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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萨马埃尔并不是那么熟悉缪斯的声音,甚至不那么熟悉这个本来将要跟他共度一生的女人,他所知道的只有她爱他,他对她所有的了解都来自那晚她说过的话。
“我都听到了啊……缪斯……”他悔恨的想到。
他笑着,他哭着,他痛苦着,并且享受着。
突然,他将这一切的表情都从脸上收敛。
“缪斯,此刻正平静的躺在那里不是吗?”
“而脑海中的这些,不过都是我自己的幻觉不是吗?”萨马埃尔想到,“我的想法为什么会被这些幻觉所左右?”
萨马埃尔只按他自己的内心行事,而现在,他的内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一点都不慷慨激昂,而是平静的如同已经被冻结的湖面:
“杀了库佐夫。”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杀死一个人过。
而且,他竟然发现自己对于杀人技巧的研究太少了。
一直以来,他只是去杀人,只是单纯的将对方杀死,从不考虑如何更有效率或者如何能够一击致命,因为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但是此刻他却因为这个而有些自怨自艾起来——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人痛苦的死去。
因为这也是第一次他感觉到,死亡,也许还不足以清洗一个人的罪恶。
他抬起头,光是那一霎那散发出的杀气就足以再次让那些黑衣人止步。当他们很快又意识到面前的人不过是一个濒死的完全无法移动的陷阱中的猎物时,他们也注意到,刚才那凛冽的杀气,根本就不是针对他们有意识而发出的。
那双狼一般血红的双眼望着帝都,没有一点闲暇留给这几个黑衣的爬虫……
不,也许连爬虫都不如,萨马埃尔收紧的视线中没有他们的位置。
萨马埃尔将那柄黑色的匕首从他胸前拔出,每个黑衣人的瞳孔都因为他的下一个动作由于惊恐而放大了——
他将黑色的匕首插进了被巨弩箭贯穿的腹腔,每个人都在匕首刺入的那一刻觉得浑身发冷。
唯独萨马埃尔例外,仿佛匕首插进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开始了他的切割,鲜血沥沥的从腹部流出,顺着弩箭的剑杆留下,一半在途中滴落,另一半一直流至插入土壤的箭锋。
锋利的匕首不受阻滞的切割着,那种割开人体皮肉和脏器的声音在十几个黑衣人听来仿佛来自地狱一般,本来就已经是黑暗的天幕下,一个黑衣的人在解剖着,将一个人的腹腔剖开给人观赏,让他们仔细的观看那滚烫的鲜血究竟是从人体的哪一个脏器中的哪一部分的哪一个切口中流出的。
而且,解剖的人和被解剖的是同一个人。
其中的两个人猛然将武器一扔,疯狂的向城内逃去,凄厉的惨叫声在夜幕下回荡,一声接着一声,因为只有惨叫才能发泄他们心中的恐惧,只有听到自己的惨叫声才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剩下的人犹豫着不敢上前,或者说他们不知道上前还能做什么。
看着萨马埃尔冷漠的表情和毫不停滞的在自己身体中切割的刀刃,这些人意识到即便是自己来,也不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不一会,萨马埃尔成功的将腹部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了腰际,换句话说,就是他几乎把自己拦腰切断了。
他双手用力推着箭杆,现在围着他的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
他想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这弩箭,几个人意识到事情不妙,既然这个人能够切开自己的身体,那么说不定他不受这弩箭桎梏之后还能干出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来。
“不能让他挣脱出来!”这是他们脑海中的念头,不知为何,没有人想的是——
“杀了他。”
萨马埃尔也并没有挣脱出来,自己的身体依旧卡在箭杆上,无论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立刻,他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于是,在围上来的众人临近崩溃的目光之下,将手伸进了自己的伤口之中,也就是他自己肚子里,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萨马埃尔没有在心理上恐吓他的敌人的习惯,而事实上,这几个黑衣人现在也根本不能算作是他的敌人。
又有几个人疯了一般尖叫着跑掉了,而萨马埃尔此时也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两根凸出的肋骨,就是这个卡在了箭杆上,让他无法移动。
“喀,喀”的两声轻响,不需要解释,周围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萨马埃尔的身体一歪,终于从箭杆上满满的滑了下来,箭杆上还残留的血迹告诉瑟瑟发抖的几个人,刚才他们看到的不是他们做的噩梦。
他们同时默契的动了,不是往前,而是用他们最快的速度,跑向帝都的城门。
而在地上,萨马埃尔躺着,感受着血液中那种强大的修复一切的力量,逐渐,被折断的肋骨重新接了回去,腹部的巨大伤口消失了,腿部也慢慢的恢复了知觉。
他站了起来,捡起身旁一早就掉落的血红色弯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慢慢的走向城墙下那具洁白如玉却布满无数道可怕伤痕的躯体,其中,有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他一言不发,俯身将她抱起,然后转身离开,步幅不大不小不紧不慢。
望着那张仿佛熟睡的面庞,他想起自己有一句话从未对她说过: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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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的桌子上摆放着三样东西——炽炎、守护者之盾和《神典》。
女神般的面庞如雕像般沉静,她不总是如此悲观,但仿佛很早之前,也许是昨天早晨、也许是六年之前、甚至也许是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预感到了某一天,他将会狞笑着提着一柄滴血的长剑出现在自己的房门之外,向自己一步步走来……
脚步声响起,她转过头。
没错,就像是现在一样。
一滴泪滑落光滑的脸颊,正好滴落在闪着寒光的剑身。
剑锋抵着她的咽喉,而她却呼吸如常,毫不在意起伏的咽喉接触到冰冷的剑尖。
“你要杀了我吗?”她说。
艾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用剑尖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这是一个有些轻佻的动作。
而萨拉本来平静的眼神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变得倔强起来。
两人相视沉默,也许是由于他们从未想过时隔六年之后的初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终于,艾撤回了长剑,先开口了:
“光明骑士团和半兽人军队全军覆没,光明圣教完了。”
萨拉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库兹卡尔死了,贝利翁也死了。”
萨拉脸色依旧平静。
“蕾丝也死了,就在刚才。”倒是艾先克制不住语气中的激动了,“就在地下的密室,她的尸体还在那个‘盒子’里。”
萨拉的眼中升起了一层水雾,但她依旧沉默。
“现在,你就要死了,我会用你的血祭奠死去的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萨拉点点头:“有的。”
“我爱你,艾。”她说。
艾的全身明显的抖了一下,然后冷笑着摇了摇头。
“没用的,太迟了。”
“你不爱我了吗?”像被抛弃的怨妇经常说出口的话,但萨拉此时说出这句话明显包含有一些特殊的含义。
“爱?”艾狂笑起来,“你现在想到爱了?你现在关心起我是否爱你了?”
“不,我早就不爱你了!我爱上的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在教堂后山树下看书的女孩,爱上的是那个怯怯的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孩,爱上的是那个送给我《神典》和玫瑰的对我解释‘神爱世人’的女孩,而不是现在的你,萨拉!”艾指着她,
“你变了,六年前就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像库兹卡尔那样满口女神的虚伪的权力狂,但年你那样的就忽视了我对你的感情,而现在死到临头,你倒重新用爱来要挟我吗?”
“我从来没想到要要挟你,艾。”萨拉的语气很软很柔,“只是这是女神交给我的使命,我不得不去……”
“够了!”艾吼道,“又是神谕和责任的那一套!我六年之前就听过一次,现在也不想再听。我只问你,毁灭帕拉迪亚,杀死伊芙,烧掉叶影森林,这都是女神叫你去做的吗?”
“混乱就是黑暗。”萨拉的声音很轻,也不敢接触艾咄咄逼视的目光,“异教徒就是混乱的根源,伊芙的背叛是个会打击光明圣教根基的秘密,这些事情我也不想,但我不得不去做……”
“不得不去?”艾怒极反笑,“这就是你的解释?我只看到你把我爱的和珍视的东西一件件的全部毁灭,将我誓言要保护的一切扔在地上狠狠践踏,然后又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的说我不爱你了!不,我没看到什么黑暗!我看到的唯一黑暗的东西,就是自称为光明圣教的你们。萨拉,承认吧!你做这些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女神,为了什么预言,纯粹是你自己的私欲。”艾的表情突然转为怀念和哀伤,
“你没去过帕拉迪亚,你真应该去帕拉迪亚看看,那里是我所见过的最接近神典中描写的天堂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爱和关心其它的人,他们不是女神的牧师,却比任何所谓女神的牧师更虔诚的贯彻着女神的信念。”
“但是你已经看不到了。”艾冷冷的说,“这一切都被你毁了,还是以消灭黑暗的名义。”
“可是你也看到了预言中的黑暗啊!”萨拉说,“那蔽日的乌云还有漫天的黄沙……”
“的确,也许那是黑暗降临的前兆。”艾说,
“但那又如何?乌云和黄沙片刻就散去了,什么也没有带来,可是你和你的圣教,你和你的骑士团,真真切切的给那些善良的人带去了死亡和毁灭。”
艾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说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也许,真正的黑暗,根本就是你带来的。”
萨拉惨然笑了,喃喃的说:
“原来是我带来了黑暗啊……”
艾举起了长剑,他不能再等了。
因为他看到了萨拉眼中那种凄然有楚楚可怜的眼神,他怕自己再犹豫下去,会舍不得下手,会丢下长剑将她搂入怀中,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肩头哭泣。
因为他的内心一直都想要如此。
“你终于要动手了吗?为死去的人报仇?现在?”萨拉凄苦的笑着,问。
三个问题,艾一个都没有回答,他怕自己的话说出口就改变了含义,然后他就不忍再下手。
“我不想死。”萨拉说。
艾将剑挥落。
萨拉突然跪了下去,跪在了艾的面前。
“我错了。”萨拉说,“一切都错了,无论是进攻帕拉迪亚,杀死伊芙都是我的错,从六年之前就一直错了。我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我保证这是最后的一次。”
“艾,我爱你,不要杀了我。”
眼眶再也噙不住艾的泪水,他猛地一咬牙:
“太晚了,萨拉。”
长剑如电般刺出,然后,艾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柄长剑,钉在了桌上的那本《神典》上。
而萨拉依旧跪着,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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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还有一章结束。
第十五章——爱?(下)
艾在漆黑的夜色中前行,捧着自己的心,如同捧着一块烧得火红的木炭,不知是该丢掉,还是继续捧在手里。
在长剑刺出的霎那,他猛然惊觉自己的剑无论如何也刺不到萨拉的身上,这无关萨拉的那句“我爱你”,也无关那句“我不想死”,甚至也无关她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而是……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杀了她,诚然,他对自己说过无数次“杀了萨拉为伊芙报仇”,但是,这也只是说说而已。当他回忆起那个记忆中的萨拉时,自己手中的剑没有一次能够向她举起。
而刚才也同样,他举起了剑,但他下不去手。
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下手,他那一剑分明就是刺向桌上那本《神典》的。
“我为什么下不去手呢?”他问自己的心,心回答他,
“蠢货,你当然下不去手,你想的不是杀她,而是爱她啊!”
于是艾暴躁的想要将这颗不能杀了萨拉的心扔掉。
现在的自己成了什么?
嘴里说着要杀了萨拉,为伊芙和其他所有自己失去的一切复仇,这是她应得的,她该死,因为她对这些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事到临头,他作为一个刽子手却扔掉了手中的刀。
那自己又能做什么?自己嘴里一直说的复仇又是什么?
他开始对自己恼怒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自从帕拉迪亚之战开始,他越来越厌恶自己的这颗心。
他十分想将这颗心丢掉,然后才可以不受束缚的去做那些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例如回去圣心教堂,杀了萨拉。
但他可以把自己的心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吗?
他不能。
所以他继续咒骂着自己:“混蛋,蠢货,告诉我我要去哪?告诉我我还可以干什么?”
圣心教堂?这根本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既然他不能杀了萨拉,那他去圣心教