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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保护国王的天使,”路易重复着他的话。在梦中疼痛和恐惧都已消失,他是那么温暖,快乐。在梦中,他慢慢睡去,感到了安宁。
奇迹
本杰明?富兰克林第一次见到奇迹时,只有十岁。寒风伸出指掌摸索着波士顿狭窄的街道,夜幕降临后它们更是紧紧扼住这些窄巷。初升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燃烧,但这只是虚妄无用的努力。秋分已过,冬天早早来到了麻萨诸塞殖民地。
本站在长岛的码头上,看着一艘进港的单桅帆船纤长柔美的弧线,渐渐感到几分凉意。不过相对于寒冷来说,他更担心如何向父亲解释自己去了哪里,为何买一条面包要花这么长时间。他不能向父亲撒谎——这是严重的罪过,他清楚这一点。但他哥哥约西亚刚从家中溜走,去做了海员;现在父亲可不想让本去看什么海船。父亲不希望再有一个儿子投身风浪之间,这一点他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本捉摸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件事粉饰一番,让它显得不那么忤逆。他可以说自己喜欢海船,只是因为喜欢制作精巧的事物。但说实话,他真的很想跟哥哥一起去冒险,去见识巨鲸和海盗,还有那些未知的世界。他不能忍受一辈子都待在波士顿的想法,更何况父亲曾经许诺供他读语法小学和大学的约定,早就随风消逝。
本情绪阴郁地走在弯曲小巷,希望这段归家的路程能再多拖延一会儿。狭窄的街道几乎完全被夜色笼罩,群星装点着他头上靛蓝色的天空。四下零落摇曳的烛光给那些寂寥的窗户平添几分生气。但对本来说,这点点光芒并不令人欣慰,倒是让他想起了明天将要操持的活计:煮沸牛脂来制作这些该死的玩意。后天,大后天……之后的每一天都将如此,直到他变成形如枯槁的老头。
走在半路上,本忽然发现有团光芒始终都不闪动。起初他以为那是一盏油灯,但即便是油灯的光亮也会明昧摇曳,而这光源却像阳光一般稳定。本感到一阵凉意,但却并不是因为周围那冻入骨髓的冷风。光亮是从一栋公寓半开的百叶窗中透出的。
本几乎马上就作出了决定。反正他现在回家已经晚了。而这光亮又是那么不自然,他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也许是用纸灯笼包住的火光。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公寓院子,看到了光亮的来源。那是一个苍白略带点蓝色的蛋形球体。他马上明白这光并非出自火源。但如果不是火光,又会是什么呢?
球体的亮光有点像燧石或是金属敲击时蹦出的火星,但火星可是转瞬既逝的啊。在他年轻的头脑中找不到任何与此类似的东西。另外,他打心眼儿里相信这光芒一定是出自炼金术——奥法科学,诸般魔法之尊。
如果这是奥法,那附近一定有个奥术师。他摸近房子,眼睛几乎贴上了厚重的玻璃窗。
这个球体是屋里唯一的光源。壁炉里没生火,但窗户摸起来仍温暖怡人。本猜测也许那盏魔灯不仅发光,还会发热。不过它不可能太热,因为就在距离光球不到一英尺的地方坐着一名男子,他正在看书。本看到光球就飘浮在那人头顶,他的假发和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那顶假发打着卷披在肩上。他身穿一件蓝色外套,有点像某种制服。男子伏在桌上,聚精会神地读着书。光线是如此明亮,书上的文字清晰可见,本看到这书是用英文或拉丁文写成的。字母中充满弧线勾划,美丽而又神秘。
本估计法师读起这本书来并不轻松,一定有些不甚了了的地方。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看到法师用手指比着同一行字,看了好几遍才继续读下去。
到底站了多久,本自己也说不清。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么做。但当时本心里想着的是,我也能做到。我也能像这样读着书,役使魔灯。
在波士顿没有巨鲸,也没有海盗,但是这里有书。父亲尽力供他上了三年学,这让本有能力阅读,也有能力理解读到的是什么。他贪婪地读尽父亲和叔叔的所有藏书,但这实在太少了。这些书都没有提到奥法,但本相信只要世间真的存在奥法,就一定有记载它的书。今天他亲眼见证了奥法的存在;本觉得未来变得光明起来,他的人生有比做蜡烛匠更好的选择。
而且,当他最终从窗子收回目光,开始往家里走时,本意识到既然一盏无炎灯可以被制造出来,那么就会有另一盏。如果这东西数量够多的话,无论是他还是他父亲都别想再靠制烛讨生活了。
本蹑手蹑脚走开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就在此时,奥术师从书本中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这是一张平凡的脸,但本突然感到这个男人正用余光看着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本在这儿。接着法师的面容又隐没在阴影之中,但他的眼睛仿佛攫取了光线,那红色的双眸,如同猎犬一般。本丢开所有保持安静的意愿,以自己的短腿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家里跑去。
“我跟你说过,约西亚,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本杰明叔叔手肘支在桌子上说,“两年前,我在英格兰听说过这种无炎灯。如今连我们波士顿都有了。”他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本的父亲冲自己的弟弟皱了皱眉。“相对这些新发明来说,我更关心儿子的道德问题。虽然我知道你对这些新玩意很感兴趣,但我希望你至少也批评一下本的偷窥行为。”
本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看了看周围,想知道还有谁听到了这句话。但本的八个兄弟姐妹制造出的嘈杂声,足以淹没他们三个人的话语。本、他的父亲,再加上叔叔本杰明经常在晚餐后聊天。本的两个哥哥——詹姆斯和约西亚走后,剩下的小富兰克林们很少会留意他们三个书生气的讨论。
本杰明叔叔听进了哥哥的话。他转头面对和自己同名的侄子。“小本,”他说,“你干吗要去窥探那个人?偷窥是你最近养成的习惯吗?”
“什么?”本讶异地问。“噢,不,叔叔。我不是想偷窥什么,只是做下调查研究。就像伽利略用他的望远镜对准天国一样。”
“哦,真的?”本的父亲温和地问。“你的观察只是出于单纯的科学目的?”
“是的,先生。”
“你不觉得从别人家的窗子窥视,有什么不合体的吗?”
“那扇窗户完全没有遮蔽,”本辩解道。
“本,”他的父亲皱着眉说,“你很能狡辩,但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你的逻辑推理就会把自己直接推到地狱里去。”
“我知道了,父亲。”
“好了,约西亚,”本杰明叔叔说,“如果你看到那种不自然的诡异灯光……”
“我会径直走开,或者直接敲门询问,当然是在一个更合适的时间,”本的父亲说,“我决不会鬼鬼祟祟地钻进人家院子,从窗户窥探。”他瞪着两个本杰明说。
“就这一次,对吗,本?”
“是的,叔叔,”本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的父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真不该让这孩子跟你的名,本杰明。现在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你都要护着他。”
“我没有护着他,约西亚。他确实做错了。我只是确认一下这孩子知道自己犯了错。”他并没有冲本使眼色,不过从他的目光中,本似乎察觉到了一种默契。
“我真的记住了,”本向他们保证说。
他父亲的面色缓和下来。“我知道你非常善于吸取教训,孩子,”他说,“我跟你说过他那次吹着苏格兰小风笛回家的事吗?”
“我想不起来了,”本杰明叔叔说。本再次感到脸色羞红。父亲什么时候才能不讲这个故事?还好詹姆斯不在这里,每次本犯错时,他都不会错过刻薄嘲笑的机会。尽管本不会公开说出来,但詹姆斯去英格兰学徒这件事,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我给了这孩子十便士,”本的父亲解释说,“结果他拿着根笛子跑回家来,兴高采烈地吹着。简直吵得要命!我问他花了多少钱,他就告诉了我。然后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儿子?”
“您说,‘噢,所以你花了十便士买了根只值两便士的笛子’。”
“他记住了这次教训,”父亲继续说,“从那以后他买的东西从没让我失望过——当然他也没买过多少。”
“我知道他存钱做什么,”本杰明叔叔疼爱地拍着本的肩膀说。“买书。你现在读什么呢,侄子?”
“我正在读班扬 先生的《丰盛的恩典》。”本回答。
“啊,这么说来,你也喜欢《天路历程》喽?”
“非常喜欢,本杰明叔叔。”他噘起嘴说,“说到这件事……”
“怎么?”他父亲和蔼地问。
“既然我不能再去上学了。我希望能继续学习,就在这儿,在家里。”
“我很鼓励你这么做。”
“是的,父亲,我知道。您的鼓励是我对抗无知的剑与盾。那么……长话短说,我想自修科学课程。”
他的父亲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沉思着。
“这有什么好处呢,本?我从不禁止你读任何书,我一直都在鼓励你。但我不太放心那些新鲜的哲学机器。对我来说,它们看起来和巫术太像了,让人很不安。你肯定明白这一点,不然也不会问我是否允许你学习它们。”
“在伦敦,人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本杰明叔叔轻声插话道。
“在法国也一样,”本的父亲反驳道,“但你也知道这个‘科学’在那里导致了怎样的恶行。”
“啊。你这句话也可以适用于像火枪这种令人尊敬的发明。它只是帮助我们领会上帝的意志,不是吗?”
“是的。但让石头飘在空中发光,这也是上帝的意志吗?”本的父亲抬起手止住弟弟的话头,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本也不知道。而我所担心的是他的灵魂。更不用提他的钱袋了,书籍也不是便宜货。”
“父亲,”本小心翼翼地组织好语言说,“您问这对我有什么益处。那么,我也想问您,如果在波士顿的每个人都有一盏无炎灯,谁还会买蜡烛呢?”
两个成年人都蓦地转过头来盯着他。本为他们脸上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而暗暗窃喜。
“继续说,”本杰明叔叔轻声说。
“好的,假设这些灯很容易制造……”
“假设它们很贵,”他的父亲插话道。
“好,”本继续说,“假设它们比一根蜡烛贵上十倍——不,三十倍。但如果它们永远不会燃尽,永远不需替换?聪明人难道不会购买这种虽然价格更贵,但可以长期节省花销的东西吗?”
他的父亲一时无语。他的叔叔非常安静地坐在那里,观察着本和约西亚对视的目光。
“我们不知道它是否会永远发光,”约西亚终于开口说,“我们不知道它是不是比一根蜡烛的三十倍更贵。”
“对,父亲。我们不知道。”本说,“但如果您允许我去学习,我会把它搞清。”
“照你设想的最佳选择去做吧,本,”他的父亲终于勉强表示赞同。“当你不确定什么是最佳选择时,就跟我谈谈。‘一道裂缝可以沉掉一条船;一次罪孽可以毁掉一个人。’你看,我也读过你的班杨先生。”
“我知道,父亲。”
“好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在你窥视这位奥术师之前去了哪?即便期间还搀杂了点儿侦察活动,你为买这条面包所花的时间也太长了。”
“噢,我……”本都把这件事忘了,他用拇指的指甲划着桌上的木纹,小声说,“我到长岛去了。有一艘纽约来的单桅帆船正在进港。我刚好听见有几个男孩提起它。”
本的父亲深深叹了口气问:“为什么男孩都那么喜欢大海?”
“我并不是喜欢大海,父亲……”本开口道。
“我没问你,小伙子。这事只有全能的主才能解答。本,我知道如果把你绑在蜡烛匠的营生里,你是不会认真去做的,也许还会像你哥哥约西亚一样逃走。所以我是这么想的——我会尽力找一个更适合你天分的营生,作为回报你必须待在波士顿,至少在你长到一个合适的年纪前,要留在这儿。”
本犹豫地说:“您为我设想的生意是什么,父亲?”
“好吧,我必须送你去做学徒,所以我是这么打算的。”他向前探过身,隔着桌子握住本的手说。“你哥哥詹姆斯过段时间就会从英格兰回来了。他在信中说自己买了一台印刷机和一些字模。詹姆斯想开个印刷厂,就在波士顿这里。”
本的心中猛然升起一个希望,这几乎让他头晕目眩起来。父亲是否也想把他送到英格兰去,做一个印刷工学徒?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梦想的边界。
“哈,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主意,”他父亲大声说,“弟弟,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这会让他高兴的,”本杰明回答道,但他仍然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侄子。
“如果詹姆斯同意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他父亲说着,愉快的目光闪烁跃动。“等你哥哥回来,我会让你做他的学徒。这样你也可以接触到想看的书,让你从事一个自己喜欢的行当,还能把你留在麻萨诸塞!”
本觉得自己的笑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