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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茜不再说话,艾德丽安盯着巴洛克风格的彩绘屋顶。她觉得恶心,但这是一种全新的恶心。艾德丽安知道它是真实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跟你说过,”克雷茜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朋友。艾德丽安,我想拯救你,让你摆脱曼特农的命运。你也带着面具,但它还没粘住。”
“那你就不该把那预言告诉贞女秘会,”她说。
“那也救不了你,只能延长你傻气的幻想。曼特农所谓的道德是我们的枷锁,艾德丽安。你不可能同时成为她和尼侬。”
艾德丽安这才意识到脸上挂着泪水,她把眼泪抹去,感到一种新生的力量,仿佛体内某些摇摆不定的东西突然不再摇晃。“到我面前来,维罗尼卡。请坐在那张凳子上。”
克雷茜坐了下来。
“你很有说服力,”艾德丽安对她说,“虽然我知道你常对我撒谎。但你说得对,我一直在下错误的棋局,一直都在输。托尔西曾想知道我是皇后还是小卒;而我发誓要做皇后。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不明白皇后和小卒一样没有自由。现在这两者我都不想当,我要做下棋的人。”
“我明白,”一丝微笑让她脸上发光。
“很好。我不知道你对公爵夫人和贞女秘会负有什么义务,维罗尼卡。坦白说我不在乎它们,只要别干扰我的计划就行。有些事需要去做,如果有人能帮忙,那我感激不禁。这些事非常危险。你会帮我吗?”
克雷茜的笑容消失了。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认识这么久以来,克雷茜头一次显得有些激动。
“这才是你!”她大声说,“我在幻象中看到的女子,我希望你变成的女子。下令吧。我是你的人。”
“别嘲笑我,”艾德丽安警告她说。
“艾德丽安,我没有嘲笑你。这不是讽刺。我愿给你所有我能做出的承诺。”
“什么是‘我能做出的承诺’?”艾德丽安问。
“我不能把先前的誓言放到一边,但从今往后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许下新的承诺。”
艾德丽安伸手拿过毛巾,目光始终盯着这个奇特的女子。这是什么新把戏吗?“如果不是真心诚意,就不要说这些话,”她警告道。
“我说的是真的。”
“那么我们必须先做一件事,就在今晚。”
在凡尔赛宫里偷偷潜行的麻烦在于,它亮如白昼。回廊上挂着一排排造型奇异的灯笼——口眼发光的林木仙女、太阳旗,还有翅如银月的六翼天使。在她前面的楼梯两侧,耸立着手持炎剑的金色大天使米迦勒。她想了片刻,不知那把随性摆动的灯笼剑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她此刻只穿了袜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裙摆息簌声和鞋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克雷茜出现在她旁边。
“如何?”艾德丽安轻声问道。她们所在的位置是年长的牧师和王室仆人居住的地方。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要不就是在巴黎时髦的沙龙里消遣,或是和某些王室成员调着情。
“他被引开了,”克雷茜安慰她说。他指的是代替尼古拉斯守在艾德丽安门口的卫兵。“至少一小时吧。”她说着笑了笑,“有个在厨房干活的女孩欠我人情。”
“别担心,”她又补充道,“她也有点痒痒需要人挠,她不会受罪的,我发誓。”
“很好。实验室也会有守卫。”
“这就是你叫我来的原因,对吗?”克雷茜问道。
艾德丽安没有回答,但克雷茜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径直向前走去。
艾德丽安站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低声的交谈,紧接着是些可疑的声音。她慢慢靠过去望向那边。
克雷茜正拉着一名卫兵的手,把他引走;这个年轻人嬉闹地吻着她的脖子。两人消失在一个拐角后面。
太简单了。艾德丽安想知道等这一切都结束后,她能不能忘掉这些利用人的法子。
当然,等一切都结束了,她肯定是要吊在一个绞架上。
艾德丽安的钥匙还能打开实验室的锁。她轻轻把门推开,然后关在身后,再度锁上。
她发现了自己要找的文件,抄下她还不知道的部分公式。她已经不需要计划大纲。实际上,看到法迪奥的最终计算结果,她发现自己甚至可以做出一些改进。奇#書*網收集整理她已经理解了这个足以屠杀一座城市的魔法,所需要的是细节。
艾德丽安找到了那些细节。她还找到一叠有奇怪点状图案的文件,就像被脏手弄黑了似的。仔细观察后,她发现这些图案是被烧上去的。
记录中写有彗星的质量、体积和预估成分组成——标志铁的炼金符号占了最大的比例。一个半径半里格的铁球会击中伦敦。它的移动速度有多块?这有关系吗?
一些念头告诉她,这确实有关系。所以艾德丽安把这项数据也找出,抄写下来。
她不需要检查彗星击中伦敦的时间。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也许是最重要的事。她拍了拍法迪奥卧室的门,动作非常轻柔。
如果厨娘和克雷茜能做到,那她也行。艾德丽安闭上眼,构想着要说的话。
但没人应门,她试了下把手,发现门没上锁,便向屋里看了一眼。
卧室被一盏半闭的提灯照亮,但法迪奥不在。他随时都可能回来。艾德丽安的心嘭嘭直跳,但她知道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完成计划好的叛国阴谋了。以太收报机在哪?
她很快就找到答案。放在角落一个小架子上的是台很老的机器,可能是世界上头五十台之一。
艾德丽安掀开罩子,发现蜘蛛已经在里面安了家。她把蛛网拨去,将机器准备好。法迪奥下次用它的时候,肯定会发现有人动过。
艾德丽安把纸放在机器里,床头几上的座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让她心惊肉跳。
她写了起来。如果这台收报机的对偶机没开,如果它没上发条,那她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艾德丽安还没写完,就听到外间房门打开的声音。她尽量冷静下来,飞快地书写公式,省去了说明性文字。她知道如果对偶机的主人真是她推测的那个人,那就没必要解释。那人应该是牛顿爵士。考虑到法迪奥流露的感情和病态的骄傲,此事笃定无疑。
有人在摸挲法迪奥卧室的门。
没时间把纸取下了。艾德丽安写下最后一行,然后飞快地把罩子放到机器上。法迪奥跌进房间时,她正好冲进旁边的小隔间。
但她不够快,正好被法迪奥瞥见。男人一脸迷惑,接着大笑起来。
法迪奥醉得非常非常厉害。他试图脱掉裤子,结果摔在地板上;然后哼了几声,摇摇晃晃爬起来倒在床上。
艾德丽安数了一百下,法迪奥还是没动。她赶忙溜出房间,从收报机上把纸取下。
回到实验室后,她走到一个朝向宽窗台的窗户前,计划沿着它走出去,绕到外侧楼梯;然后就可以重新回到城堡,假装只是出去透了透气。
窗户打开时吱嘎作响,艾德丽安突然发现面前的窗棱上映出了红光,只觉得后脖颈上寒毛倒竖。她转过身,心脏几乎都不跳了。
一团烟火浓云从屋子中间向她飘来,云中有个发光的球体,就像只巨大的眼睛。
牛顿
“别发呆了,本,我需要你集中精神,”马克劳林一句话让本回过神来。
“如果我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就没问题,”本发着牢骚说。
“待会儿我会解释的,”马克劳林说,“现在你只要跟上我的速度。这项工作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
本照他说的做了,但还是忍不住用疑惑的目光打量那台望远镜。
那真是望远镜吗?哪有望远镜可以在正午使用的!马克劳林在看什么?
他现在已经知晓这位数学家——或是别的什么家——不会轻易给他答案。马克劳林更喜欢让本自己推测他在做什么。
咔哒一声响过,马克劳林迅速递来另一个金属片。它呈正方形,看上去好像是生锈的铁片。但本知道这是某种不含铁的金属,他估计可能是锌。金属板正面有一层锈色细乳液膜。本按照马克劳林演示的步骤,拿过一张纸放在上面,接着用一个框子把纸紧紧贴在板上,又撒了些铁粉。吹去铁粉后,金属板上呈现出类似指纹的涡旋图形。然后本又从一个四四方方的仪器中取出另一块类似的板子,他一分钟前刚把纸铺在上面。这块金属板是温的。他把新板放入仪器,拉动板手。机器发出咝咝的声音。与此同时,本从先前那块板子上取下框架,扫去粉末。那些图形还留在纸上,显然是烧上去的。
这是第十六块类似的图纸,本把序号标在了上面。
马克劳林又把望远镜移了几度,按下一个开关,另一块金属板冒了出来。本把手里的这块交给他,重复起刚才的操作。
“要是不止三块金属板,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本说。
“当然。但这些东西很贵,”马克劳林解释道,“坚持住,就剩一点了。我们要尽可能在短时间内搞完。”
又过了一刻钟,哲人终于从望远镜前退开。“看看咱们得到了什么,”他说。
本处理好最后一张纸,把它交给马克劳林。数学家将这些纸都摊在桌上,略微交搭起来。本发现这些图案的边缘是吻合的,放在一起可以组成一幅大图。
“如何?”马克劳林期许地说
“啊……有点像星图或是类似的东西,但尺寸完全不对。”
“此话怎讲?”
“星星的大小不会相差这么多。这个有一先令大,那个还不到针尖大小。另外,现在是白天……等等,我明白了。通过这台望远镜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光线,对吗?”
马克劳林拍拍他的后背,笑得更欢了。“好小子!如果我说这是台亲合力望远镜,你能明白吗?”
“是的,”本马上接口道。
“那就解释一下。”
本趁着兴奋劲脱口而出。“这台望远镜可以辨识不同天体间的引力大小。你肯定用了个水银转换器,将重力谐波转化成磁力。然后再绘成乳液图谱。我在上面撒上铁粉后,就被这些乳液粘住,随后烧在纸上。这是一张星图,但表示的却是恒星质量。”
“对!”马克劳林说,“但我必须纠正你的一个错误,你看到的不是恒星,而是行星、月球和彗星。”他指着最大的图案说,“这是木星,而这些,”他又指了指另外七个小球,“是它的月亮。”
“我还以为木星只有四颗月亮。”
“你没看过那台星相仪吗?”
“看过。我是想问下另外那颗月球来着,但我估计它是最近才被发现的。”
“没错。是埃德温和我发现的。现在我们又发现了两颗!”他高兴地笑着说,“光学望远镜看不到的小东西,用亲合力望远镜很容易就能找到。当然了,我们已经知道它们的存在——现在只是为了寻找证据。”
“你是怎么知道的?”
“记得牛顿的谐波亲合力法则吗?引力是亲合力与距离综合作用的结果。至于重力,则是与质量成正比,和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而对某些特殊的亲合力来说,这个比例会发生变化,以至于距离较远时引力作用会较大。”
“是的,这些我都明白。”
“很好,这就意味着一个轨道运动天体会改变另一个天体的轨道,只要距离够近,质量够大。举例来说,根据我们的观察,木卫三的轨道所受的影响,是木星、太阳和已知月亮所不能达到的。故而,肯定还有其他月亮。它们就在这儿了!”他说着猛地比了比那些星图。
马克劳林揉揉本的头发,开始寻找纸笔。“你帮了大忙,”他说,“干吗不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这些是什么东西?”本指着一叠没有摊开的图纸问。
“啊!我忘了!这些必须马上送给艾萨克爵士。跟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他只是传话来说,看下某某星区,绘制出亲合力图。最好现在就送去,本。这是很久以来,他头一次和我们联络,让他干等着可太失礼了。”
“但我不知道艾萨克爵士住在哪儿。”
“圣马丁街,就在莱斯特广场附近。”
“啊……见到他我该说什么?”
“哦,我想你见不到他,孩子。把这些图纸给他的外甥女巴顿小姐就行了。”
“看情况吧,”本说。
这个房间给本的第一印象是红,第二印象还是红。地毯是红的,椅子是红的,连墙壁都是红的。
红色的冲击过后,他注意到了那些肖像画。一共有五幅:艾萨克爵士身着圣三一学院卢卡斯数学教授礼服,头上戴着假发;艾萨克爵士拿着一本《数学原理》,若有所思地注视宇宙;艾萨克爵士顶着稀疏的灰发,神情庄严,一只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注视着画家的方向……当然还有些半身像。所有这些画中都是老人的形象。有些神情迷茫,有些面带骄傲,但都是皱着眉,从额头微蹙到眉宇紧皱一应俱全。
本心不在焉地注意到自己手掌中都是汗水。他有多少次幻想过和牛顿相遇?他甚至还写过一份说辞,以便更好的介绍自己。本总是想象着老人会把他当成一个忘年交,一个失落多年的孙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