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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亲之仇的确该报。”曹文用面向钱逸群,话却是对身后那两个年轻人说的。他道:“然而眼下关内有贼人流祸,关外有建奴成患,国家危难如斯,这家仇暂且记下也罢。”
戴氏子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回话,只是心中道:这事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随便你现在怎么说,我们只等家里大人来做主。
曹文用一脸正sè,又道:“钱道长。戴氏忠心为国,在关外殉国者计有三十二人。在山陕川平乱中捐躯的也有十八人。请道长看在戴氏一门忠烈的份上,饶过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回。”
钱逸群并不是铁石心肠之辈,虽然这两个兔崽子的确冒犯自己在先,不过他家若真有这么多人为国捐躯,也的确值得敬仰。自己为什么要学玄术?不就是为了家里平安么?现在有人为了国家,舍弃小家,说穿了就是干了自己想干而没来得及干的活,自己若是寸步不让、睚眦必报……恐怕实在有些不上台面。
“且饶过你们xìng命。”钱逸群啐了一口,“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戴世铭所作所为让道人我不耻,若是他活转过来也说不得再杀一回!rì后戴家敢因此来纠缠我,别怪我不讲家国大义,照样来多少杀多少!”
曹文用以为钱逸群这是江湖惯例,总要说两句狠话,说过这些场面话才算了账。他面sè稍稍松泛,道:“请道长许他们下山吧。”
“死罪可免,活罪当赎。”钱逸群正sè道,“戴世铭将个无辜女孩炼成缚灵鬼,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戴家就视若无睹么!”
曹文用听说过沧州戴氏的鬼念,没想到却是用无辜女孩炼成的,不由齿冷,也觉得钱逸群提这事颇有些正义之士的意味。
“我戴氏的鬼念可不是驭鬼的邪术!”那戴氏子一脸委屈道,“那可是超度孤魂野鬼的一门积善之术。”
“瞎讲!”钱逸群破口骂道,“苗疆的鬼念术的确是超度幽冥的善法。你戴家却将此法截头去尾,与yīn山法相融,专门驭鬼,当我不知道么!竟然敢在道人面前信口雌黄!”他早就听铁杖道人揭过戴氏老底,否则还真会轻信了这家伙。
戴氏子被钱逸群这一吼,心中发虚,额头浮出一层冷汗。他心中惴惴:这事在本门之中也是十分讳言的秘辛,若不是修本门yīn山法的子弟都难以得闻。这小牛鼻如此年轻,上哪里知道得如此清楚?
曹文用听钱逸群道破,心中佩服,脚下让了一步,暗道:看这两个戴氏子弟的反应,钱道人大约说得不错。
“速速将鬼念术的全本交出来,否则休想下得山去。”钱逸群喝道。
那戴氏子真被吓到了,不禁哭道:“我们也不过刚学成了‘度鬼成灵’,十次中能成个一两次便是造化,如何有鬼念术的全本功夫?”
钱逸群冷笑一声:“那就少不得你家大人来赎人了。”
“钱道长,”曹文用虽然不齿驭鬼的邪术,却又感念戴氏为大明天下的牺牲,上前打了个圆场道,“你本是出于公义,若是扣留他们,恐怕会被江湖风传图谋戴家的法术……”
“道人不介意。”钱逸群一言以决,“这两个即rì起便留在这里赎罪,什么时候我学会度鬼成仙度化了那可怜的卫秀娘,什么时候再放他们离去。”
这话音刚落,那边两人已经哭得回肠荡气死去活来了。
活人要成仙都如镜花水月一般,更何况鬼灵!若是能直接用法术度化出来一个鬼仙,那施术者岂不是得有圣人的境界?
千百年来,华夏又有几个圣人?
“或者,”钱逸群在他们哭嚎的间隙插上一句,“有本事杀了我自己走!”
哭声一顿,俄而,嚎得更厉害了。这两个戴家子胆气已丧,压根不相信自己能够杀了得钱逸群。至于家族长辈前来赎救……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第三十二章人多有理?
曹文用见钱逸群稚气未退,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揉成了一团,打开展平……又揉了一遍!他道:“道长固然是方外之人,但既然身在尘世,多少还得讲些尘世的规矩。”
钱逸群误会了曹文用,双眼一眯:“你是在威胁我?”
“倒不是威胁。”曹文用收起长刀,一脸淡定,“好教你得知,这世上有玄修士如道长者,也有武修士如我辈。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钱道长也能挥手之间横扫五岳,但眼下恐怕还不行。”他这话说得客气,却是在明示钱逸群,如果真要刀枪相见,他也不怕玄修士。
钱逸群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比较糟糕,如果这将军身上带着什么抵抗雷击的法宝,自己恐怕还要丢丑。
“话不投机,将军请回。”钱逸群侧行一步,让出了竹林幽径的通道。
“既然如此,”曹文用叹了口气,“还请道长将研山赐回。”
“我没有拿过什么研山,怎么赐回?”钱逸群皱了皱眉头,“道人在山上修行,也不知多少rì子没下山了,哪里惹来的这等是非?”
曹文用见钱逸群说得不似作伪,心中暗道:莫非这回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被那张家的小子忽悠了?
“三叔,我们人多,先擒下他!”曹变蛟一脸惨白,从林子里钻出来,脚下已是彻底无力了。他不说自己缺心眼,随便什么东西往嘴里送,只是心中恨极钱逸群,更恨南人狡诈。在北方哪有这么坏的人,竟然骗人吃下毒果子!
曹变蛟此言一出,戴氏兄弟却颇受鼓舞,只等两位曹将军上前冲锋,他们在后面掠阵。
钱逸群自然心生jǐng惕,耳中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正是有人踩在竹林幽径满地落叶上的声音。
“人多就有道理么?”一声略带磁xìng的声音传来。
众人放眼看去,一个身高八尺的英伟男子从竹林幽径中信步走出。他一身纯白道袍,腰间系着月白绸腰带,头顶一方荷叶巾,咧嘴朝众人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学生李岩,见过曹将军。”李岩抱拳行礼,又朝钱逸群打了一躬:“道兄别来无恙。”
李岩身后,一个身高丈余的大铁柱也走了出来,哼了一哼,正是刘宗敏。
在刘宗敏的影子里,红娘子探出身形,仍旧是那身火红紧身衣,手持一条软鞭,头上包着花巾,颇似江湖卖艺人。
“现在,好像是我们人多了。”李岩笑了笑,展开手臂比了个“请看”。竹林幽径里顿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排刀牌手出现在红娘子身后,大约十人,各个手持等身高的盾牌,显然是训练有素。
刀牌手之后又走出一排杂sè服装的民兵,各个手持弓箭,从盾牌的间隙中伸出亮光闪闪的箭簇。弓箭威力巨大,一向是朝廷管制武器。不过李岩可是杀官造反的人物,自然不会遵循这等禁令。
钱逸群从这些人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水腥气,心中暗道:这才多久,李岩竟然就将散漫的水盗编练成如此模样。这列队上不逊于大学生军训,而杀气上尤为骇人,显然各个都有命案在手。
“那么,道理恐怕就在我们这边了吧。”李岩微笑道。
一时间,茅蓬坞里唯有风声穿林振叶,没有一个人说话。
“道长,道长……”马怀远跪在地上,悄悄挪到钱逸群腿边,低声道,“道长若是帮这些人,无非是锦上添花,若是帮曹将军则是雪中送炭。”
马怀远是何等谋算,一眼看出这新来的三人每一个好相与的。再加上那一排弓箭手,哪怕功夫再高,这一阵乱箭shè出去也得变成刺猬。
从李岩出现的刹那,这里就变成他说了算。
钱逸群眉间渐渐锁紧,心中暗道:我已经都控制住了局面,你跑来摘果子,这是高老师帮你掐准了时辰么?难道我就硬吞了这个哑巴亏?不对不对!高老师明明说过一念之差便是另开天地,我干嘛要退让!
“李先生,这里是道人修行的地方,你不好好呆在岛上,来这里作甚?”钱逸群没好气道。
“正是为了曹将军而来。”李岩抽出笛子,敲了敲手心,道,“令兄曹文诏拜了延绥东路副总兵官,学生正要祝贺。”
“不敢当贺,为国效力而已。”曹文用淡淡道。
李岩看了一眼钱逸群,怕他不知道时事闹出误会,解释道:“曹文诏将军此番领了关宁铁骑入关,一柄宝刀却用来屠戮可怜百姓,学生深以为不值啊。正想请曹三将军与小曹将军去山西做做客,交交朋友,顺便也劝劝曹二将军……”
“我呸!”曹变蛟大声骂道,“你等这帮乱民,**掳掠比之建奴都狠!我曹家世代军户,清白人家,你算个鸟,跟我家交朋论友……”曹变蛟骂着骂着声音渐轻,中气难续,一手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也不顾其他便往林子里钻。
太湖水盗的军训颇为有效,一排箭镞齐刷刷咬住了曹变蛟的身影。
曹文用朝前一跃,抽刀在手:“白衣秀士,好大的名头!曹某今rì就来试试,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
李岩看了一眼钱逸群,见钱逸群没有反对的意思,举起横笛,重重挥下。
刀牌手齐齐下蹲,露出后面的弓箭手。
弓弦齐响,箭矢破空。
曹文用双眼怒视,手中长刀舞得飞快。
金木交鸣之中,十余支箭矢大半被扫落在地。
将军怕乱箭,剩下的那一半仍旧刺入曹文用身上。
曹文用虽然穿的将官服,里面却没有套甲。箭矢刺破外面的罩衣,即将刺破肌肤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哈呼!”曹文用力发出吐纳之声,身子一胀一缩,无形气罩护住周身肌肉。
箭矢刺在肉身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好似shè在了铜钟上一般。
钱逸群看了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贸然动作,没想到他竟然练得刀枪不入!看来李岩这帮人今天要吃瘪了。
嘣!
弦声再起。
一杆漆成黑sè的铁箭刺破空气,宛如一道黑流星,刺入曹文用的左胸。
曹文用刚举起刀,却没来得及劈下这支冷箭,木然地低下头,看着犹自颤抖的箭羽。
第三十三章一念一世界
刘宗敏放下手中黝黑的铁胎弓,面无表情,瓮声瓮气道:“这就是威武不能屈么?”
威武不能屈是一门流传颇广的玄术,靠激发血气与灵蕴混合,外放成罡气,笼罩周身,宛如一件jīng良的盔甲。这法术易学难jīng,能像曹文用这般练到“凝气成金”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学个吐纳法子,让肌肉更加坚韧一些罢了。
曹文用久经战阵,又不是第一次中箭,身形晃了晃,任由这箭留在身体里,举刀立了个门户。
钱逸群不懂刀法,只见李岩他们不敢上前,便知道这曹文用即便受了伤,威慑仍在,未露破绽。
曹变蛟在林子里听到外面乱箭齐发,又听到一张重弓后发,还有刘宗敏那震得山谷回响的大嗓门,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恨不得当即挥刀与乱贼决一雌雄。正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他腹内绞痛,双腿发软,任由牙齿磨成粉,却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带他走。”李岩挥了挥手。
刘宗敏刚踏出一步,便听到一声干咳,硬生生收住了脚。
“貌似我才是这里的主人。”钱逸群盯着刘宗敏,手掌虚托,让人以为他随时都会扔个闪电球出来。
李岩朝钱逸群打了个躬,道:“我出发时,高老师说:‘若是钱逸群出手阻你,只问一句:还念传术之情否?’钱兄,敢问一句,还念否?”
“如果我还念这情,是否就要让你们带走曹文用、曹变蛟叔侄?”钱逸群反问。
“正是。”李岩说得斩钉截铁,“曹家这两员虎将落在我们义军手里,无疑是断了曹文诏一条臂膀。若是钱兄还念旧情,便请一旁冷观罢。”
钱逸群微笑道:“虽然高老师传我小**诀是因为我讨来天命丹救他,不过我还是承他教导之情。”
李岩松了口气。
钱逸群大大喘口了气,继续道:“不过,曹家这两人你不能带走。”
“为何!”李岩刚吐出去的气又吸回肺里,叫道,“我记得钱兄也说过,不愿做朱明的孝子贤孙,何必逆天下大势而行呢!”
“我一个道人管什么天下大势?只因曹氏子弟在关东抵御建奴有功,我不能看着你们断了我汉家天下的栋梁。”钱逸群正义凛然道。
李岩脸上yīn晴翻转,突然笑道:“钱兄过虑了。想建奴不过鼠辈而已?之所以为患rì久,实在是边兵怯战,望风而逃。只要我义军得了天下,覆灭建奴不过是反手之间的易事!”
钱逸群微微摇头,心道:十四年后李自成兵败一片石,这可是历史证据。更就眼前看,曹文诏带着关宁铁骑入关剿匪,农民军如此紧张,可见现在也不是边军的对手。
“秀才,时辰不多了。”红娘子整了整手里的软鞭,低声提醒李岩道。
李岩点了点头,朗声道:“钱兄,既然念情,夫复多言?”
“我更念高老师解惑之情。”钱逸群敛容道,“当rì我问老师,天命可违可变否?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