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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先生高看小道了,”钱逸群干笑一声,“小道一不会推衍算卦,二不会刑侦查案,如何帮得上忙?”
骆师爷好像早就料到钱逸群会这么说,当即接口道:“道长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只要登高一呼,自然从者如云。道长自己不用查案,自然有人将这些逃犯绑缚归案。”
钱逸群心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馒头,今天人家帮我这个忙,rì后我是不是得还人家人情?你这不是慷他人之慨么!
见钱逸群不语,骆师爷又是好一番请求,偷偷拿眼示意郑元勋帮忙说话。郑元勋眼鼻观心。好像茶盏里有什么极有趣的东西,看得格外认真。
钱逸群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官府为何不悬赏呢?”
“道长想必知道,江湖中人谁没有个难言之隐,怎肯跟官府往来?”骆师爷无奈道。
“唔,若此……”钱逸群看了一眼陈监院,心道:你把我扯出来接客,可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摘干净的。
“请道长指教。”
“就由琼花观出面吧。”钱逸群说得好像自己才是琼花观监院一般。他笑道:““琼花观是千年古庙。淮扬名胜,官府就将这缉捕名录交给观里,由琼花观请江湖朋友帮忙,并一体酬谢。如此江湖游侠也就不会有什么顾虑了。”
骆长天心道:琼花观江湖名望虽不如这厚道人,退而求其次也好。
陈监院端起茶盏,面子上没有丝毫破绽,心中暗恼:你这厚道人果然不厚道!倒把整个庙子都拖下了水!
既然事情推到了陈监院身上,钱逸群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他学着郑元勋的模样,静静观察茶面上的水泡和茶叶的影子。
郑元勋见状,道了声“更衣”。缓步走出厅间。他生怕钱逸群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路都盯着钱逸群。
钱逸群只得起身“告罪”。跟了出去。
两人径直到了廊檐下,郑元勋方才露出一抹着急神情,道:“道长,大事不妙!徐三眼和王英朗也逃了!”
钱逸群略一回忆才想起这么两人,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就是为了救他们,才把所有犯人都放跑的。”
郑元勋细细一想,暗道:果然是了!挟裹一干囚犯落草。正是土匪惯用的行径!
一念及此,郑元勋不禁急道:“道长,您可不能坐视啊!”
——你家还有我的小金矿。我怎么会坐视不理?
钱逸群道:“别急,土匪聚啸,总有风声,你先加固院墙,我找人打探一番再做计较。”
郑元勋也只能如此,又命下人取来一个木箱,说是儿子郑翰学让他转交给道长的。郑翰学这两rì总是与朋友饮宴,怕身上酒臭冲犯道长,就不亲来了。
钱逸群接过木箱,入手一沉,估计里面装的不是白银就是黄金,随手收入鱼篓之中。这一幕正好提醒了郑元勋,他道:“道长,五泉公可向您提过购买这宝贝鱼篓?”
“没有,”钱逸群好奇道,“我怎么可能舍得卖?”
“这就……有些费思量了。”郑元勋略一迟疑,低声道,“虽然世人都知道如此宝贝绝对不会有人肯卖,然而五泉公对此念念不忘,时时挂怀,却连开个价都不曾有,这岂不值得思量?”
钱逸群被郑元勋这么一提醒,心中jǐng觉:的确。宝贝虽好,天下却不是没有第二份,起码白枫就有个锦囊。雪岭说佛家也有类似的术法……府尊若是真心想要,开个万八千两银子下来,总是一番诚意,即便买不到金鳞篓,也未必买不到别的纳物神器。然而想要却又不开口……他这是想吃白食么!
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厚道人没有家门可以让人破灭,那么要夺宝就显得简单粗暴了:直接杀人取了就是。
“多谢,道人心中有数。”钱逸群点了点头,道:“贵府的事,道人自然会放在心上。若真有缓急,我那三个学生也是可以暂作依赖的。唔,徐大家可还住在贵府?”
郑元勋点了点头,心中犹疑:几个女子能有什么助力?
“她也是个高手呢。”钱逸群见郑元勋不信,便为徐佛加了砝码。
郑元勋这才略略放心。
两人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骆长天也出来了。他却是与陈监院商讨妥当,要赶着回去复命。郑元勋顺势与他同去,仍旧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钱逸群怀了心事,首先想到的便是狐狸。虽然钱卫有命咒约束,是他身边最可靠的人,但是他更相信那头疑似凶兽的上古灵种。冥冥之中的缘分,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狐狸这种动物天xìng胆小多疑,即便有一个灵种的灵魂,也不可能违背物种的本能。它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怕钱逸群,即便明知这家伙腹黑狡诈不逊于人,但仍然忍不住把他看作个傻小子。
在钱逸群想到它的时候,它也正好要找钱逸群。
一人一狐在琼花台外的小径上碰到,同时一喜。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就如合唱一般。
“你说。”狐狸紧接了一句,让钱逸群先说。
钱逸群将刚才见骆师爷、以及郑元勋的jǐng示说了个周全,再问道:“你有什么事说?”
狐狸先就被官贼惦记的事说道:“他们若是敢杀人夺宝,你反杀回去就是了。只要你时刻jǐng觉,有金刚珠护体,谁能杀得死你?”钱逸群点头称是,的确不值得为这事挂心。狐狸又道:“我要与你说的是,有个奇怪的和尚,在玉钩井那边找你。”
——和尚不都是奇奇怪怪的么?为什么要特意点明是个“奇怪”的和尚呢?
“奇怪的和尚?”钱逸群不很明白狐狸的修辞。
既然有人找,钱逸群自然要去看看。他现在将翠峦山直接放在鱼篓里,沉甸甸的坠在腰间,比挂个空鱼篓更令人心里踏实。不过也因此他走到哪里都要系着这个鱼篓,简直成了自己的招牌,再易容也没用。
既然如此,索xìng一张面孔见人,免得别人知道他会易容阵这个秘密。江湖之中,有些个不让人知道的秘技总是多一分保障。
钱逸群转道去了玉钩井,在人群中倒也不是十分抢眼,并未发生万众围观的情形。他很快便见到了狐狸说的那个和尚,顿时明白为什么狐狸觉得他“奇怪”。
因为他戴了一顶假发,还是十分劣质的便宜货,估计除了瞎子都能看到鬓角刮出的青皮。而且这和尚穿了俗装,却仍有躬身合什的谦逊姿态,在骄傲的江湖游侠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和尚我好像见过。”钱逸群对狐狸道。
这和尚他当然见过,正是在大明寺门口论难台上的一位学问僧,法号慧法。
那次论难中,钱逸群随便抖落了点小聪明,就将这位比丘轰下台去。多rì准备的心血一朝尽废,这种事钱逸群不放在心上,但是那和尚恐怕要记一辈子的。
果不其然,慧法正感到浑身不自在,满眼在人群中乱飘,突然看到个熟悉的容貌,正是钱逸群!他心中暗道:阿弥陀佛,总算找到了!
钱逸群见那和尚走来,索xìng退到一个僻静点的地方,方便说话。慧法径直走了过去,双手已经合在一起,躬身作礼道:“阿弥陀佛,小僧慧法,见过道长。”
“无量寿福。”钱逸群回了礼,道:“大师找小道有何见教?”
“小僧奉雪岭大和尚之命,特来送一封书信。”慧法从怀中一摸,嘴角顿时垮了下来,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大师有什么不舒服?”钱逸群见慧法脸sè瞬间煞白,不免疑惑。
“道、道、道长……那书、书、书信……不、不见了!”慧法平时语速缓慢,只要一紧张便会结巴,此刻已经是满脸胀红,就如当rì在论难台上被众僧嘲笑时一般。
第六十八章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七)
钱逸群心中顿生慈悲,道:“雪岭大师前不久刚与我见过,想来没什么大事,你回去问过再来便是了。。。而且也不用从偏门进来,直接去山门找知客道人,自然会领你进去见我。”
“雪、雪岭大和尚已经走了……”慧法舌头似乎跟牙齿缠在了一起,着急道,“他、他、他说这书信十分要紧,要、要小僧悄、悄悄送来。”
“唔……”钱逸群心中暗道:奇怪的事都赶上今天了,雪岭离开扬州,给道人我留书告别乃是人之常情,为什么要让这和尚悄悄送来呢?那信里会写什么?
钱逸群将目光投向井边人群,那些人都是江湖客,或是聚拢闲聊,或是独坐沉思,并没有小偷扒手的模样。
再者说,小偷扒手瞄准的是人钱袋,怎么会去摸人怀中一封书信?这显然是有的放矢啊!
钱逸群却不知道,江湖之中有一类小偷并不只偷钱袋子,他们更注重的是消息。
这种古老的商业间谍在江湖之中大有市场,而且收益和风险都高得吓人。当一个和尚戴着假发来到这个敏感的古井旁,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来送信的,全都视作佛门要介入这个深潭的征兆。
慧法踏进玉钩井范围第一步,便几番被人冲撞碰触,浑身上下早就被老手们摸了个清楚。若不是因为这里人多眼杂,恐怕慧法连自己都会丢了,更别说怀里一封书信。
好在偷到这封书信的人颇守规矩,在钱逸群安抚了慧法之后没多久,一个小乞丐怯生生地通过门房将书信送了回来。
钱逸群展信阅读,只见上面一笔漂亮的行草,禅意盎然,显然是一位高僧所写。
——若是留着这封雪岭法师的亲笔信,不知道以后儿孙能卖多少钱。
钱逸群心中杂念闪过,方才往下读去。
初十论难之后。慧光和尚便去信九华山,请来他的道友讨回公道。那位一乐和尚是九华山上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许多老法师都倾心他来转持法论,弘法扬教。此人非但学问了得,法力也是不俗,被信众称作“在世金刚”。
慧光知道光是论难输了恐怕请不来这位道友,正逢雪花庵经房失窃、比丘尼被杀,便“揣测”是厚道人所为。请一乐法师来扬州辨证护法。
虽然慧光是“揣测”,雪岭却基本落实了。他拿了钱逸群送的《瑜伽师地论》真经,自然知道一个道人等闲不会有这种缘法。雪花庵虽然近数十年来不曾出过一个高僧,但是五百年老道场的底子还在,这经文多半是存在那里的。
厚道人能够拿到手,若不是跟那贼人相熟,便是他自己本人。只是雪岭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道人为何要去寺院偷经,而且凡僧所抄之经哪里比得上这十方界口拓来的真经?若真是厚道人所为,为何好东西送人,俗物却自己留着呢?
钱逸群看完信。方才知道雪岭为什么要急急忙忙离开,更要人悄悄送信过来。
他心道:雪岭法师这是拿人的手短。特意来预jǐng来的。九华山距离扬州只六七百里,算算rì子那一乐和尚也快来了。只可恶那慧光和尚,没有证据就往我身上赖……虽然的确是我做的,但万一冤枉了呢!等一乐和尚来了,先带他去雪花庵消费一趟,看看在世金刚受不受肉身布施!
钱逸群想到两个光头搂在一起的模样,嘴角不知不觉中已经扬起老高。
慧光丢了信。回到寺中仍旧惴惴不安,索xìng找了个借口闭关读经,不与其他僧众往来。殊不知。这信在外面晃荡三个时辰,便有四五个人过了眼。这些人见是与玉钩洞天没有关联,又不想开罪鱼篓道人,便将原信送回,只留了备档在手中。
原本这事就如此过去了,再没有人会去从故纸堆中寻找这备档,偏偏在天sè将黑,玉钩井市场将散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
一个活人从井下出来了。
这是第二个活着回来的人,却是第一个活着回来还能说话的人。
考究他的本意,肯定不愿意惊动整个江湖,但是他出来的情形实在尴尬,并不是出现在井边的空地,而是直接出现在井水里。还好他是南方人,熟悉水xìng,也还好周围人多,呼声一起便将他搭救上来。
寒冬腊月里的井水仍旧是温热的,若是打上来还能看到冒出的热气。然而人一过水,再捞到寒风里一吹,那寒气就如细毛针一样往骨髓里扎。
旁人哪里舍得他死,当下就有几个豪迈的侠客,脱下自己的棉衣裹在他身上,又大呼小叫让道士去取姜汤、棉被,要送他去自己的住处休养,格外热情。
哪知这人却不领情,嘴唇青紫,颤颤巍巍道:“我要住在观里,不出去!死都不出去!”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告诉众人下面境况的人。若是落在侠义道手上还好,大家交个朋友,该说的说,该瞒的瞒。
若是落在绿林道或是下九流手中,非但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都被掏干净,心肝也得被人拿去做醒酒汤。
与其冒这个风险,不如就死赖在观里。
众人一般认可这里是琼花观的地盘,有一个自称厚道人的不厚道道士坐镇,等闲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这兄弟是冻糊涂了!”一个山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