭眼前,衬得那双凤目里面奇雾蒸腾、流光溢彩。丁果儿被他眼中的异象给迷惑住了,整个身子定在那儿,眼珠子却在方枭的俩眼之间左右摆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果儿才想起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吞吐道:“识……识相的话,快把小……小爷的东……东西,速速还来……”嘴上是这么“威胁”的,可她的眼珠子却还违心地滞留在方枭的眼里。
“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讲话?”
“江湖人不拘小节。”
“那‘江湖人’也该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如此敢问‘小爷’,你欠我这命大的人情,该怎么报?”
丁果儿脸色一滞,警觉地问:“你想怎样?”
方枭邪肆一笑,道:“不想怎样,不过就想跟‘小爷’讨点回报,看‘小爷’那么宝贝那包袱里的东西,要不‘小爷’就把那东西留下?”
“不行!”丁果儿一听要扣下她的传家宝,当下就断然拒绝。
“唉呀,除了东西小爷可只剩自己了……”方枭的坏笑中满是算计。
“我还有其他……”
“其他的什么?昨儿个我看小爷的衣服都被雪闼湿了,所以就好心地替小爷更换下了里外衣,似乎,小爷可是一穷二白哎……”
“更换了里外衣”几个大字锤子般敲在丁果儿的小心脏上,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胸腔中百转千回才终是撕咬出几个字儿:“你倒底想怎样?!有话爽快说!有屁爽快放!”
方枭就在这儿等着她:“看小爷也是个机灵人儿,眼下我正好也少个跟班……”说着,方枭就恰到好处地卡住了话儿,只把俩眼珠子尽数斜到了眼角,睇着丁果儿的反应。
丁果儿怒了:“江湖人岂能随便受制于人?!”
“小爷还是再考虑考虑吧,管吃管住,一切用度全部报销……而且,小爷的贵重物品全由我亲自保管,不经我这一关,谁也拿不走……”
谁也拿不走?!谁也拿不走!丁果儿眼前一黑,凄惨惨地吐出气若游丝的一句:“娘的,虎落平阳,被狗欺……”
方枭爽然一笑,坏坏地丢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给丁果儿:“小爷,忘了告诉你了,我只看女人的身子……你是第一个……”第一个男人还是第一个女人?
丁果儿厥了过去。
打从丁果儿这个跟班“走马上任”的那天起,方家老宅里的鸡和狗就没再消停过。丁果儿在府里挖地道、打墙洞、揭房瓦、当家贼、给狗下□、给马喂巴豆,反正是极尽其所能事地闯祸,而闯祸的目的却很单纯、很明确——就是惹方枭发飙,逼他盛怒之下赶她卷包袱走人,当然,卷的得是她那被扣下的宝贝,那样她就可以功德圆满了。
可方枭是谁?他怎会轻易地着了她的道?丁果儿的那点子小伎俩根本就入不了方枭的眼,所以他对丁果儿的胡作非为一律采取视若不见的消极态度。放任的后果便是,每天听随从们来向他报告丁果儿当天犯下的罪状,便成了他开怀解忧的家常小菜。
方枭这儿越不气,丁果儿那儿就越狼狈,逼着她的小花样儿只能越发地变本加厉层出不穷。她见方枭像参天大树般不可摇撼,她就只能旁敲侧击,采取迂回之计……
一夜之间,方义被当作媳妇儿来供养呵护的宝贝红芍,尽数被她移植到了屋顶上,方义找她理论,她便振振有词地阻上一句:“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方义忍无可忍,大清早气急败坏地就冲去找方枭哭诉。
“爷,小的受够了!小的心直口快,爷别不爱听!叫那个娘娘腔一声小爷本就窝囊,而今又被她骑到头上去欺负……爷,你这就是偏心眼儿,小的们不依!”
睡眼惺忪的方枭听方义唏嘘地倒完苦水,好笑又无奈地劝道:“小打小闹而已,你的红芍我替她赔你……”
方义打断他:“爷,你这还不是偏向她?!不就一个会做假脸的丫头么,用得着您这么纵容她么?!现在好了,她不但不收敛,还越发地无法无天、恃宠而骄了!……爷,您打发她走,小的立马就去学做假脸的手艺,保险不比她差!”
“学?你去哪儿学?千面门早八百年前就没了,纵是现在有传人散落在民间,那也是传女不传男,以后这种不走脑子的胡话气话,还是少说……你别忘了,‘娘娘腔’倒底还是个性子顽劣的小丫头,她无端被我强扣下心里难免会有气,你一个大男人,权当替我多担待些,任她自个儿闹去,都甭理她,你越搭理她,她就越得脸,过阵子等她没章程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可是,爷……”
“方义,以后你要是有了闺女,没准儿比她还闹,到时你怎办?”方枭一转话头打趣他一句。
“怎办?!胖揍!不然她长小屁股干嘛?!闺女的小屁股就是给爹揍的!”方义眼前顿时幻化出两个可恶欠揍的小腚蹲儿。
方枭哑然失笑,边笑边点头道:“好主意……要不给她攒着,哪天瞅着机会儿合适,一块算算?”
“这就对了,爷,女人就不能太惯着她!”
寒来暑往,春来冬去,转眼间,丁果儿做跟班就已经两年多了,在方枭的“怀柔”政策下,她的小搞小闹的确收敛了很多,但性子使然,三不五时,她还是会搞上一把过过瘾,比如说,顶着方枭的名号去各大酒楼吃吃白饭啥的,当然,此“白饭”绝非彼“白饭”,她丁果儿一张嘴,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白色的米饭所能满足得了的。每回酒楼送账单来,方义都会替方枭忿忿:都是爷给她惯出来的熊毛病!
九月桂花香,闻着院子里醉人的花香,叫人直生陶冶性情的冲动。就着这股子热乎劲,方枭命人在树下支起书案,摆上笔墨纸砚,支使丁果儿在一边替他砚墨,怡然自得地练起了飞白。
“爷,瞧瞧!尉迟员外又派人送桂花蜜酿来了!”方义喜滋滋乐颠颠地小跑颠进院子里,左右怀各抱着一个坛子。方枭提气凝神一收笔,抬眼看了他一眼。
“爷——”方义咧歪着大嘴,哈喇子都要滴出来了。
他尾巴往哪儿一翘,方枭就知道他的屁股要往哪儿撅,方枭啼笑皆非地朝他挥挥手:“放一坛在我的床头上。”
“爷,那另一坛……”方义不肯挪窝,满眼放着期待的光。
“我若不给,你是不是又要念叨我个把月?”方枭心情不错,又低头蘸了蘸墨。
方义大喜,紧搂着酒坛子颠着屁股进了屋,但听几声闷响过后,又见方义傻不呵呵地一手捂着头一手抱着酒坛子,扭着腰别别扭扭地从屋里扭出来,又扭出了院子。
“丁小爷,砚墨呀!”丁果儿抻着乌龟脖儿目不转睛地张望着方枭的卧房,方枭一阵好笑,拿笔杆敲敲她的头,把她敲回神。
“方大爷~”难得丁果儿的声音能扭得跟蜜糖麻花一样。
“嗯?”
“呃,那个,那个蜜酿,好像很好喝——”
方枭眼底含笑地盯着局促不安的丁果儿,淡淡地应道:“你那酒量,我实在不敢恭维……”言外之意,不想给她喝。
敢不敢恭维那倒不重要,只是敢不敢给她酒喝却着实叫方枭头疼,谁叫丁果儿是个有酒胆馋却没酒量喝的典型呢?素日里倒还好说,名义上是方枭的跟班的她整天被方枭“跟着”,也不容她得逞,只是逢年过节那就不好说了,方枭管不了,也不好管。大年小年那就不必说了,谁家不得喝点小酒助助兴?再说那端午的雄黄酒能不喝么?夏至的荷花酿能不喝么?仲秋的赏月酒能不喝么?答案通通是不能,于是每回家宴刚开场,丁果儿就会豪情壮志却不知自己能盛几斤几两地领头喝,然后历史就会反复重演——不出一杯,保管她面若桃花嘴里拌蒜手舞足蹈地开始撒酒疯。再然后,方枭就不得不撇下一大家子专门去“处理”她,故而自从“收”了她,方枭就没再过过一个囫囵节——
在她刚来的那年春节,醉后的她极失态地趴在方枭背上,光明正大地尿了;
转过年来的端午,一杯雄黄酒下肚后,要没有方枭拦着,她一准就脱光光了,说什么自己是白娘子蜕皮,还醉眼迷蒙地冲着方枭就叫许相公;
还是那年的仲秋,烂醉的她给方枭画了俩黑眼圈,说她喜欢大猫熊;
……
这一切的一切,方枭都忍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对这个“小爷”哪来的那么大的耐性,亦或许,自己一辈子的耐性,一遭耗在了这位“爷”身上。每回等丁果儿折腾够了,好容易哄她睡了,那都是夜深人静、曲终席散了,端详着丁果儿姣好俏丽的脸,方枭都不禁自问:倒底这谁是谁的跟班?难道自己留她在自己身边一味地没原则地宠着她,真的是因为看中了她那千面门的手艺么?
瞅着方枭沉思不语,丁果儿开始讨价还价:“方大爷,只一小口还不行么?”
方枭头紧地看着她。
“你若不给,我也能喝到!大不了我去方信大哥那儿讨。”丁果儿斜眼睇着方枭的反应。
“爷。”说曹操曹操到,方信神色匆匆地进来招呼了一声,附在方枭耳边低语几句,方枭拧眉点点头,挥手让方信先去了,转而对丁果儿沉声道:“你要是想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院中里,等我回来。我管你喝个够!”管她的够一杯也就足够了,只是她那“不堪入目”的醉态,还是他一个人看就好了。
丁果儿巴狗一样点头摇屁股,方枭哭笑不得地出了院门。
就为了那口酒,丁果儿很没出息地冲着院门坐在树下等。等过了雀回巢,等过了花期过,等过了日下山,方枭还是没回来。丁果儿有些怒了,猛地站起身子指天叫嚣:“姓方的!小爷不等了!今晚你就抱着酒坛子睡吧!……哎呦,哎呦呦,肚子都坐麻了,等小爷先去趟茅房,回头再收拾你的桂花小蜜!”
其实方枭并没忘记他的许诺,一谈完正事儿,他就急匆匆地往他住的院子里赶,大老远地就看见,小院里黑灯瞎火的一片。方枭心头顿时有些不太妙的苗头。
“丁小爷!不掌灯你又要装神弄鬼么?!桂花酒你还想不想喝了?!想喝就给我滚出来!”
“丁果儿!你要是活着就给我吱一声!”
“丁果儿!我数三个数!再不出来你就准备好你的小屁股!”连叫三声,都没回应,换作平时,丁果儿被他一诈唬,早就自个儿绷不住跑出来了,可是今天……凉习习的九月天儿方枭愣是急出一脊梁冷汗来。丁果儿住的厢房,他的书房,但凡被他找过的屋子,门都被他踹成了两截儿,里面却都没有丁果儿的身影。方枭的脑子当场就变得很白,白的像上好的面粉,像顶级的棉花,想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