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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马埃尔没有答话,十年间在大陆掀起了无数血雨腥风的弯刀反手刺入了马车的货箱,其中藏着的一名手持短弩的伏击者已然毙命,脑浆四溅,从货车的木板上那个三棱形的洞口喷涌而出,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只是戳破了货箱中的一瓶深红色的葡萄酒。
商队头领怒极,却依旧在犹豫,作为欧亚克家族出色的客卿之一,能执行这次秘密的行动就已经说明了他有不凡的能力。而刚才面对凶悍的匪徒他也表现出了不凡的勇气和对局势精准的判断力,直到敌人快要冲到身前才下令放箭,这才让敌人无可防备,无可逃窜。
于是他审时度势,揣测着面前的黑衣人究竟有什么底气让他在强弩的瞄准之下连杀两人却毫无畏惧。而这人又为什么非要与自己这一行人作对不可:
“这位勇士,不论是谁请你来的,付了什么样的代价,我们欧亚克家族都可以付你双倍。”
萨马埃尔总是奇怪,为什么人在死前总要说那么多话,难道他们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讨厌这种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的人,他一扬手,血红色的弯刀旋转着飞出,刀尖从骑在马上的那人还滔滔不绝的口中刺入,穿过他的上颚,从头顶伴随着脑浆一起传出。商队首领终于沉默了,双眼翻白,在这世界上发出了最后的声响是落马的声音。
没有人发令,但士兵们不能再等了,一时机括之声,弓弦之声大作,萨马埃尔已经无处可躲,士兵们满腹狐疑,这个人难道在动手之前没有想过他的下场必然是这样的吗?
萨马埃尔当然想过,只是他不在乎。
他向商队首领的尸体,也就是他的那柄血红色的弯刀走去,每一步都如同之前那般坚定,没有加快,却也没有减缓半分。手臂有些不耐烦的挥动着,向他头部射来的弩剑被尽数挥落,而有几支却结结实实的插在了他的小臂之上,甚至能听到箭头钉在骨骼上发出的闷响。
但他不在乎。
连那些刺入胸腔,刺入脏腑,甚至穿入自己后背又从胸口传出的狰狞箭矢他都不在乎,何况手臂上的小小伤口。在这如疾风,如暴雨的箭林之中,萨马埃尔形同一个移动的箭靶,如训练场的稻草人一般。可是他的步子,依旧那样坚定,没有加快,也没有减慢半分。
他从容的,优雅的近乎诡异的俯身,那插在他身上的箭羽,仿佛是生长在他皮肤上的羽毛一般,与他的动作一起变换着形状。血色的弯刀在手,又有箭矢刺进了他的胸口,他微笑了。
弩手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恐惧已经盖过了他们心头的震惊,微风吹过,萨马埃尔笑着向他们走来,零零星星的弓弦声还在响着,仿佛是战争的最终曲,其实却只是另一场屠杀的序幕。钉在萨马埃尔的骨头深处的箭矢还在不住颤动,那如同钉在木头上的闷响好像从他们的骨头上响起一般,让这些弩手们都牙根酸痒,不知不觉中竟然拉不开弩剑的弓弦了。
而且他笑着,不是那种不屑的微笑,也不是对于这群人竟然杀不死他的嘲笑。如果是那样,这群守卫们也许会胆寒,也许会恐惧,但决不会像这样害怕的浑身颤抖。因为他的笑容,是在每一箭刺入自己身体时发出的,那种洋溢着快乐和享受的笑容。于是他们终于,想所有死于他刀下的人一样,在死前的那刻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得到“恶魔”这个称号——
这个人绝不是人类,他是由无数人的疯狂和残忍的欲念凝聚而成的,从地狱杀入人间的恶魔。
想到这里,那些人的身体上的寒毛如同萨马埃尔身上的箭矢一般根根矗立。
他们还可以抵抗,他们的箭袋里还有箭,他们的手却已经瘫软到再也拉不开弓弦;他们还可以逃跑,萨马埃尔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但他们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们还有求生的欲望,他们还不想死,可是却已经无奈的开始了生命的倒数……
四,弯刀横掠,像微风拂过麦浪。
三,弯刀下劈,像雨露低落林海。
二,弯刀前刺,像海鸟钻入碧波。
一,弯刀上挑,像嫩芽破出土壤。
最后,弯刀回旋,最后一颗头颅滚落,早已绝望的双眼无神的凝视着远方的树林。黑色的恶魔沐浴在那人喷出的鲜血之中,萨马埃尔双目微闭,享受的笑着。直到那具无头的身躯终于慢慢软倒,萨马埃尔才又睁开双眼,眼神中是淡淡的失落,茫然的凝视着远方,了无生气的眼神竟然与那具失去身体的头颅一般无异。
远处,也有人在凝视着他。
一身平凡的装束掩饰不住他异于常人的气势——那种霸者的气势,令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想要匍匐在他的膝下。但此刻,他的手在颤抖,即便是天生的王者,毕竟也是人类,此刻他正震慑于被那个不属于人间的死神一般的力量。他试想着,即便如他一般的惊才绝艳,深谋远虑,与那商队的头领或者是那些弩手易地而处,大概也只能无奈的面对自己的命运。
平生第一次他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低头,但他并不为此羞愧,因为那个人不属于人类,他不认为对这样的强者低头有什么可耻。他缓步离开了树林,在心中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要与他为敌。
遍地的死尸之中,萨马埃尔坐在了商队马车的车辕上,用弯刀削断了露出身体之外的剑杆,然后用手将插在身上的短箭一一拔出,仿佛箭头刺入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拔出时激射出的也不是自己的鲜血一般。而只有在他身边的人才能看到,在拔出这些箭时,他的牙关是紧咬着的——
原来恶魔也会痛的。
但每拔出一根箭,他的表情都会抽动一下,那扭曲的面孔中不仅仅是痛苦的条件反射,还混杂着一种绝望、疯狂、自暴自弃的病态快意。
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远方静默之森的方向,一个如烟一般黑袍老者混浊的双眸。
第十二章——暗夜(中)
帝国历四百年北国的春天,比往常来的更早些。
当小草已经钻破了北地荒原冰冻的土壤,将她们娇嫩的身躯赤裸的暴露在寒风之中时,黑色的皮靴从她们身上无情碾过,留下了一串朝北的脚印,一路延伸向林堡城内。
萨马埃尔十年间几乎在大陆的各处都留下了自己的脚印,唯独那些洋溢着不同风情的繁华都市,他却鲜有踏足。通常,他如同一个孤寂的旅人,或者一个暗夜的幽灵一般,失魂落魄的游荡在野地、林间、或者是荒原,累了的时候,也不放下手里始终攥紧不放的弯刀,点起一堆小小的篝火,坐在旁边支撑过漫漫的冬夜。
百年的和平贸易,让林堡从边境的一个小小贸易站发展成了一个繁荣的都市,加上欧亚克家族的苦心经营,这里甚至已经隐隐有了超越北部的文明古城,有北方帝都之称的艾灵顿,成为新的北地中心的趋势。的确,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加上了北部草原的新帝国版图中林堡的位置确实更接近北地的中心。
萨马埃尔走在喧闹的人群间,感受着很久没有感到过的生机勃勃的气息,他并不觉得愉悦,反而有一种急切地从中抽身而出的冲动。
但他并不能立刻抽身而出,因为他需要一些东西。
水、食物、衣服、火器都可以从死人的身上得到,即便他真的有一天缺少了这些,他也尽量不去踏足城市,而选择一些小镇或是农家进行交易,可是这次不同,他需要的东西在小镇和农家是找不到的,即便有也不合他的要求——
他需要一把短剑,左手持的短剑,自己原先的那把在某一次的打斗中被对手的武器削断了。因此,他这次需要的这把,必须更坚固,更锋利。
“在林堡这样的地方,买到一把自己需要的短剑应该不困难吧!”他这样想着,挤过令他烦躁的人群,向城市的中心走去。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果然是你,我等了你一个月。”
萨马埃尔抬头一看,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但他丝毫没有回忆这人是谁的兴致,也不想停下自己的脚步,于是他又低下了头,冷漠的走过那人身边。
“喂!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沃夫加啊!”高大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萨马埃尔的步子并没有丝毫放缓。
“沃夫加?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可是我干吗要见他?”他如是想。
“你怕被别人认出来吗?你在躲什么人吗?”高大的男子哈哈大笑,“没关系,这里是我的地盘。别装了,萨米,我已经认出你来了。”
“萨米?很熟悉的名字,好像是我的名字,上次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是十年之前了吧!”萨马埃尔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的片段,“沃夫加,这个名字似乎也是在那时听过,好像是欧亚克家族的长子。”
萨马埃尔记起了高大男子的身份,想起当年在帝都自己似乎是认识这样一个人,似乎也跟他当过同学之类的……只是,
那又如何?
萨马埃尔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沃夫加的一脸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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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一直沉默的仔细聆听她主人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的缪斯突然插口,“这个叫沃夫加的人前天回到了帝都,今天在欧亚克家族郊外的庄园内举办宴会。”
萨马埃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停下了他的回忆。
沉默。
“对不起。”缪斯察觉到自己不合时宜的插话打断了主人的回忆,连忙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缪斯看着萨马埃尔平静的神色,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
萨马埃尔摇了摇头,神情依旧冷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是的,主人。”缪斯急忙点头,主人的命令是不容违背的,她从小都被这样教育着。
突然,萨马埃尔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勉强的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缪斯突然发现这张苍白残暴面孔,笑起来的时候连锋利的棱角也平滑了许多,显得似乎有些像帝都的贵族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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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马埃尔将钱与自己画的草图交给了老板之后,就离开了铁匠铺。而门口,却又站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
并不高大的身材,却显得如此的挺拔;并不华贵的衣着,却显出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甚至不下于王者的气势;那张略显黝黑的脸庞,配上一头似乎有些未老先衰的斑白头发,并不像艾那般光彩照人的英俊,也不像菲比斯那般如同女人般绝色的秀美,但却很柔和、很自然、给人一种非常平易近人的好感。到此刻,萨马埃尔已经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否则如此深刻的第一印象自己是不可能忘记的,那么,之前的那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也许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当他站在你面前,对你毫不矫饰的微笑,你就会自然而然的愿意与他亲近,仿佛将他当作了你的某位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
“你好。”他伸出手,平凡的一双手,但配上他那诚恳的语气,令即便是孤僻如萨马埃尔的人都有兴趣握上去,
“我叫乌里扬诺夫·萨沃坎,请叫我萨沃坎,想和你交个朋友。”
萨马埃尔也伸出手,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他认为已经孤独的走过了十年,不在乎在一个人走完这个人生,而孤独的人是不需要朋友的。而此刻,萨马埃尔的人类本性却擅自替他伸出了手,告诉他——人类是天生的群居动物,没有人喜欢孤独:
“我叫萨马埃尔,萨马埃尔·马斯特玛。”萨马埃尔的声音是一种长年未与人交谈过的生涩,他上一次开口说话是何时?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这十年间,他开口说过的句子屈指可数,这并不是个比喻,而是事实。
“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萨沃坎说。
“好。”萨马埃尔并不是惜字如金,只是他的口中在蹦出一个字之后并没有组织好接下来的语言。他只是看似自顾自的走开了,但萨沃坎只是一笑就跟了上去,因为他发现,萨马埃尔那即便面临刀山火海也未曾放缓一丝一毫的步伐,为了他略微放慢。
在城外的荒林间,萨马埃尔如萨沃坎建议的一般,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城市中的酒馆或是食肆并不适合他。
萨沃坎并不介意,在萨马埃尔对面,席地而坐。
萨马埃尔只是看着他,并未说话,他有些好奇面前这个微笑着的男人会说出些什么,他清冷的性格,在这十年间被扭曲的更加孤僻,而此时他能跟萨沃坎坐下来说话,证明了他多年被冰封的心似乎有了些解冻的迹象。
“是沃夫加派我来的,他想找你去叙叙旧。”萨沃坎看到萨马埃尔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说下去,避免了他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